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節 死灰的複燃(1)

【崇仁的自述】

很久以來,我們都堅持並堅信著日本皇族是天照大神的後裔,日本天皇更是“以人的方式活在人間的神”,所以我們皇族成員隻有名字,沒有普通人才有的姓氏。按照日本皇室“宮號(尊稱)加名字”的方式,我叫做三笠宮崇仁,“三笠宮”是我成年後得到的稱號。我是日本帝國大正天皇第四子,也是裕仁天皇最小的弟弟。我們兄弟兄弟四人,裕仁是我的長兄,我的二兄是秩父宮雍仁親王,三兄是高鬆宮宣仁親王。處於這個風雲激**、戰火紛飛的時代,身為皇族子弟的我們從小就被順理成章地安排進了軍隊,雍仁投身帝國陸軍,宣仁投身海軍,而我也被送進日本陸軍士官學校裏接受了同樣的軍事教育。實際上,這是我的長兄裕仁天皇想要加強日本皇室對帝國軍隊實質控製權的一個方式。因為我們的父親大正天皇並不是一個乾綱獨斷的君王,在他統治日本的十年間,日本的軍政財大權不斷地落入了軍方元老、政客、財閥的手裏,很多手握大權的人或集團都對皇室隱隱有些陽奉陰違,比如駐紮滿洲的關東軍,他們在沒有得到我兄長批準的情況下就悍然地發動了第一次遼日戰爭。我兄長在登基即位後決心要把這些旁落的權力給收回並集中到日本皇室的手裏,所以才對他的三個弟弟進行了這樣的安排。其實,我對軍隊並不感興趣,我有我自己的愛好,我喜愛文學、曆史、人文科學,我的願望是想當一個文學工作者或曆史研究者,隻是,人的命運在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的,即便我是天皇的弟弟,也同樣命如浮萍。

我的命運從昭和六年(1931年)開始隨著日本的波折國運也發生了讓我以前做夢也沒有想到過的巨大變化。這一年,一係列重大打擊開始降臨在了日本的頭上。先是在昭和六年,挑起戰端的關東軍被滿洲軍驅逐出了滿洲(第一次遼日戰爭),然後是昭和九年(1934年),帝國軍在滿洲戰場全麵戰敗(第二次遼日戰爭),整個日本因此而元氣大傷,接著,越戰越強的滿洲軍於昭和十一年(1936年)發動了朝鮮戰爭,帝國軍再次一敗塗地,最後,昭和十三年(1938年),全麵反攻日本本土的滿洲軍完成了當年蒙古大軍沒有完成的征日成就,我的兄長裕仁天皇以及日本政府被迫在東京簽署了城下之盟。這短短七年間,日本帝國的國勢可謂一落千丈。《遼日停戰和遼日結盟條約》的簽署,意味著日本徹底喪失了東亞霸主和世界列強的地位,這個地位已經被張學良的滿洲集團給取代了,朝鮮半島、台灣諸島、琉球群島、庫頁島南部等日本的海外領土都因此而喪失,甚至,屬於日本本土的九州島、四國島、北海道島也被滿洲軍所占領,不僅如此,兄長本人還被迫要親自去沈陽麵見張學良以示臣服,皇太子和三大神器被迫交給滿洲作為質押,日本的財富和工業設施被滿洲洗劫一空,海軍艦船被滿洲軍基本吞並,日本軍隊全麵裁軍。實際上,已經一窮二白的日本也養不起一支現代化軍隊了。兩次遼日戰爭後,日本帝國在實質上已經成了滿洲的附庸。這一年,我二十四歲。

帝國軍全麵裁軍後,我這樣的人自然有了充分的理由可以脫離軍界了。沒有任何軍政職務的我閉門在家,很感興趣地研究起在這麽短時間內橫空出世並且發展了十年不到就把三代天皇苦心經營了幾十年的日本帝國給打敗的張學良集團。在潛心研究了很長時間後,我不得不對張學良這個與我兄長同齡的異國統帥深深感到歎為觀止,我發自肺腑地認為他是一個絕不亞於我的祖父明治天皇甚至都超越了明治天皇的極度傑出的人物,滿洲集團的崛起也可以堪稱世界第八大奇跡,張學良的治國手段、高瞻目光、決策謀略等方麵都足夠用“深不可測”這四個字來形容了,並且深不可測得簡直令人毛骨悚然,他的料事如神簡直猶如諸葛亮再世。想到這裏,我不由深深同情我的兄長裕仁,因為他的這個同齡對手實在是太強大、太可怕了。中國出了張學良這個人物,真是我們日本的大不幸啊。

這種寧靜的生活隻持續了幾個月,年底某一天,宮廷首席顧問木戶幸一突然上門拜訪我,他告訴我,兄長要見我。我坐上車,來到籠罩在黯然沉悶氣息裏的皇宮。兄長在門口等著我,見麵後並沒有對我說什麽,隻是招呼我坐上另一輛車。兄長這一路上很沉默,隻是靜靜地看著車窗外。我發現,兄長很樸素,穿的是很舊的衣服,禮帽也皺巴巴的,身上沒有任何首飾。

我跟著兄長一起駛出東京,來到郊區幾個地方進行視察,都是生產糧食的農場或生產民用物資的輕工廠,此時的日本已經沒有重工業了,滿洲軍把日本從工業時代拆回了農業時代。兄長在下車後,等待並迎接他的人群一起爆發出“萬歲”的歡呼聲。其實,兄長以前不是這樣的,他一直深居簡出,極少在公開場合拋頭露麵,一方麵是因為他本身就是沉默寡言的人,不喜歡那種喧囂的場麵,另一方麵是因為他的特殊身份,他是天皇,是“神”,神是要保持神秘性的,自然不能經常性地出現在公眾的視線裏,當初在廣播裏發表《遼日停戰宣言》時,絕大多數的日本人都是第一次聽見他的“玉音”。而現在,兄長如此一反常態也是有苦衷的,因為在經過慘敗後,日本的人心已經到了快潰散的地步,甚至,一些日本人對天皇的“神性”也若有若無地產生了一絲懷疑,如果天皇是神,那為什麽他領導的日本會屢戰屢敗呢?因此,兄長必須經常出麵,用他的神聖威望來穩定人心。當然了,作為日本天皇的他現在能去的“皇國聖土”隻剩下本州島了,因為其他三島都隻是在名義上還被他所統治,實質在滿洲軍手裏。

盡管日本戰敗了,但天皇仍然是日本人的靈魂,那些喊著“萬歲”的人也都是發自肺腑。兄長保持著不苟言笑的神色,輕輕揮舞帽子來向人群示意,最後,他言簡意賅地說了幾句“苦難的日子一定會過去的,請大家保持信心,多多振作起來”之類的話。很多人都激動落淚了。

但在這時,天空中突然傳來嗡嗡嗡的飛機引擎聲。這肯定不是我們的飛機,因為日本已經沒有任何飛機或飛行器了,就連熱氣球都不允許擁有。果然,我看到一架滿洲軍的偵察機近乎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天空中,甚至降低到我們頭頂上一百米的地方,我甚至看到了駕駛艙裏飛行員的臉。這架滿洲軍的偵察機如入無人之境地盤旋在現場上空,居高臨下俯視著我們。兄長他視若無睹且若無其事,因為他已經習以為常了。每當兄長出去視察某地時,因為場麵很隆重,滿洲軍的偵察機就會飛來偵察,以防止兄長搞什麽反遼集會或秘密組建軍隊。本州島的土地是天皇的,但海洋和天空卻是滿洲軍的。

傍晚,我們驅車前往東京灣。這一次,兄長沒有露麵,他帶著我悄悄地躲在一邊,讓我看東京灣內的場景。我看到幾艘大輪船停泊在碼頭邊,輪船上飄揚著中國的青天白日旗和滿洲軍的黑紅色軍旗,碼頭上人頭攢動,成千上萬的日本男女正在滿洲人員的指揮下有序登船,男人裏有的是二十歲左右的青少年,有的是三十歲的中年,也有四五十歲的壯年,而女人則都清一色地處於十六七歲到三十歲之間的豆蔻年齡段。我看得不明所以,幾分鍾後,兄長淡淡地問我:“你知道他們去哪裏嗎?”

我試探著問道:“滿洲?”

兄長點點頭:“是的。張學良要繼續建設他的滿洲,繼續發展他的滿洲,所以需要大量的廉價勞動力,因此便從我們日本招募了數以百萬計的青壯年男子去滿洲修路、伐木、采礦。每個日本勞工的工資隻是滿洲工人的一半不到,並且沒有任何醫療安全保障,所以滿洲政府使用我們日本人做勞工可以節省大量的經費;另外,滿洲軍還打算用我們日本軍隊在裁軍中被裁掉的退役軍人或日本軍隊預備役軍人來組建軍隊,作為他們的雇傭軍或炮灰,給他們在戰場上賣命打仗。你也應該知道,滿洲和蘇聯的關係正在日益惡化,遼蘇戰爭已經如箭在弦,張學良讓幾十萬甚至上百萬日本人在戰場上替滿洲軍人賣命送死,一方麵可以減少滿洲軍的死傷,一方麵也同樣可以減少滿洲政府的財政開支,因為日本雇傭軍和日本勞工一樣,待遇報酬都隻是滿洲軍和滿洲工人的幾分之一。”

我心頭震撼:“他們是自願去的還是政府安排的?”

兄長歎口氣:“都有。日本現在窮困潦倒,到處民不聊生,日本的工業也沒了,工人們沒地方開工上班,國家財政入不敷出,經濟秩序已經瀕臨崩潰,老百姓在國內隻能種田打漁,即便辛苦地勞動耕種也無法養活一家人,而滿洲方麵開出的報酬雖然比起他們自己的軍人工人來說是很低的,但卻是我們國內待遇所比不上的。自然而然,滿洲在我們國內招募勞工後,老百姓自然趨之若鶩報名。對此,我和政府都是支持的,因為這是日本現在的一項寶貴收入。你知道的,日本現在的對外貿易已經斷絕。這些勞工或退伍軍人去滿洲後,滿洲政府給他們開出的報酬裏有一部分是以稅務名義上繳給日本政府的,很自然,向滿洲出口勞動力能讓我們獲得財政收入。”

我指了指那些鶯鶯燕燕的女人:“她們呢?”

兄長神色變得很灰暗:“那些女人,一小部分去滿洲的女子工廠裏做女工,大部分都是...”他沒有說下去,臉上露出一種極度痛苦和極度悲涼的神色。

我已經猜到了。那些女人是去滿洲做妓女的,有的是去前線給滿洲軍、韓國軍隊、日本雇傭軍充當軍妓慰安婦,有的是去滿洲境內開妓院做妓女。日本政府是支持的,因為這同樣也是一項財政收入,那些女人用賣身換來的錢裏有一部分也是交給日本政府的。我後來知道,張學良對“日本女人來滿洲賣身”是不反對的,甚至是支持的,因為他的幾百萬軍隊肯定是要解決生理需求的,但讓本國女人去前線給他的軍隊充當軍妓是他難以接受的,而用我們日本女人來則完美地解除了他的困擾。這是一項很“肮髒”的事情,所以又是我們日本人來幹。

天黑後,我和兄長回到皇宮,此時我的心情很沉重,並且我也理解兄長為什麽一直都鬱鬱寡歡的神色了。入宮後,兄長帶我走進一間很小的會客室,房間裏隻有我和他。他用一種很複雜、很古怪的眼神看著我:“崇仁,你現在感到屈辱了嗎?”

我點頭。是的,堂堂大日本帝國居然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了,怎麽不讓我感到痛心疾首。如果明治天皇知道他一手締造起來的帝國現在靠著“男人賣力賣命、女人賣肉”來苟延殘喘,他在九泉之下恐怕會失望至極並痛罵我們這些不肖子孫吧?

兄長站起身,似乎在遲疑不決,他走來走去了幾分鍾後,目光突然變得炯炯有神,這種目光讓我嚇了一跳。兄長看著我:“崇仁,我本來不想把你牽扯進來,但,我現在別無選擇,畢竟我可以信賴的人實在太少了。對於你,我是很了解的,你很仁厚,並且沒有野心,所以我要讓你加入這項計劃。你已經二十四歲了,是時候要為這個國家、為我們皇室盡一份力了。”

我驚詫地問道:“計劃?什麽計劃?”

兄長正色道:“複興日本的計劃。”

我感到極度震驚。

兄長說道:“你認真聽我說。日本現在正處於萬劫不複的邊緣,繼續這樣下去,我們必然亡國滅種。張學良雖然暫時放了我們一馬,但他早晚會動手徹底消滅我們,我們現在就是被溫水煮著的青蛙,眼前隻有兩條路,要麽坐以待斃,要麽奮起一搏。”

我結結巴巴地說道:“那我該怎麽做?”

兄長說道:“這項計劃是由叔父朝香宮鳩彥親王、表兄竹田宮恒德以及你三兄高鬆宮宣仁負責的,我會讓他們安排你參加的,你以後就跟在他們身邊,好好地學習,早日承擔大任。”

我吃了一驚:“叔父不是在朝鮮戰場上陣亡玉碎了嗎?”

兄長搖頭:“被滿洲軍刺客殺死的隻是他的替身。當然,他現在被滿洲軍已經認為死了,作為一個沒有身份的幽靈,他主導這項計劃實在再合適不過了。滿洲軍會盯著我們活著的人,但不會盯著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滿洲軍以為他死了,所以我才安排他做這件事,這也正合適。”

我感到責任重大:“兄長,您為什麽選擇我?我年紀太輕,也沒什麽能力...幾位叔伯都德高望重、忠心耿耿,您為什麽不讓他們去做呢?”

兄長苦笑:“因為我現在能信賴的人實在太少了,能承擔大任的人幾乎屈指可數,所以我要早日培養你。伏見宮博恭親王、閑院宮載仁親王、梨本宮守正親王、東久邇稔彥親王這幾位叔伯雖然忠心耿耿,但他們畢竟年紀大了,不適合做這種事,而且他們在遼日戰爭中表現得過於引人注目,滿洲方麵肯定密切監視著這幾位皇族重臣元老,所以他們不能輕舉妄動。因此,這幾位老輩是我們吸引滿洲注意的假目標,而真正的大事,還是由我們這些晚輩來做。”

我說道:“帝國高層和帝國萬民對兄長您都是忠誠的。”

兄長再次搖頭:“你錯了。忠於我和忠於日本,是兩碼事。有的人忠於日本,但並不忠於我這個天皇,他們甚至想把我取而代之。特別是這個時候,很多人都跟滿洲方麵暗通曲款,還有很多人想廢黜我這個‘無能昏君’,甚至還有人直接想廢掉整個日本皇族。你二兄雍仁不就曾想借助皇道派和滿洲軍的力量來取代我嗎?”

我心頭悚然。是的,二兄雍仁確實曾想在皇道派政變中取代兄長,遼日戰爭後他又對滿洲方麵俯首帖耳,是日本皇族裏最主要的“親遼派”。兄長自然是不信任他的,所以這項計劃並沒有二兄雍仁的參與,也正是因為這樣,作為最小的四弟的我此時也被兄長寄予了厚望。

兄長神色悲苦地看著我:“崇仁,日本已經危在旦夕,而我們日本皇族更加是朝不保夕,在這個時候,我們兄弟必須要同心同德啊!既是為了挽救日本,也是為了挽救我們皇室自身!”

我肅然道:“我明白了。”然後我又問道,“那兄長您呢?”

兄長說道:“我是張學良密切注視的最大目標,我當然要‘置身事外’。停戰後,我每日視察本州島各地,讓張學良知道,我隻在乎日本的民生經濟建設,對其他的已經心灰意冷。你今天也看到了,我每到一個公開地方,很快就會有滿洲軍的偵察機飛來。我要告訴張學良,我已經沒有爭霸之心,我隻想讓我的子民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其餘的事情,隻能由你們來做。”

我點頭:“我會努力的。”

兄長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幹吧!另外,你要牢牢切記,這項計劃是由日本皇族領導的,並非日本政府或日本軍方支持的。我們的政府和軍方裏肯定有親遼派或滿洲的間諜,你要跟那些人保持距離,不要輕易跟皇室以外的人說什麽。”

臨走之際,兄長的妻子、香淳皇後與兄長一起來給我送別。我看見香淳皇後的頭麵上和身上也沒有一件金玉首飾,隻戴著一支廉價的銀質發釵,這不得不讓我一陣心酸。這讓我想起了明治天皇的妻子、我的祖母,當初為了創建日本海軍聯合艦隊,祖父以身作則每日不吃早飯以籌備資金,而祖母也捐獻出了自己所有的首飾。篳路藍縷、不屈不撓,這便是我們日本之所以國窮民少、資源匱乏卻還能躋身世界強國行列的最可貴精神啊。我知道,絕大部分中國人都憎恨我們,但我認為中國人最需要的其實是反省,他們應該思考,為什麽國小民寡、蕞爾小邦的日本能成為霸主列強,而地大物博、人口眾多、資源豐富的中國卻反而淪為列強魚肉呢?若不是張學良,中日命運是不會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的。

處理好家事後,我在兩天後見到了三兄宣仁。三兄原本是帝國海軍扶桑號戰列艦的少佐分隊長,但帝國海軍已經名存實亡,而扶桑號戰列艦也沉沒在了朝鮮海峽裏,所以三兄現在跟我一樣也閑置在家。從三兄口裏,我知道這項旨在複興日本的絕密計劃代號為“金百合”。張學良讓他的滿洲集團得以橫空崛起,堪稱是世界第八大奇跡,而我們要創造出第九大奇跡,也就是讓現在滿目瘡痍、一窮二白的日本得以重新複興。當然了,我們的創業難度要遠遠超過當初子承父業的張學良。為了這個目的,我們必然要不擇手段。

“首先,我要告訴你,我們的啟動資金共有兩億多美元。”宣仁對我說道,“這筆資金不在日本政府的財政賬目上。日本政府的財政和日本皇族的財政是兩碼事,你要清楚這個。”

“我們哪來這麽一大筆巨款?”我吃驚問道,“我們不是被滿洲軍搜刮得傾家**產嗎?”

“傾家**產是實情,所以我們窮困潦倒。一開始,為了展開計劃,我們對國內...這個‘國內’隻是本州島,我們對本州島進行了反複的征稅,但收效甚微。一來,本州島確實很窮了,二來,我們不敢大張旗鼓,畢竟動靜太大了,滿洲方麵必然會引起警覺,三來,征收上來的稅款有大部分是要交給日本政府的,畢竟我們的民眾已經陷入饑寒交迫,複興日本是很重要,但國內也要維持民眾的生活,最後,從國庫裏撥給金百合計劃的隻有三千多萬美元,這個數字確實已是極限了。迫於無奈,得到兄長的同意後,我們開始變賣原屬於日本政府、日本軍方甚至是日本皇室的財產。政府辦公大樓裏那些桌椅板凳、風扇地毯,都被我們低價賣掉了,而那些原屬於皇室的馬場、獵場、莊園、高爾夫球場什麽的,能賣的我們統統也都低價賣了,兄長和整個皇族現在都是三餐喝稀粥。還有,你知道當年後水尾天皇賣紫衣袈裟的事情吧?”

“知道。”我點頭。在天皇製度衰敗的江戶時代,日本被各大諸侯瓜分割據,沒有固定地盤和可靠經濟來源的日本皇族因此而收入菲薄,當時的後水尾天皇為了賺錢,學習中國的漢靈帝,明碼標價地賣官鬻爵,可那時候由天皇加封的官爵也值不了幾個錢,所以迫於無奈的後水尾天皇便賣起了最值錢的紫衣袈裟,結果搞得日本各地紫衣泛濫。(紫衣袈裟是鑲著金邊的紫色袈裟。在日本,隻有得到天皇批準後的僧侶才有資格穿戴紫衣袈裟,而穿戴紫衣袈裟的僧侶必須是德隆望尊、佛法精深的高僧,得到紫衣袈裟也是日本僧侶至高無上的榮耀。手頭拮據的後水尾天皇為了賺錢而拚命賣紫衣袈裟,和尚們隻要有錢,不管是不是德隆望尊、佛法精深,都可以跟天皇買一件紫衣袈裟來充充門麵。)

“兄長也差不多那樣了。”宣仁歎口氣,“本州島還有很多大財閥,但他們都唯利是圖,哪裏會在這國難時刻毀家紓難呢?兄長迫於無奈,便把宮裏的禦用東西賣給他們,皇後的首飾珠寶也都賣光了,兄長以前從不給別人題字的,但現在為了賺錢,兄長不得不賣起了墨寶。不僅如此,我還要告訴你,我們已經秘密地發掘了父親、祖父等十多位先皇的陵墓,取出裏麵的很多陪葬品,變賣換錢。”

我大吃一驚:“你們怎麽能這麽做?兄長知道嗎?”

宣仁冷笑:“我們不這麽做,還能怎麽做?兄長當然知道。得不到他的同意,我們怎麽敢做這種事?其實,你不需要太吃驚。我告訴你一件事,張學良當初子承父業的時候,他也沒錢,但他為了籌備資金,悄悄地把滿清皇帝的墳墓給挖了,我們現在也隻是向他學習而已。”

我默然無語。

“我還要告訴你,為了籌備資金,我們甚至還把各大博物館裏的古董珍品給變賣了很多,光是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遺留下來的盔甲刀劍,便賣了五十多萬美元,還有豐臣秀吉的畫像、德川家康的鎧甲之類的東西,都賣了。”

我張口結舌:“都賣給誰了?”

“少部分賣給了國內的財閥商賈、公司集團、民間收藏家等等,另有一部分賣到了韓國、美國等地,而一半以上都賣給支那人,包括滿洲人。你知道張學良的妻子於鳳至吧?這個女人靠著張學良的關係,和她兩個兄長組成的於氏公司已經是滿洲境內數一數二的財閥集團,他的兩個兄長都喜好附庸風雅。人若有錢了,都要提升自己的品味。於氏公司跟我們買了很多的古董珍品。另外,支那南方的孔祥熙等一些達官貴族也是我們的大客戶。靠著這個辦法,我們前前後後又弄了三千多萬美元。”

“不是共有兩億嗎?”

“沒錯。除了這兩筆的六千多萬,我們還從一個渠道得到了三千多萬,那就是地下黑金。我們日本有兩大黑社會團夥,一是對外發展的黑龍會,一是在國內發展的山口組。黑龍會首領頭山滿和山口組首腦山口登都表示願意幫助我們,黑龍會拿出了兩千多萬,山口組拿出了一千多萬。”

我大惑不解:“他們怎麽會願意幫助我們呢?他們不是黑道麽?”

宣仁微笑道:“崇仁,你太年輕了。什麽是黑道?什麽是白道?其實沒區別。取得國家統治權的黑道就是白道。黑道收保護費,白道也收,隻不過改名叫稅了;黑道殺人,白道難道不殺嗎?黑道和白道的唯一區別就是有沒有合法外皮,而這個合法外皮就是掌握了國家的統治權,擁有了話語權。任何一個發展到一定地步的黑道,都會想要洗白,都想要進入政界。昔日的黑幫頭子披上合法外衣就能在國會裏有模有樣地成為政治人物。你知道洪門吧?那是由支那人組建的全球最大黑幫團夥。孫中山鬧革命時,這個洪門不遺餘力地協助他,然後成立了一個什麽中國致公黨,那些黑幫頭子就這樣冠冕堂皇、衣冠楚楚地坐在了南京國民代表大會廳裏商談國事。你看看,一個黑幫組織搖身一變就成了國家的政黨了,那他們以前殺人放火的惡事,誰還記得呢?黑龍會和山口組也是同樣的道理,他們幫我們,一來是唇亡齒寒,日本完蛋了,他們也會完蛋,即便張學良的軍隊不會消滅他們,但支那的斧頭幫、青幫等黑道組織也會消滅他們;二來,他們是為了長遠考慮,他們想借這個機會徹底洗白他們,讓他們在複興後的日本政界裏獲得可以見光的身份和地位。”

我感到醍醐灌頂。

“至於剩下的那一個億...”宣仁說道,“那是來自日本政府和日本皇室的秘密儲備基金。任何一個國家、一個皇室都會有秘密金庫的,這很正常。不過,這兩筆儲備基金並沒有全部用於金百合計劃,畢竟是要拿出一大部分來穩定國內的,用來跟滿洲購買糧食等急需物資。”

昭和十三年(1938年)夏,遼日簽署《遼日停戰和遼日結盟條約》。

昭和十三年(1938年)底,金百合計劃正式啟動。啟動資金:兩億多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