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想，鄒遙的家鄉，方若楠來過的次數，不到十次。

第一次是戀愛一年後，方若楠跟著鄒遙回家見父母，第二次，是結婚。

後來基本就都是過年的時候來。

她和鄒遙還沒結婚時，就同兩家家長約定，過年是一年一家，這一年回鄒遙爸媽家過年，下一年就回方若楠爸媽家過年，雷打不動。

鄒遙爸媽對此是有微詞的，畢竟按照他們那邊的習俗，兒媳婦過年必須回男方家，像方若楠這種婚後還和自己父母走得近的，在“傳統”裏都屬於不著調的女人。

方若楠不在乎。她嫁的是鄒遙，又不是鄒遙他父母。

鄒遙也不在乎，事實上，一家一年這個做法，也是他提出來的。

“你家就你一個孩子，不能總讓你爸媽孤零零地過年，平時也沒什麽時間回家，隻有過年能好好陪陪他們，”他說，“我好歹還有個弟弟，不過就算我家裏也是隻有我一個，這件事也該一碗水端平。”

他又笑了笑。“而且現在都什麽年代了，不能搞過去那一套。”

當然，為了不讓鄒遙難做，除去過年，有時候趕上假期，時間也合適，方若楠還是會和鄒遙回他家看看。

雖然方若楠總有種感覺，鄒遙自己，也不是很想回家。

如今再來到鄒遙長大的這座小城，就沒有那麽和睦了。

方若楠是和她爸媽一起來的。爸媽一路上都板著臉，心情欠佳。

收到法院的起訴書，方若楠第一時間告訴了他們，她並不害怕被起訴，主要是心裏氣不過。

公婆起訴她的事由，是懷疑兒媳婦要霸占兒子的遺留下的房產，侵犯了他們的繼承權，要求法院審理，將房產判給他們。

方若楠和爸媽視頻通話，方若楠媽媽氣得拍桌子，第二天就拉著方若楠爸爸趕到了方若楠那邊，然後執意帶著父女兩個“殺”向鄒遙家。

“我不能讓我女兒這麽受欺負！”媽媽反複說。

出了火車站，他們直奔公婆居住的小區。這條路方若楠已經很熟悉了，眼下卻感覺非常陌生。

過去從這條路回到公婆家，等待她的，都是下樓來接她和鄒遙的公公，在家裏準備飯菜的婆婆，寒暄、問候，還有笑臉。

這一次等待她的，是公婆一臉的敵意。

“對！是我們起訴的！”家中，婆婆叉著腰喊道，“那是我兒子買的房子，憑什麽不給我們繼承！”

“你可真行啊，”方若楠媽媽跟她對著喊，“上回鄒遙剛走沒兩天，你就問楠楠要錢，現在又跟她要房，有你這麽做婆婆的嗎？”

“有她這麽做兒媳的嗎？”婆婆說，“天天防著我們，就那點錢，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不就是不想給！”

“誰不想給了？是楠楠不願意給嗎？不需要時間嗎？”方若楠媽媽爭辯，“老公突然去世，家裏還有小小，她不用處理各種亂七八糟的事嗎？是你兒子不給她留下現錢！他自己把錢都拿去享受了！你怎麽有臉怪我女兒的？”

“我們給她時間了！”婆婆說，“她自己不趕緊處理，我們要等到什麽時候？我小兒子結婚急著用錢，我們能等，人女方家能等嗎？”

“這有什麽不能等的呢？”方若楠爸爸站出來，用好商好量的語氣說，“親家母，你們這邊的情況，楠楠也和我們說了，我能理解，但我覺得，眼下大家都有困難，咱們和女方家好好說一說，也不是不行吧？”

“小遠這孩子要結婚，我們也替他高興，”他接著說，“我們更不可能存心耽誤他結婚，隻是時間上稍微延後一下，而且鄒遙畢竟剛走，女方家應該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你這邊不好意思開口，要不我和楠楠她媽媽代你們去溝通一下——”

“不行！”婆婆一口回絕，“這事兒沒得商量！我們——”

她話沒說完，門口傳來一陣動靜，像是有人在拿鑰匙開門，片刻後，門開了，一個男人從外麵走進來。

是鄒遠。

他手上拎著東西，眼睛沒有看屋裏，一邊往裏進一邊還在問：“媽，你在家幹嘛呢？我怎麽聽著那麽吵……”

抬起眼，他愣了。

“嫂子……叔叔阿姨……”他挨個看看屋裏的人，“你們怎麽來了？”

“我們怎麽來了？”方若楠媽媽在氣頭上，對他也沒有好臉色，“你還問我們怎麽來了？還不都是你親爸親媽幹的好事兒！我們不來能行嗎？”

“什麽……阿姨您在說什麽？”鄒遠一臉茫然，“媽，到底怎麽回事？”

“你看看，你看看，還裝不知道，”方若楠媽媽鄙夷地看他，“唱雙簧呢？”

“不是，阿姨我真不知道，”鄒遠說，“我爸媽做什麽了？”

“這事兒跟你沒關係！”鄒遠一出現，婆婆明顯有些尷尬不安，“你你你去臥室待著！”

“家裏的事兒，怎麽跟我沒關係？”鄒遠苦笑。

“要不嫂子你說吧。”他看看方若楠。

“我來說！”方若楠媽媽說，“你爸媽把你嫂子起訴了！”

鄒遠眨眨眼，用了半分鍾才想明白他聽到的是什麽。

“起訴了？”他睜大眼睛，“爸，媽，你們……為什麽要起訴嫂子啊？這麽大的事兒，怎麽事先不和我說一聲？”

“你爸媽想要你哥留下的那套房，”方若楠媽媽又說，“給你結婚用！”

“給我結婚用？”鄒遠更疑惑了，扭頭又看看自己爸媽，“爸媽，我不是都跟你們說過了嗎？結婚的事，我自己搞定，不用你們操心，而且落晴那邊我們都商量好了，我哥剛走，婚我們明年再結，你們不是都知道嗎？”

“你搞定什麽你搞定！”婆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你有錢嗎你——”

“哦，我剛聽明白啊，”方若楠媽媽察覺到了問題，“我說怎麽急著把兒子往臥室趕呢，敢情小遠什麽都不知道啊？”

“這、這本來也不用他知道！”婆婆說。

“這會兒又不用他知道了？”方若楠媽媽說，“剛才不是還急著拿錢給他結婚嗎？這下破了案了，錢、房子不是給他的，那就是你們兩位要唄？拿他當借口？”

“不是借口！”婆婆說，“就是急著結婚，我……小遠女朋友已經懷孕了！”

輪到方若楠一愣。鄒遠女朋友懷孕了？

她看向鄒遠，鄒遠有些難堪，胡亂點點頭。

“你們家還真是教育有方啊，”方若楠媽媽冷笑，“大兒子滿腦子小心思，小兒子讓別人家姑娘未婚先孕，不愧是親生的兄弟倆。”

“你別陰陽怪氣我兒子！”婆婆怒道，“反正事情就是這樣，人女孩子都懷孕了，這能等嗎？說出去我們還要臉嗎？不得趕緊給他安排——”

“懷的是男孩吧？”方若楠媽媽忽然問了一句。

寂靜。

“對、對！”婆婆說，“我找人算過了，肯定是男孩！”

“行，行，”方若楠媽媽指指她，“我明白了，這是要抱孫子了，所以著急，也是，傳宗接代嘛，什麽兒媳啊、孫女啊，就無所謂死活了。我還說呢，怎麽感覺你們一點兒也不替小小考慮，懂了，孫女哪有孫子重要，是吧？”

“媽，你別瞎說，”鄒遠小聲對方若楠婆婆說，“都還沒檢查，男孩女孩還不一定呢，而且我們也不打算去查孩子性別——”

“我沒瞎說！”婆婆挺起胸脯說，“人算命的師傅給我保證了，百分之一百是男孩，不會有錯！”

“是，我是看重這個孫子，”她繼續說，“小遙已經不在了，小遠現在就是我們唯一的指望，我們老鄒家就這一棵獨苗了，能抱上孫子，我有什麽不能重視的？”

“還老鄒家，”方若楠媽媽撇撇嘴，“你姓鄒嗎？”

“哎你這是什麽話——”方若楠公公之前一直坐著喝茶，聽到這話一下站起來。鄒遠趕緊過去攔著他，幾個人鬧鬧哄哄，吵得方若楠頭疼。

“都別說了！”她喝道。

“爸，媽，鄒遠，”她向前一步，看著這三個和鄒遙的親人，“鄒遠女朋友懷孕的事，我不知道，不管是男孩女孩，我先給你們道聲喜，恭喜你們，也恭喜鄒家。”

“嫂子，我——”鄒遠想說什麽。

方若楠抬手攔住他。“既然是這樣，那確實是應該早點兒結婚，對人家女方負責，也對孩子負責。至於房子的事，媽，我還是那句話，時間不是我說了算的，我也無能為力，但我願意盡快湊一筆錢出來，幫小遠把婚房置辦了，除此之外，我也沒辦法做什麽了。”

“你哪有錢？”婆婆問她，“你哪來的錢？你要真有這份心，就趕緊把房子轉給我們，光嘴上說有什麽用？”

“媽，”方若楠平靜地看著她，“錢的事，我答應了，就有我的辦法，我就是借，也借到手，所以希望您看在小小的份兒上，先把起訴撤掉，可以嗎？”

“不行！”婆婆說，“我怎麽信你？到時候你又說沒錢，拖著我們怎麽辦？我們該走法院的就走法院！我也不要你的錢！”

“媽，我現在已經焦頭爛額了，”方若楠說，“如果再要應訴，我還怎麽帶孩子？小小再怎麽說也是鄒遙的孩子，你們的孫女，難道你們就一點兒都不在乎她嗎？”

“我、我就是不在乎！”婆婆嚷道，“我現在就隻操心我孫子！之前說讓你和小遙再生一個，你自己不生，你要怪，就怪你肚子不爭氣！”

“你說什麽？！”方若楠爸爸終於忍不住火，跳了起來，“你怎麽敢——”

但他沒能說完，他晃了晃，一頭栽倒在地上。

“爸！”方若楠飛身撲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