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急診室外麵，方若楠和媽媽並肩坐著，等醫生給爸爸做檢查。鄒遠開車送他們來的，此刻一臉緊張地坐在她倆對麵，大氣都不敢出。

“你爸前段時間血壓一直有點兒高，剛才可能一生氣，血壓又上來了……”方若楠媽媽眼眶通紅，“怪我，不該叫他來的……”

“爸身體不好，為什麽不告訴我啊？”方若楠問。

“人上了年紀，身體有點兒小問題也正常，不想讓你跟著擔心，”媽媽說，“這段時間你自己的事都顧不過來，也肯定不能和你說。”

她說著，拿手去擦眼睛。“我之前看書上說，高血壓突然昏倒，很可能是有腦梗或者心梗，你爸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麽辦……”

方若楠沒說話，輕輕抱住她，自己心裏也是七上八下。

心梗……鄒遙就是因為心梗去世的，剛剛一走進醫院，方若楠就覺得喘不上氣，腦子裏都是些不好的回憶。

她在醫院失去了老公，難道還要在這裏失去爸爸？

好在爸爸並無大礙，沒過多久，一個醫生就從急診室走出來。

“病人家屬是吧？”他看看方若楠和方若楠媽媽，“病人沒什麽大問題，現在已經醒了，你們可以進去看他了。”

方若楠和媽媽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有種失而複得的喜悅。

“大夫，麻煩問您一下，是什麽原因導致的昏倒？”方若楠趕緊問。

“可能是情緒激動，一時腦供血不足，”醫生說，“聽護士說，病人昏倒前好像有動怒？”

“是……”

“那可能就和這個有關，你們也別太緊張，這個年紀，這種事倒是也不少見。”

“他平時血壓不穩定，會有關係嗎？”方若楠媽媽問。

“確診過高血壓嗎？”醫生反問。

“沒有，”媽媽說，“就是體檢的時候查出來血壓偏高……”

“暫時先不往這個方向考慮吧，”醫生說，“看樣子不太像，你們要是不放心，可以再做些檢查，排除其他病因的可能。”

“檢查，我們檢查，”鄒遠站了起來，“大夫您覺得哪裏需要檢查的，我們都做，不管費用多少，我來出錢——”

方若楠媽媽瞪了他一眼，他又不敢出聲了。

“這個你們自己商量吧，”醫生說，“先住院觀察一會兒，讓病人休息一下，後麵有情況隨時喊護士，要做檢查的話你們再來找我。”

他又安慰了他們幾句，就走了。

方若楠忽然覺得很累，身上一點力氣沒有，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捂住臉。

“別擔心啊，楠楠，”媽媽拍了拍她，“大夫都說了，問題不大，我先進去看看你爸，你不著急，歇一會兒再說。”

方若楠聽著她的腳步聲進了急診室，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鼓起力氣把手挪開，發現麵前多了一瓶水。

鄒遠跑出去買來的。他局促不安地站在方若楠身側。

“嫂子，你沒事兒吧？”他問。

“沒事，”方若楠搖搖頭，深吸一口氣，坐直身子。

“那個……我爸媽起訴你的事，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鄒遠說，“我要是事先知道，肯定會攔著他們的，嫂子你信我。”

“我信你，”方若楠說，努力向鄒遠笑笑，“你別傻站著了，坐下吧，這事兒不怪你，你不用這麽害怕。”

“是我爸媽做錯了事，我得替他們承擔，”鄒遠坐下，悶聲說，“尤其是我媽，不光做錯事，還說錯了話，我媽這人……有時候容易衝動……她不是有意的，嫂子你別往心裏去。”

方若楠又笑笑，沒回應。

鄒遠比鄒遙小五歲，方若楠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還在上大學。雖然是親生的兄弟，但他和鄒遙長得不是很像，性格也不太一樣，相比鄒遙，他更外向一些，話也更多一些。

他們家家境一般，不過供兩個孩子上學還是綽綽有餘，鄒遙手頭寬鬆時，也會幫襯一下弟弟的生活。他怕方若楠多心，每次還要征求方若楠同意，方若楠也每次都說這種事不需要問她。

她對鄒遠的印象不錯。有一次她準備一個項目，需要對做過家教的大學生做一些調研，鄒遠還自告奮勇，忙上忙下幫了她很多。

現在兩個人在這種局麵下相處，是方若楠不想看到的。

“落晴……懷孕了？”坐了片刻，方若楠輕聲問鄒遠。這個女生她也見過兩次，劉落晴，很好聽的名字，很小巧的一個姑娘。見第一麵她就能看出來，這女孩多少有些戀愛腦，對鄒遠幾乎是言聽計從。

但方若楠怎麽也料不到，還沒結婚，她就懷孕了。

鄒遠沒說話，隻是點點頭。

“多久了？”

“快三個月了。”

方若楠又歎口氣。“怎麽這麽不小心？”

“是我的錯，”鄒遠說，“我沒做好保護措施，太蠢了，要是我不抱僥幸心理……”

“已經這樣了，說這些也沒用了，”方若楠說，“你好好對她吧，沒結婚就懷孕，對女孩子來說，心理壓力很大。”

“我知道，”鄒遠說，“嫂子你放心，我肯定全心全意對她。”

對於這種不痛不癢的保證，方若楠已經有免疫力了，但她沒有對此說什麽。

“既然她懷孕了，結婚的事，也不要再往後挪了，”方若楠又說，“現在不少人還是老一套思想，女孩子大著肚子結婚，或者生了孩子再結婚，難免要被人傳閑話，還是盡早把婚結了吧，錢的事，我盡快湊一湊給你。”

“嫂子，我真不能要你的錢，”鄒遠立刻說，“本來我爸媽給你添了這麽多麻煩，我道歉都來不及，怎麽能因為我結婚，就讓你拿錢？”

“這裏麵……也有你哥的錢。”

“那我也不能要，”鄒遠說，“我哥的錢是留給你和小小的，你以後要一個人帶小小，用錢的地方還很多，我沒能力幫你們就算了，還要拿錢走，那我還是人嗎？”

“我不是給你的，”方若楠說，“我是為了落晴，是心疼她一個女孩子遇上這種事，你明白嗎？”

“那也不行，”鄒遠力爭，“這是我犯的錯，我一個人承擔，我要負起責任，不能讓別人給我擦屁股。”

“但是——”

“嫂子你別說了，”鄒遠說，“就算你給我錢，我也不會收的。我爸媽那邊，我一定說服他們，讓他們撤訴，房子、錢，我們分文不取，全給你和小小，我哥已經夠對不起你了，我們再……”

他沒說下去。說到鄒遙做過的事，他和方若楠都陷入了沉默。

“我聽我媽說，我哥那套房子……買了四年了？”沉默一陣，鄒遠開口問。

“嗯。”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也想知道，”方若楠笑笑，“你覺得呢？從你一個男人的角度來看。”

鄒遠想了想，搖搖頭。“我不懂，”他說，“我哥是不是出軌了？”

“沒有，”方若楠也搖頭，“至少我沒找到證據。”

“不是為了出軌，那是為了什麽？”

“可能就是為了躲我和孩子吧。”方若楠又笑笑。

“那我就更不懂了，”鄒遠說，“如果不想回家，他當初何必要結婚生孩子？雖然我也是男的，但我真的沒辦法理解……我一直以為我哥是個負責任的好男人。”

負責任的好男人嗎……如果在鄒遙的眼裏，他這樣已經算是負責任了呢？

“對了，”方若楠說，“你爸媽家裏，還有沒有鄒遙的東西？”

“什麽東西？”

“就是他以前還在家裏住的時候，留下的書啊、筆記啊什麽的，”方若楠說，“還有嗎？”

“有，”鄒遠點頭，“我記得我媽專門騰了半個書櫃，放我哥之前很寶貴的一些東西，還有證書和照片，我哥從小就成績好，我媽特別驕傲，他留在家裏的，我媽都不舍得扔。我就不行了。所以……我之前還挺崇拜我哥的。”

“可以麻煩你整理一部分，寄給我嗎？”

“行，”鄒遠一口答應，“嫂子你要這個幹什麽？”

“我想……多了解了解鄒遙。”

鄒遠很快領會了方若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抽空去翻一翻，多挑些日記之類的寄給你，”他說，“我哥上高中之後就特別喜歡寫日記，很多年的習慣了，還藏著不給我看，那些應該都還有。”

方若楠心裏突然一激靈。

“他一直都在寫日記？”她問，“後來也都在寫嗎？”

“寫，”鄒遠說，“至少我知道他上大學那會兒也在寫，不過那時候的就沒有紙質的了，那會子不是流行博客嗎，他自己開了個博客，我還去看過，基本兩三天就更新一次。”

博客……現在要想找個博客，估計是難了，搞不好網站都停運了。

但如果鄒遙一直保持著這個習慣，會不會這些年，他都在用日記的方式記錄他的想法？

隻是，寫在哪裏了呢？

鄒遙的手機她已經翻遍了，並沒有看到類似的東西。

一瞬間，方若楠忽然想起來，還有一個地方，她始終沒有注意到。

鄒遙的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