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目標就有了鬥誌,吳婕勉強又靜養了兩天,然後迫不及待宣布自己已經痊愈了。

對女兒這場來得突兀,去得離奇的大病,盧氏百思不得其解。偏偏女兒如今臉色紅潤,胃口極佳,經過兩位禦醫和三位民間名醫診斷,都眾口一詞說徹底痊愈了。

盧氏也隻能相信大夫們的判斷——女兒夜間受涼,引發了劇烈的寒症。幸而郡主身體底子好,很快轉危為安。

聽到吳婕提起要入宮,盧氏本想阻止,轉念想到宮中還惦記著女兒的病情,也該入宮請安一趟了。

便點頭道:“你病了這一場,你姨媽一直惦記著你呢,宮裏派來了好幾趟人過來,又送了好些補身的藥材,如今你病情好了些,也該去一趟謝恩。”

吳婕的姨媽正是盧氏的親姐姐,如今在宮中為正恩帝的貴妃,也是當今太子殿下的生母。

盧貴妃與盧王妃姐妹兩個出身東越的書香望族,從小生得花容月貌,長大後分別嫁了這對皇家的兄弟,一個貴妃,一個王妃,可謂顯赫之極。

姐妹兩個感情極好,盧貴妃膝下沒有女兒,對知書達理的吳婕極為寵愛,簡直當做自己親女兒一般看待。

早些年吳婕也時常入宮,直到後來因為一樁意外,與陳皇後起了些齷齪,這才去得少了。當然,這個去的少也隻是比較以前而言。每個月,總要跟母親過去兩三趟。

因為是慣常入宮的,母女兩人也並未按品大妝,隻簡略整理了一下妝容,便坐著車架入宮了。

入宮之後,按照規矩,兩人先去中宮拜見皇後娘娘。

一進未央宮,吳婕就聽見殿內傳來一陣嘁嘁喳喳的聲音,清麗婉轉,如百鳥齊鳴。

進了偏殿,放眼望去,還真是百鳥齊鳴,也不知是從哪裏弄來了幾十個鳥籠子,裏麵都是鸚鵡黃鸝等聲音悅耳,毛色鮮麗的禽鳥。

一個個金絲編織的鳥籠極為精致,打造著繁複的花紋,上麵還鑲嵌著珍珠碧玉。

在這滿屋子鶯聲燕語之中,陳皇後正坐桌案前,滿麵笑容地看著唯一的親生女兒站在桌前挑揀著鳥兒。

陳皇後出身南陳宗室,是一位郡王的嫡幼女,嫁入東越為後已經二十年多了,可惜子嗣艱難,直到了近三十歲上才得了一個女兒。便是眼前的三公主吳棠。

她性格剛硬,極重規矩,對自己的丈夫正恩帝也時常不假辭色,但對唯一的女兒卻愛逾珍寶,極為嬌寵。好在吳棠性情雖有些驕縱,但還算知禮。

吳棠與吳婕的妹妹吳婉同齡,兩人誌趣相投,也談得來。

愛屋及烏,陳皇後對吳婉也頗為照顧,經常接了她入宮玩耍。

雖然陳皇後因為盧貴妃的緣故,並不喜歡盧氏,也不喜歡吳婕,但看在吳婉的麵子上,雙方還是極為客氣。

進了大殿,盧氏剛領著吳婕行禮,陳皇後就連忙叫女官扶住兩人:“一家子人講究這些虛禮幹什麽?”

雖然陳皇後說的客套,盧氏和吳婕還是跪拜了下去,全了禮節,才順著女官的扶持起了身。

陳皇後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今日怎麽有空過來了?”

盧氏笑道:“想著多日未見娘娘鳳顏,今日特意過來請安。”頓了頓,又道,“剛剛臣婦走到院子,就聽見屋裏如有仙樂,不絕於耳,想著莫不是娘娘神通廣大,請了園中百鳥齊鳴,前來獻藝。這一進門嚇了一跳,還真是百鳥朝鳳呢!這是從哪裏尋來了這樣多靈秀漂亮的鳥兒。”

對盧氏的客套恭維,陳皇後矜持地笑了笑:“這都是南府剛剛上貢來的靈種,說什麽有的聲音婉轉,有的毛色鮮亮,還有幾隻通曉人言的,給宮中裝點玩賞所用。本宮正被吵嚷地頭暈呢。正好你們過來了,也順便挑兩隻帶回去。掛在房簷底下,偶爾聽個新鮮。”

“那就多謝娘娘賞賜了。”盧氏大方地笑著應下。

吳婕便來到桌前挑揀。

幾十個鳥籠將五六張大方桌堆得滿滿當當的。

三公主吳棠像是一隻活潑的小鳥,圍著幾張桌子跑來跑去,逗逗這個,玩玩那個,不亦樂乎。

她雖然隻有十一歲,但身形高挑,眉目婉約,像極了陳皇後,而瑤鼻高挺,嘴唇玲瓏,又隨了正恩帝,可以預見未來必定是個出色的美人。

看著眼前杏眼桃腮的嬌麗女孩,吳婕精神恍惚,忍不住回想身亡之前的那一幕。

被獻入後宮的四個女孩,走在最前麵那一個,不正是吳棠嗎?那時候的她完全被親妹妹吳婉吸引了注意力,在吳棠身上隻是驚鴻一瞥,卻也清楚的記得,那張嬌美如芙蓉的臉孔上滿是愁苦,淚痕宛然。

與眼前天真無邪的笑顏形成了鮮明對比。

“婕兒姐姐,你喜歡哪一隻?”吳棠年齡尚小,對母後和盧貴妃之間的那點兒心結並不了解,因為吳婉的緣故,對吳婕這個堂姐一向頗為親厚。

“這隻紫色的叫聲特別好聽,這隻金色的羽毛鮮亮,跟撒了黃金一樣,還有這一隻,毛色純淨如白玉,偏偏小嘴兒和眼睛是紅色的,跟寶石鑲嵌在上麵似得。”吳棠興致勃勃地推薦著。

吳婕順著她的指點一一看去,那些鳥兒羽毛光彩流離,襯著精美的鳥籠,便如舉世無雙的珍寶一般。在籠中嬌嬌啼鳴,等待著貴人的挑選,不知花落誰家,命運如何。

豈不是像極了數年之後的東越,隻怕那時候,宗室豪門的貴族小姐們,也如這些鳥兒一般,被關入鐵籠子,等待著挑選分配的命運吧。

一念及此,意興闌珊。吳婕隻隨意挑選了一隻花色不起眼的,笑道:“就這一隻吧。”

吳棠看著,拍手道:“婕兒姐姐真是好眼光,這隻鳥兒看著黑不溜秋,不過卻是嘴巧,是這裏麵難得的幾隻能說話的。”

吳婕一愣,想不到隨意指了一隻反而這樣金貴。畢竟鳥兒說話訓練不易。

隻是已經選擇了,也懶得更換。好在會說話的也有五六隻,那雪羽紅嘴的鳥兒,就正在念叨著不停,“吃果子,吃果子。”聽得人忍俊不禁。

吳婕選好了,吳棠又拎起了一隻毛色火紅的:“婕兒姐姐,你也帶一隻回去送給婉妹妹吧,我剛才就看到這一隻顏色好看,她本就喜歡穿紅衣,正好送給她。”

吳婕含笑點頭:“那就多謝你了,改日婉兒再過來跟你玩。”

早有伶俐的女官上前,將兩隻鳥兒取下,蓋上厚重的青色兜幕。

沉浸在一片黑暗,兩隻鳥兒也安靜下來。

挑選完畢,吳婕轉頭望去,發現母親和陳皇後還在說話。她暗暗稱奇。

陳皇後性情高傲,並不好與生疏之人多說話。往日入宮,不過麵上問候兩聲,就端茶送客,打發她們去盧貴妃那裏了。今日竟然一反常態,跟母親說話不停。

也許是感受到吳婕的目光,陳皇後轉過頭來,笑道:“婕兒可是挑選好了?聽說你前幾天一場大病。”

“是病倒了,尚未謝過娘娘您派去的禦醫。”

陳皇後哦了一聲,“聽說這些禦醫也未看出什麽好歹,還是德王爺他請了民間的名醫過來。”

盧氏在旁邊笑著:“我們是病急亂投醫,讓娘娘見笑了。其實婕兒的病情來得凶猛,經過禦醫診治已經好轉,偏偏我不懂醫理,太過心急,又讓王爺尋了城中的醫生過來。倒也開了兩三個滋補的方子,並無什麽大效果。”

陳皇後點點頭,然後示意吳婕來到她麵前。拉住她的手,笑吟吟地打量著:“這一病來的好突然,我在宮中聽說了消息,可嚇了一跳。上個月你棠妹妹也受了涼,發熱咳嗽了大半個月才有起色。”

“讓娘娘費心了。是我從小喜歡騎馬爬山,跑來跑去,所以身子壯實些,才好得快罷了。”

陳皇後點點頭:“幸而恢複的及時,不然你父王母妃得多操心啊。你這孩子,眼看著都大姑娘了,怎麽還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子,讓長輩操心。如今在家中有你母妃照看,等將來出了閣,如何是好?”

無端提起婚事來,吳婕母女二人腦中同時警訊大作。

盧氏連忙截住話頭:“就是因為這孩子從小粗枝大葉,又笨手笨腳的,我和王爺可是操碎了心,將來隻能就近選一戶人家,也不求什麽高門顯貴的。”

陳皇後嗔怪地白了她一眼:“這是什麽話,婕兒堂堂郡主之身,難道要嫁低門不成?”

盧氏訕笑著並不回答。

陳皇後也沒有繼續糾纏這個話題,鬆開了吳婕的手,笑道:“長樂宮那裏也等得心焦了,我就不耽擱你們姐們敘話了。”

盧氏趁機起身,跟吳婕一起拜別。

又過了片刻,吳棠也選中了喜歡的鳥兒,提著七八個金燦燦的鳥籠迫不及待辭別了母親,回自己宮中布置了。

待女兒離開,陳皇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問道身邊的女官:“德王妃去長樂宮說了什麽。”

“剛剛跟過去的人傳回消息,跟貴妃娘娘在涼亭裏敘話,不好靠近呢。”

陳皇後臉上閃過一絲譏誚,“剛剛痊愈的病情,也不怕吹了風。”

女官順著她的話風說道:“郡主這一病好生蹊蹺,突然病倒,突然又好了,上次連王太醫都說不出個理由來,隻說什麽心緒淤結,肝火妄動什麽的。”

“她一個深閨女兒,能有什麽心緒淤結的?”陳皇後冷冷道,“她們那點兒子私心打量我不知道呢,不就是從德王那邊聽說了大魏提出要和親的消息,怕選中自己,情急之下就幹脆裝病了,還病得要死要活。如今雙方坐下來和談了,發現大魏真正想要的是嫁女入越,而不是選妃,所以鬆了一口氣,便痊愈了。”

“娘娘英明。”女官連忙躬身道,一臉心悅誠服。

若吳婕聽到,隻會呸一聲,英明個鳥啊!

其實也難怪陳皇後如此揣測,天下間哪有病得如此重,還好得這麽快的道理。

陳皇後冷哼一聲,麵色叵測地盯著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