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陰暗曲折的路,已是夜裏十一點多,早沒了回大慶村和觀音橋的公交車。
我們打出租車回家,因為到觀音橋要路過大慶村,所以我和淩眉坐的同一輛車。
一路上,我們很少說話。
我有些醉。
淩眉把身子溫柔的靠在我肩上,我卻冷冷的扭過頭去,看窗外如夢如幻的夜色。
快到大慶村的時候,淩眉道:“改之,跟我回觀音橋好不好?”
柔柔的,小心翼翼,卻滿是期待。
我輕輕推開她靠在我肩上的頭,指尖觸到她如水的柔發,心裏有種暖而辛酸的悸動。曾經,無數次,我的手指就是這樣輕輕的穿過她的秀發,一遍遍親密無間的梳理把玩,惹得她柔情似水的靠在我胸間的。
但是,自從李浪一出現,這一切都變了。
李浪,她為了李浪,做了那麽多背叛我的事,還曾那麽無情的喝斥我要我滾出她的房間!
我沒回答她,車已到大慶村,我讓司機停下。
我打開車門,下車。
淩眉禁不住從後麵伸手拉住了我。
很急,很緊。
我冷冷的扭頭看她,她有些怕我生氣,忍不住減少了手上的力氣,但她還是輕輕的攥著我,沒有鬆開。
她那雙小心翼翼的眼睛裏滿是期待和可憐的乞求。
我輕輕的推開她的手,沒有說一句話,頭也不回的轉身走了。
她在身後吼道:“改之,你不可以這樣對我,你既然不愛我了,你就不該帶我去見你爸。讓我的心永遠的死去。可現在,現在,我是無論如何也永遠不會放開你了。你是我的,誰也搶不去……”
她的話,在有些涼涼的夜風裏,是那麽傷心卻又那麽堅決。
我還是沒有回頭,隻是背對著她冷冷的道:“你給我爸的錢,改天我會還你的。”
她在車裏痛苦的搖晃著頭,道:“不,我不要你還錢,我的錢本來就是你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我隻要你回來……”
但我卻裝著沒聽見,背對著她越走越遠。
她終於還是沒下車追我,她隻是在車裏咬牙切齒,更加堅決的遠遠的喊道:“改之,你聽著,沒有誰可以搶走你,誰也不能,就算她是梅豔也不能!總有一天,我會要你乖乖的回到我身邊的!”
天氣並不冷,涼涼的夜風輕輕的吹在臉上很是愜意,我卻禁不住打了個寒噤。淩眉如此誌在必得,莫非她又要對梅豔采取什麽非常手段?
我忍不住回頭,沒有心軟,反是滿眼的寒意和憤怒。
然而淩眉坐的車,早已呼嘯著遠去,消失在無盡的夜色裏。
我掏出手機。
淩眉說誰都不可以搶走我,哪怕是梅豔也不能!我卻要告訴她,誰也不能傷害梅豔,誰傷害了我都決不會放過她,哪怕她是淩眉!
然而,我還沒開始撥打淩眉的號碼,我的手機卻先在手裏一邊振動,一邊很憂傷的輕唱起傷感的和炫來。
是姐打來的。
我一下子忘記了對淩眉的憤怒和對梅豔的擔憂,一邊接電話,一邊轉身走陰暗曲折的小巷回我和梅豔的住處。
姐在那邊問我:“弟,回家沒,是回的大慶村還是觀音橋?”
那邊很靜,估計父親和二妹還有兩個小孩都已休息。
姐是關心我,卻又不願讓父親和二妹知道我跟梅豔還有淩眉之間的恩怨糾纏。
我有些心酸的道:“快到了,我回的大慶村。”
姐在那邊輕歎一聲,道:“嗯。回大慶村就好。弟,我打電話隻想告訴你,你今天真的不該讓淩眉來的,你應該事先跟我商量。不過,這不怪你,都是姐的錯。如果姐以前不那麽反對你跟梅豔,你又怎麽可能……隻是,弟,你讓淩眉來真的錯了。淩眉她本已對你死了心的,她上次來陪我玩時,就曾那麽真誠的告訴過我,她再不破壞你跟梅豔了,她既然愛你就要你幸福,她看得出你跟梅豔在一起很幸福的。可今天,你讓她本已死了的心,又喚起了重新和你在一起的希望。你叫她怎能不這樣呢,你如果不愛她,又怎麽可能把她介紹給自己的父親和家人?隻怕淩眉從此以後,又要在痛苦的愛情裏倍受煎熬,並且讓你跟梅豔不得安寧……”
淩眉竟對我死心過!盡管我早知道淩眉的心不再屬於我而是李浪了,但此時,我的心還是針刺般的痛。
痛過之後,又是無盡的後悔。如果,如果早知道姐不反對我跟梅豔,早知道淩眉對我死心了,我今天不打電話叫淩眉過姐家吃晚飯該多好。我就不會再陷入無窮無盡的煩腦裏了。
可是,就算真有如果,我又真能開心快樂全心全意的愛梅豔,當梅豔不能再生的事沒有發生嗎?
我對姐道:“姐,我都知道了……”
還有很多話,比如姐的婚姻,比如我對姐的愧疚,好想把所有的過錯都在此刻彌補,好好關心姐,安慰姐,可我卻忽然難受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不說出更好,難道,我非得惹出姐這些日子來努力強忍在內心裏的淚水嗎?
姐在那邊沉默,姐一定很傷心,為我,也為她自己,最後,她輕輕道:“弟,到了家好好對梅豔吧,從此以後,都好好的對梅豔,不要像你……”
我知道,她是想說“姐夫”。然而,她卻忽然把這兩個字咽了下去,她心裏一定對“姐夫”有著太多的怨恨。
我眼淚便禁不住滾了出來,我輕輕的道:“姐,時間不早了,你休息吧,我也到家了。”
姐在那邊輕輕的“嗯”了聲,好久好久,都舍不得掛斷電話。
夜深人靜,在這個世界裏,也許隻有我才是姐最親最近又最可以訴說心事的人。然而,卻因了我已不再是孩子,不再單單是她的弟弟,也是別人的愛人,她連這滿腹心事也不能得以訴說!
但她終於還是掛斷了電話。
我還沒到我和梅豔租住的樓下,就在幽暗的小巷子裏看到了梅豔。
她獨立於幽暗的夜色裏,是我看不懂的眼神。
她道:“改之,你總算回來了!”
驚喜,又有著莫名的擔憂。
我這才記起,我這幾天沒有歸家的日子竟連電話都不曾給她打過。
我撫著她有些涼涼的頭發,道:“嗯。我們回去吧。”
我的聲音很柔,我不忍,她是那麽惹人憐惜。她也許是猜測到了我已知道她不能再生的事,她也許以為我這些天不回來也不給她一個電話就是因為我已知道了她不能再生的事。
不然,她不會是那麽開心又憂傷的奇怪表情。
她聽話的倚著我的肩膀往回走。
快上樓的時候,她忽然說:“改之,我有件事……”
那眼神,讓我想起了先前欲讓我跟她一同回觀音橋的淩眉,當時淩眉的眼神也確乎是這樣,又是期待又是遲疑又是小心翼翼……
隻是,梅豔比起她來更甚。
我道:“豔,別說了,我……”
我想說,我都知道了,知道你不能再生了,我心也好亂,我不怪你,但請你讓我好好靜靜,好嗎?
我們卻已上樓。
過道,還是我離開前的模樣。昏暗的路燈光,磚徹的灶台,風輕搖著的晾在鐵絲上的衣服……
多麽簡陋頹敗的住所,從相識到現在,我都沒讓梅豔過上好日子……
我們那間小小的出租屋的門,在這時被從裏麵打開。
“媽……”還沒完全叫出,一個稚氣的聲音就已改口,“阿姨,叔……叔……”
一個小女孩,從門裏探出小腦袋,緊張而怯怯的對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