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楠帶著小小回來的時候,是處理完那鍋糊粥的十天以後。
她挎著兩個大包,手裏牽著小小,小小手裏拿著一根棒棒糖,兩個人走出電梯。
“小小,你要不想吃就別吃了。”方若楠看著小小對棒棒糖勉為其難又不肯放手的樣子,說。
小小搖頭。“姐姐給的。”她說。
方若楠無奈。她開了門,剛要進去,先聽到一個喊聲。
“歡迎回來!”唐洛洛從門後跳出來,嚇了她一跳。
“你怎麽——”方若楠還沒來得及說話,小小又喊了一聲。
小包子正坐在客廳看電視,這時候也跑了過來,兩個孩子一周沒見,都非常興奮,直接抱在了一起。
“哎,小小,”唐洛洛不滿,“你看見姐姐,也不說先抱一下姐姐?”
小小根本沒理她。唐洛洛翻了個白眼。
“我就不抱你了啊,”她對方若楠說,“我手上都是麵。”
方若楠把肩上的包放下,才發現唐洛洛兩手雪白,全是麵粉,還戴著個圍裙。
“你這是……幹什麽呢?”她問。
“和你媽媽學包餃子呢。”唐洛洛說。
“我媽?”方若楠更迷糊了。她往餐廳那邊一看,才發現餐廳裏還有兩個人,她媽媽,和黎歡。
兩個人站在餐桌邊,麵前是鍋碗瓢盆和一塊麵板,麵板上已經放了幾個餃子。
“楠楠回來了?”媽媽還在擀餃子皮。黎歡手裏拿著個半成品,笑著對方若楠揮手。
“你們怎麽……什麽時候來的?”方若楠一時沒緩過來。
“你不是說今天下午回來嗎?”唐洛洛去廚房洗手,“我和黎歡就想著,騰出一天來,給你打掃一下屋子,然後做頓飯歡迎你一下,怎麽樣,感不感動?”
方若楠關上門,感覺自己腦子是空的。“那媽你是——”
“阿姨是我通知的,”唐洛洛洗完手,過來幫方若楠把兩個包提進客廳,“她上午剛到,我們讓她休息一下,她死活不願意。”
“我女兒回來,那我肯定得來看看。”媽媽笑吟吟地說。
“哎喲我就出去一個星期……”方若楠說,“真不至於,你們這陣勢,好像我出了趟國一樣。”
“我們這不是擔心你嘛,”唐洛洛說,“不想你,我們也想小小呀。”
方若楠看看小小,小小已經在從包裏給小包子掏禮物了。
“那我爸呢?”方若楠問,“在家?”
“他明天才過來,”媽媽說,“單位有點兒工作,需要他出個麵,幫個忙。”
“他要是不方便就別來了,”方若楠脫下外套,走進餐廳,“過兩天我直接回家一趟就是了。”
“他自己也想來,讓他來吧,”媽媽說,“你也別忙活了,去坐著休息去。”
“我就坐了一個小時的車,休息什麽啊,”方若楠苦笑,“你去休息,這個我來就行。”
但媽媽不肯撒手,她隻好洗手去包餃子。
“那個許先生開車送你回來的?”黎歡問。
“他司機送我回來的,”方若楠說,“他要在家裏待到明天早晨,畢竟一周就回去那一天,他還想和多陪陪孩子。”
“有錢真好,”唐洛洛走回來,“都有司機。”
“你別跟沒見過有錢人似的,”方若楠說,“這不是很常見了。”
唐洛洛笑笑。“怎麽樣?”她問,“這次順利嗎?”
“我不是每天都在跟你報告嗎?”方若楠說,“挺順利的。”
確實很順利。
應該說,遠比方若楠想象得順利。
那家人非常好相處,許先生的脾氣溫和,女兒也特別有禮貌,一見麵就左一個“老師”右一個“老師”,搞得方若楠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她先住了一天,熟悉了一下環境,第二天就開始給孩子上課了。
學校剛開學不久,方若楠每天早上起床先和她們一起吃早飯,然後和那家女主人一起送女兒上學。
白天她可以隨意在家裏活動,準備一些上課的內容,陪小小玩兒,那家女主人要自己創業,平時都忙著學各種東西,也不會打擾方若楠。
空閑了,她還會開車帶方若楠和小小出去逛一逛。她似乎和方若楠很投緣,堅持讓方若楠叫她帆帆,兩個人熟絡得很快,她要創業的方向恰好方若楠有些了解,有些事還會問問方若楠的意見。
等放學時間到了,她們再一起去接孩子。
“等過半個月我開始正式創業,就沒時間接孩子了,”帆帆說,“正好你也會開車,以後你都要自己接送她上下學。”
“許先生不是說,你要過兩個月才創業嗎?”方若楠愣了一下。
“我騙他的,”帆帆笑笑,“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急著讓他找家庭教師?我要是說馬上要創業,他肯定不同意,這是緩兵之計。”
“但我還沒過試用期呢。”方若楠說。
“你沒問題的,”帆帆說,“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沒問題。”
方若楠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樣的日子很快過去了七天,方若楠漸漸熟悉了新的生活節奏,課程也走上了正軌。其實她還是不懂這家人雇家庭教師的意義是什麽,這家女兒學習完全沒有問題,成績很好,主動性也很高,方若楠教給她的,她基本上一學就會。
可能主要還是為了給她一個亦師亦友的陪伴,讓她能正向成長吧。
方若楠原本還擔心,兩個孩子會處不來,後來發現也純屬多慮,小小和這家女兒關係很好,小姐姐給了她不少零食,小小直到回家還在吃。
試用期結束,她還在回來的車上,許先生已經給她轉賬了這七天的薪水,還發來了正式的合同。
“我也沒想到,我妻子和女兒對方老師都這麽滿意,”他在電話裏說,“我這邊已經沒有任何顧慮了,方老師如果願意,我們就簽合同。”
“學校那邊我打好招呼了,”他又說,“隻要小小明年通過入學考核,就可以入學,頭三年的學費我來承擔,後麵的學費就要你自己擔負了,不過我給你開的工資,肯定是夠的。”
方若楠還沒說話,他又補充:“當然,如果方老師不願意,也沒有關係,畢竟涉及到換城市居住,還有孩子的成長問題,都是為了孩子,我完全能理解。”
他說到了點子上。
方若楠確實還在猶豫。雖然和這家人的相處沒有問題,經過這幾天的授課,她也確信她是可以把許家女兒教好的,但真的要接下這份工作,她還是有些遲疑。
不過她沒和唐洛洛她們說,主要是因為唐洛洛一直在問她各種生活細節的事。
“意思是,你和小小可以獨占一整個二層?”唐洛洛聽說別墅二樓就住了她們兩個,眼睛睜得滾圓。
“不算是吧,”方若楠說,“二樓還有影音室啊、活動室、書房啊什麽的,平時也有人出入的,不過確實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
“吃飯也都是阿姨做?”唐洛洛接著問,“打掃衛生之類的也是?”
“嗯,”方若楠說,“基本上什麽都不用自己管,我還有點兒不適應。”
“那……轉正之後的工資,也和之前說的一樣?”
“對。”
“天啊,”唐洛洛歎口氣,“我都想去了。”
黎歡笑了笑。
“你笑什麽?”唐洛洛問,“你不羨慕嗎?”
“不羨慕,”黎歡說,“帶一個孩子已經夠累了,還得再教一個,殺了我吧。也就是若楠有耐心,有經驗,你以為誰去都能這麽順利啊?”
“而且這是給一個孩子上課,還要指導她成長,麻煩多著呢,”她又說,“你光看著錢多,這錢沒那麽好賺的。”
這也是方若楠擔心的地方。
這幾天比較順利,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初次見麵,大家都還要保持得體,後麵就未必還能這麽順了,孩子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和脾氣,也總會有意外發生,到時候能不能處理好,都直接關係著方若楠和小小兩個人的未來。
所以她不敢立刻答應許先生的邀請。
她們三個聊天的時候,媽媽一直沒怎麽說話,把餃子皮擀完,她擦了擦手,自己進了臥室。
過了一會兒,她從臥室探出頭。
“楠楠,”她說,“我想給你換個床單,找半天都找不到新的了,你過來一下。”
方若楠眨眨眼,走過去。
“媽,有事兒和我說?”她掩上臥室的門。
“被你看穿了?”媽媽笑笑。
“我又不傻,”方若楠說,“我床單就在衣櫃放著,打開就能看見,根本不用找好吧。”
媽媽又笑了笑。她在**坐下。方若楠坐在她旁邊。“怎麽了,媽?”
“也沒什麽,”媽媽歎口氣,“就是問問你,這個工作,你拿到手了?”
“……算是吧。”
“還沒決定去不去?”媽媽問,“有點兒不想去了?”
“你怎麽知道?”方若楠驚訝。
“我女兒,我還不知道?”媽媽很得意,“看你那個表情我就懂……為什麽不想去了?”
方若楠沉默一會兒,把她心裏的顧慮合盤托出。
“我怕做了一段時間,這份工作出了問題,我不得不放棄,或者發生了特別大的矛盾,那我和小小該怎麽辦?”方若楠說,“我自己還好說,小小可能就沒辦法上學了,那就等於,我為了自己,耽誤了小小。”
“我還有另一份可以入職的工作,”她接著說,“那份工作雖然賺得少,但至少比較穩定,小小也可以在這裏上普通的學校,一直讀下去,這樣好像也沒什麽不好的,所以……我現在很為難。”
她看看媽媽,等媽媽開口。
媽媽想了很久,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楠楠啊,你知道當初我和你爸,為什麽給你起’若楠’這個名字嗎?”她忽然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
“……你們想要男孩?”
“胡說,”媽媽瞪她一眼,“我們不想要男孩,我們就想要個女兒,之所以叫你’若楠’,就是希望你能像男孩子一樣,勇敢、堅強、果斷,想做的事,都可以大膽去做。”
“這不是性別歧視嗎?”方若楠愣了一下,說,“起別的名字,你們也可以正常教育我呀……”
“你們這代人在意的東西,我們那會兒可不懂,”媽媽說,“那時候誰還知道什麽性別歧視?我們就是想,用這個名字提醒我們自己,要鼓勵你全麵地成長,不要畏手畏腳,不要因為你是女孩子,就對你保護過度。”
方若楠想起來,從小爸媽對她的教育好像一直是這樣,從來沒有說過“你是女孩,所以這個你不能做”之類的話,讀高中時學校分文理,她自己選了理科,家裏有個親戚說女孩子學不好這些,競爭不過男孩子,還被她媽媽當場罵了回去。
“我女兒想學什麽學什麽!管你什麽事?”方若楠記得媽媽是這麽說的。
她有些感觸。“媽——”
“你別來那些肉麻的啊,”媽媽說,“我們做父母的,就得有這個意識,沒什麽大不了的。”
“媽現在問你,”她又說,“這兩份工作,你更喜歡哪一個?”
方若楠想了想。“家庭教師,”她說,“這份工作有挑戰,而且也是我擅長的方向。”
“那你就去做嘛,”媽媽說,“怕什麽的?你以前要做家庭主婦的時候,不也知道家庭主婦有很多風險嗎?為啥那個時候你那麽果斷?”
“因為……”方若楠略一思考,不敢說下去了。
“因為你覺得有鄒遙能給你兜底,是吧?”媽媽一針見血,“現在不就是沒人在你身邊給你兜底了,你沒底氣了,但再想想,鄒遙也沒給你兜底啊,還騙了你,你不還是堅持了下來?”
方若楠說不出話。
“所以啊,”媽媽說,“怕這怕那的,都沒意義,有了問題,解決它就是了。”
“而且也不是沒人能給你兜底,”她繼續說,“我上次也說了,還有我跟你爸呢,你去了那邊,反而離我們更近了,隻要我們倆還活著,就永遠有你和小小能去的地方。”
方若楠心裏一熱。她如釋重負地笑了。“媽,謝謝你。”
“還有,媽,我想給小小改姓。”她又說。
“改姓?”媽媽睜大眼。
“鄒遙已經走了,”方若楠說,“活著的時候,他也沒有盡過多少做爸爸的責任,所以我不想讓小小在和他姓,小小還是跟我姓最好。”
媽媽點點頭。“行,小小完全是你的孩子了,你定吧,不用問我。”
她們母女倆又在臥室說了些知心話,才走出去,準備下餃子、吃晚飯,黎歡和唐洛洛沒有問換個床單怎麽這麽久,她們知道方若楠和媽媽一定有重要的事要討論。
“什麽時候走?”晚飯時,唐洛洛問。
“下周日,”方若楠說,“許先生給我一周時間處理這邊的事情,然後等下周日他回家的時候,我跟他一起。”
“唉,以後就不容易見麵啦……”唐洛洛有些傷感。
“哪有那麽嚴重,”方若楠推她一把,“我又不是死了,你真想見我,周日來找我玩兒呀,我每周日都可以休息一天的。”
“我才不想見你,”唐洛洛擦一下眼角,“我是想小小好吧。”
黎歡看著她們倆笑。
“不開心了,就隨時回來,”她對方若楠舉起水杯,“這邊還有我們。”
“我肯定要回來的,”方若楠說,“我還有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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