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暮色沉沉。

胭脂樓門外的大紅燈籠,即將高高掛起。樓上的姑娘們也都梳妝完畢,望著鏡中的自己,搔首弄姿,癡癡而笑。

紅姨獨自一人呆在賬房,劈裏啪啦地撥著算盤,算著半個月來的流水。

很快,門外響起了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

紅姨緩緩起身,打開房門,讓著“駝背佝僂”的齊琅走進屋中。

他在樓裏呆了好幾天,至今還沒有被人發現任何破綻。

因為他易容的臉太醜了,所以,不管是客人們還是姑娘們,誰都不願意多看他一眼。

紅姨關上房門,見齊琅要直起身子,忙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

她指了指窗上的影子,讓他小心,不要露餡。

齊琅忙又俯下身子,沉默不語。

紅姨拿出紙筆,寫了幾行字給他看:“孫誗還未鬆口,錦衣衛還在城中走動,聽說今日又抓了一個人。”

齊琅著急,拿過筆來,寫了一個字“誰”。

“張喬。”

紅姨還未寫完最後一筆,齊琅就有些激動地喘起粗氣來。

他握著筆的手,微微顫抖,心中已然預見到了張喬的淒慘下場。

紅姨忙又寫了一句話給他:“你要沉住氣,不可自亂陣腳。”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齊琅沉默不語,雙拳緊攥。

天殺的!到底還要死多少人,才能查出真相,還爺爺一個清白。

須臾,外麵傳來了敲門聲。

“媽媽,外麵來了位生麵孔的貴客。”

紅姨忙給齊琅一個眼色,跟著將寫過的紙,點燃燒盡,不疾不徐步出房門,道:“什麽來頭的貴客,犯得著你們這樣大驚小怪的?”

“媽媽,真是貴客,一進門就說要包場子。”

紅姨微微挑眉,深知來者不善。

一進門就要包場的生客,一年到頭也遇不上一位。

紅姨朝著齊琅吩咐道:“別杵著了,趕緊回後院呆著去,萬一讓客人見著你這張臉,再好的生意也要砸鍋。”

在人前,她對齊琅說話,總是疾言厲色,一副不喜的樣子。

樓裏的姑娘,大半都是見過些場麵的,但遇到大事,還是要媽媽出來做個主心骨,底下的人才好辦事。

紅姨換上招牌式的笑容,整整衣襟,準備去會一會那位闊氣的客人。

樓上的姑娘們,正七嘴八舌的討論著,見紅姨來了,紛紛湊了過去。

“媽媽,那是個什麽人啊?”

紅姨遠遠看了一眼,隻吩咐眾人道:“不知道,記住,一會兒說話的時候都留點神。”

厲麟攜著尚在發懵,搞不清狀況的夏小星,坐在一樓大堂正中央的位置,聽著曲兒,賞著輕姿曼舞。

夏小星神思放空,顯然對周圍熱鬧的氣氛,反應有點遲鈍,脂粉的香氣混著煙酒濃鬱的氣息,並不怎麽好聞。

紅姨緩步走來,含笑行禮道:“請問,二位是哪裏來的貴客啊?”

厲麟不語,隻從懷中摸出一錠黃金元寶,交到她的手上。

紅姨見了金子,立刻眉開眼笑,目光滴溜溜地一轉,將他從頭到腳都打量了一番。

此人通身氣派,年紀輕輕,想必非富即貴。而坐在他身旁的那位小公子,膚白眼亮,下頜尖尖,模樣太過秀氣,像個女人……

“這位客官這麽闊綽,今晚我一定讓樓裏的姑娘們,好好伺候二位。”紅姨正要照顧姑娘們下來,厲麟卻突然發話:“我不要姑娘。”

他聲音凜冽,操著一口字正腔圓的官腔,紅姨不由心中一緊,便知他是京師來的。

她細細觀察,一不小心對上那雙寒意凜凜的眸子,忙故作鎮定道:“客官,您來胭脂樓裏不是為了姑娘,那是為了……”

縱使心裏怕得要死,她的語氣仍不失嫵媚婉轉。

厲麟用長長的手指,輕點桌麵,道:“齊琅。”

紅姨麵不改色,不解搖頭:“齊什麽?客官,您可真是難住奴家了。”說完,她回頭遞了一個眼色,幾個姑娘得令,扭著腰肢走了過來。

“客官,既然來了,總要喝杯酒的,奴家敬您……”穿著黃錦長裙的女子巧笑倩兮,可還未說完話,就被厲麟異常陰沉的目光給嚇得噤聲。

她僵著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紅姨上前圓場,連連賠笑。

厲麟淡淡道:“我本可以讓手下進來清場的,但其實,沒必要興師動眾。你把人交給我,金子是你的,生意也是你的。”

眾人聞言互相看了看,誰也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紅姨眼皮微微一跳,強自扮出笑容道:“客官,您要找的人,奴家真的不知,不如這樣吧。奴家和孫誗孫大人還算有點交情,不如讓孫大人幫一幫您的忙。”

她不得不把孫誗搬出來,因為她心裏很清楚,麵前的這個男人,正是京師來的錦衣衛。

她的頭皮有些發麻,目光不躲不避。

厲麟見她要袒護齊琅到底,微昂著下巴,準備發令。

夏小星有些坐不住了,突然開口道:“這曲子真好聽。”

她故意打了個岔,雖不知有沒有用。

厲麟看了她一眼,並無責備之意。

夏小星忙往他的跟前湊過去,用極輕極小的聲音,道:“大人,您用不著現在就動手吧。”

她無法想象,他要在這裏大開殺戒。

厲麟沒有避開她的靠近,近距離觀察她的臉,和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小表情。

顯然,她又想要多管閑事了。

夏小星支吾了半天,正想著要如何勸說他,忽地肚子咕嚕一響,便順勢道:“我餓了,大人。”

這近乎於撒嬌的語氣,讓厲麟無法拒絕。

他不輕不重地問了一句:“這裏是什麽地方,你知道嗎?”

夏小星點頭:“這裏是青樓,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說著說著,她又湊近了幾分,離厲麟的耳鬢,不過才一指的距離:“大人,齊琅若在這裏,他一定逃不出去的。我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您讓我見識見識,成嗎?”

見識見識?這種地方,能見識到什麽呢?普天之下,能說出此話的女子,怕是也就隻有她一人了。

“好。”厲麟饒有興致地點了下頭。

夏小星暗暗鬆了一口氣,繼而望向那美人老板娘,粗著嗓子道:“有什麽好吃的話,都端上來吧。”

緊張的氣氛瞬間緩和了下來。

紅姨不禁對他們二人的關係,有些疑惑,但同時也鬆了一口氣。“二位客官請稍等。”

她的後背都快被冷汗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