這什麽啊?!
解方澄忍不住繞著夢裏的“自己”轉了一圈。
長相打扮確實是他,但解方澄也確實不記得自己以前見過仉道安……也正常,解經理天天工作還加班,經手處理的厲鬼光回去打的報告都能塞滿半個倉庫,他記得這些各有故事的厲鬼,但路上見過的隨便聊兩句的人他可不記得。
不過雖然有可能是他忘了,但他工作時候身邊跟著狼顧那絕不可能,他跟老崔他們部門的人從來沒合作過,主要是雙方都怕自己折壽。
假的,仉道安怎麽會做這種夢?
解方澄這麽想著,那邊,“狼顧”已經聲音憤怒地開口了:“解大人!這小鬼本就是不該存活於世的,無論有沒有判決令,都必須在他還沒造成太大的亂子之前處理掉!”
“他該不該的都活到現在了,你見到他做過有悖天理的事了?”
“就算現在沒有,他遲早也會做的!”
圍觀的解方澄確實對這一段沒什麽印象,但這個“狼顧”的聲音他聽出來了。
這根本不是“狼顧”,這是他們那一年新考進來的一個鬼差,武力值很不錯,原本說分給解方澄手下,免得他這個“財務部經理”天天就自己一個人瞎晃。
結果合作了幾次之後,解方澄差點把這新來的給劈死了。
那是他們一起出外勤,處理別的部門處理不了的一個鬼村,資料上顯示那裏的人常年舉行祭祀邪神的儀式,今年用殘忍的手段獻祭了一對母女,母女倆死不瞑目,化成厲鬼後將全村的人獻祭給了邪神。
此時整個村子已經被邪氣籠罩,村裏的居民們也紛紛厲鬼化。
解方澄被其他地方的事情絆住了腳,原本說的等他處理完之後再去處理鬼村的事情,結果他沒想到的是,自己在外加班,自己部門新來的這實習鬼差接了這任務後也沒有告知解方澄,就一個人去了鬼村。
等到解方澄終於騰出手來到了鬼村,整個村子中厲鬼冤魂全都魂飛魄散,這新人手裏掐著最後一個活著的小女孩。
小女孩就是最開始被獻祭的祭品,她身上沾著滔天的怨氣,憤怒地吼叫著。
“我跟媽媽是來旅遊的!他們無緣無故虐殺了我!我死了之後他們還逼我媽媽吃我的肉……我媽媽是被他們活活逼死的!!憑什麽我們不能報仇!?憑什麽!!”
這新鬼差二話不說,冷哼一聲,一手掐著她,一手掐訣引動天雷。
就在雷將要劈下來的時候,解方澄一劍衝了過來,熟練地跟雷對劈後劍就撩到新鬼差頭上。
被他這一劍劈懵的鬼差回過神來,又打不過他,隻能慌亂地逃了回去。
解方澄安置完充滿怨氣的厲鬼後,又提著劍殺回地府。
最後這新來的去了別的文職部門,從那以後遠遠看見解方澄就跑得不見人影。
其實現在來說,會讓解方澄處理的案子,很多都是故意給他的。
地府關於鬼魂處理的製度很嚴苛,論跡不論心,案子還單論單的。舉個例子來說,“手刃仇人”這個,按照現在地府的規定,隻處理“手刃”這一部分,仇不仇人,該不該手刃另行判斷,總之隻要是殺人,就要按照殺人的條例判斷。
可很大一部分條例已經多年沒有更新過了。
尤其到現在各位大老板們養傷的養傷,退職的退職,死的逃的隻剩下四位還堅守崗位了。
人手不足不說,現在能通過考核的新人多半都屬於清派,認為一切厲鬼都該應除盡除。
這種情況下,如果遇見一些連督察部都覺得“不該如此”的案子時,就會推到解方澄這邊來。
大家都逐漸形成了一條套路,聽見解方澄又做了什麽事情該憤怒的憤怒,解方澄該寫檢討寫檢討,寫完就算完了,下次有事還找他。
除了清派的那些孜孜不倦每周例會都要罵他,說過無數次要讓他也魂飛魄散之類的話,其他人對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而這新鬼差顯然是清派的一把苗子,兩人出去出任務的時候,這小子看見什麽都想動手直接鏟除。
圍觀中的解方澄忍不住沉思,他們那時候也見了仉道安嗎?
好像……有點兒印象?
高中時期的仉道安跌坐在地上,一臉的驚恐茫然。
他虛弱地開口:“我做錯什麽事兒了嗎?”
眼前的兩個鬼差,地位更高的那個顯然不同意除掉自己,另一個吵了兩句後也隻能憤憤離去。
“沒有。”
“解方澄”回道。
說罷,他寬大的袖子揮了一下,癱坐在地上的“仉道安”神色茫然了一瞬,身上的傷好了,同時也失去了見過鬼差的記憶。
活人本來就是看不見鬼差的,在仉道安的視角來看,他能看到的其實是兩團黑霧。
圍觀全程的解方澄忍不住樂嗬嗬地湊到仉道安麵前看他。
仉教授表情一向很平靜,總透漏出一種跟塵世涇渭分明的疏離感。
但高中時期的仉老師表情還挺豐富的嘛!剛才被打的時候驚慌失措,看向夢中的“解方澄”的時候又帶著一種茫然不安,非常的高中生,非常的常見,也怪不得解方澄對他這種“平平無奇的男高中生”沒有印象。
不過這樣鮮活的仉老師那真是罕見啊!再看幾眼。
解方澄剛這麽想著,隨後就見到,自己和身邊的新人鬼差離開之後,坐在地上的仉道安表情回歸平靜。
他靜靜看著關上的門,伸手扶了一下眼鏡。
“……別吵。”
??
解方澄驚訝地看著他。
這小子……剛才是裝的?
坐在地上的仉道安支撐了一下身體,行動間微微用力,身上的皮膚上浮現出裂紋釉一樣的細碎的裂痕。
也是在這一刻,解方澄終於想起來了。
……他還真見過。
那次去執行任務,路過一處簡陋的民居的時候,連解方澄都感受到了一股森然的陰氣。
兩人進入房間之後才發現,這陰氣是一個高中生身上散發出來的。
是怎麽做到的?
解方澄接觸這類事情接觸地多,他倒能猜出來。
這小子本來是不該出生的,但他的父母用了某種邪術,強行生下了他。
這樣的嬰兒在地府那兒沒有記錄,也不會安排鬼魂投胎轉世,因此嬰兒沒有魂魄,卻肉身尚在,便會吸引周圍遊離的魂魄碎片,進入身體後重新捏合成一個新的魂魄。
但這樣有個問題,天地之間確實存在著魂魄碎片,其中有一部分是惡鬼相爭時被撕碎的,但大部分都是做了罪大惡極的事情,被劈成了碎片塵埃。
這種魂魄碎片需要時間慢慢消散於天地間,而這不應該出生的嬰兒吸引的就是這種厲鬼的魂魄碎片。
按理說,魂魄由厲鬼的碎片組成,這一生從出生開始就在做壞事才對。尤其隨著時間推移,他體內的陰氣越來越盛,最後厲鬼化也實在正常,這也是為什麽狼顧見他第一麵就要殺了他。
可是仉道安身上隻有陰氣,沒有業障。
這人在這種厲鬼的影響下竟然從來沒做過虧心事??
如果拿這個問題去問仉道安,他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太蠢了。
他的耳邊時時刻刻充斥著各類叫喊、哭泣,還有怨毒的訴苦,憤怒的咆哮。
那是一個個不甘消散的厲鬼在向他發出邀請。
成為厲鬼吧。
你身上匯聚了這麽多,這麽多的厲鬼的魂魄,活著的時候會影響身邊人,等到死了到了地府,你這樣的魂魄也要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
不如做厲鬼,能逍遙快活幾天是幾天——
從小到大,這樣的聲音就沒消散過。
仉道安隻覺得蠢。
做厲鬼逍遙快活?真這麽逍遙,這麽快活,拚湊在自己身體了這麽多鬼怎麽魂飛魄散了?怎麽到現在還這麽多的怨氣?
他自然也是會被厲鬼影響的。
例如運氣極差,從小到大分到的老師都是不怎麽樣的,鄰居都是蠻橫不講理的,明明做好的作業莫名其妙就找不到了……
但那能怎麽樣?
老師不怎麽樣,那就自己學,書和輔導手冊總有吧?這還能學不會嗎?
鄰居蠻橫不講理,那更有趣了,仉道安能逼他講道理。
寫好的作業不見了?他是全校第一,老師如果為難他那就申請轉班,校長不處理就申請轉學,多的是學校拚了命的想挖他。
明明應該是悲慘的受盡欺負的一生,仉道安卻視荊棘如平地。
他一路“順風順水”地活到現在,雖然有時候遇見特殊情況,手段要毒一些,但他一直在底線之上,完全沒有成為厲鬼的打算。
此時見了鬼差,雖然不知道剛才那兩團黑霧裏的鬼差都長什麽樣子,但兩個鬼差帶來的過量的陰氣還是讓他魂魄中的聲音立刻吵嚷起來。
“是他……”
“怎麽會是他?!嚇死我了!”
“當初地府那場清繳,姓xie的怎麽沒死?”
吵。
吵得人頭疼。
仉道安坐回到桌子前,揉了揉額頭。
往常也吵,但不會像是現在這樣。
看來這位來的鬼差是個很出名的大人物啊。
仉道安說來也不算完全的人類,記憶消失的辦法對他沒效果。
他一邊揉著額頭,一邊問:“這個鬼差很出名嗎?他是誰?”
魂魄中傳來無數地聲音。
“那位啊?他是兩千多年前被鎮壓在東嶽神像下的厲鬼,但他身負金光,不會魂飛魄散,同時業障太多,也無法飛升上界,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他這個厲鬼中的厲鬼竟然成了鬼差……據說他還在人世的時候就是個狠人,區區凡胎就敢跟天道鬥,名叫xie……”
就在這是,一團黑霧重新出現在了房間內。
濃濃的黑霧包裹著去而複返的鬼差,讓活人無法直視他的樣貌。
“差點忘了。”鬼差嘀咕了一聲。
隨後黑霧靠近,仉道安不自覺地向後微微一仰,坐在椅子上抬起了頭。
黑霧中伸出兩根手指,輕輕點在仉道安的眉心。
一道金光一閃而過。
無數破碎的魂魄碎片中間的裂紋隱約被鍍上了一層金光,金光細心地封鎖住了每一片的厲鬼的魂魄碎片,讓陰氣不再能肆無忌憚地每時每刻都在仉道安身體裏穿行。
微涼的指尖離開他的額頭。
“很厲害嘛小子,以後好好生活啊。”
黑霧笑著說完這句離開了。
仉道安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剛才的觸感似乎還在。
而在這一刻,從出生起就吵鬧不休的,來自於每一寸靈魂的厲鬼的聲音,頭一次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