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上前跪拜的妃嬪, 太後總算略提振起精神,

看到了吳婕和陸娉婷, 笑道“這就是皇上新納的兩位貴嬪上來讓哀家看看。”

吳婕和陸娉婷連忙上前拜見。

洪太後仔細打量二人,笑道“看著倒像是兩姐妹一般,好容色。”然後又說了兩句好好服侍皇帝雲雲的場麵話, 命女官一人賞了一套珍珠頭麵。

吳婕二人退下, 洪太後目光又轉向高皇後,“前一陣子皇帝來哀家麵前,說起今年的選秀要停了,推到明年再說, 皇後知曉此事嗎”

高皇後沉著臉色, 低頭道“皇上是跟臣妾提過一兩句。”

“宮中如今子嗣艱難, 四海安定, 正該擇選良家女子,充實掖庭,為皇家開枝散葉, 皇後素來有賢良的名聲, 既然早就知道, 為何不勸諫皇上, 難道不知內中輕重嗎”

聽到太後開始訓斥皇後,眾妃嬪齊齊低頭, 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的。

高皇後蹙起眉頭, 她很明白, 剛才如果自己回答不知道的話, 那麽太後肯定會訓斥,怎麽伺候的皇上的,這樣的大事也不提前詢問一聲,可見對選秀毫不關心

一個人看誰不順眼的時候,她幹任何事情,都是費力不討好。

在洪太後的眼中,皇後的寶座就應該是她的好侄女的,自己這個外來人自然是怎麽看都不順眼。

自從因為侍奉太後過於勞累,導致小產之後,高皇後對太後就有了心結。本來她出身菱北高氏,據有天下雄兵,並不遜於洪氏一族,不必非得看誰的臉色過日子。

如今的她對洪太後早沒了之前的恭敬,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淡疏離的恨意。對太後的指責,她溫聲道“母後教訓的是,臣妾以後記下了。”

反正她是先帝親自賜婚的皇後,誰也動搖不了這個地位。

對高皇後近似於滾刀肉的行為,洪太後冷哼了一聲,“既然知曉錯誤,此事就交由你了。務必要勸得皇上改變主意。”

“臣妾也曾經盡力勸了,隻是皇上說今年已有兩人入宮,不必再選。皇上固執,非臣妾所能置喙。不如請母後教導皇上,督促回心轉意。”

洪太後臉色陰沉沉的“皇後這是不願勸了”

“非不願也,實在臣妾無能為力。”

兩人一來一往扯皮。諸妃嬪聽著都心中快活,今年不必選秀,就是不必進礙眼的新人了,大家自然都高興起來,隻是太後還在上麵坐著,不敢喜形於色罷了。

說了片刻,話題陷入僵局。還是李充容有眼色,站出來打圓場。

洪淑妃也趁機湊到洪太後身邊,插科打諢說了兩句。

總算將洪太後的注意力吸引過去。殿中眾人也算鬆了一口氣。

閑話片刻,一個宮女端著銀盤過來。是洪太後之前求來的簽文解釋完畢。

洪太後親自拿起了銀盤上的白絹,打開細看。

沒看兩眼,洪太後突然臉色變了,怒喝道“這是誰解的文簽怎麽”

說到半截,她突然又停了下來,眉宇間深思凝重。

眾妃嬪都詫異莫名,難道太後求了個下下簽不成崇聖寺的人不可能這麽沒眼色吧。

洪淑妃不禁起身“發生何事姑母您求的不是上好的吉祥簽嗎”

洪太後眸光凝重,沉聲道“是哀家的簽文有些少見,你們都下去吧。人太多吵鬧得慌。”

高皇後便帶著眾人起身告退。

洪淑妃還想要留下來,但看著太後凝重的臉色,也不敢多說什麽了。

離開之前,吳婕偷眼瞧著,不同於剛才跟高皇後扯皮時候的怒火,此時洪太後臉上浮現的,是一種莫名的驚懼。

她走在最後,聽到後麵傳來女官壓低的解釋聲,“神潤大師說是如此解釋,吉外帶牆,圍三缺一,應該是周字”

吳婕很快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拋到腦後,她是從來不信這些東西的。之前白鹿寺的簽文就很有名,她小時候跟著德王去找廣信大師,偷偷去翻簽筒子,發現自己這些貴人來的時候,留在筒子裏都是上佳的簽文。就知道這些不過是胡言亂語,偏偏有人卻奉若瑰寶。

不過回想前世,洪太後臨終前兩年越發任性,神神叨叨的,迷戀煉丹,聽信術士神通,還召集了很多奇能異士,妄圖突破命格,轉死還生,將宮中鬧得烏煙瘴氣。

相信什麽簽文也不稀奇了。

反正這事兒跟她沒關係。

回了宮中,不久,吳婕就發現自己想錯了,洪太後的事情跟她很有關係,甚至影響到了她的生活。

因為洪太後回宮之後就病倒了,還病得很重。

這下子,不僅皇帝和皇後,六宮妃嬪都要去侍疾,誰讓如今皇家人少呢。

吳婕無奈地跟上了大部隊。幸而她位分低,幾天才輪到一次。

這一日,她熬完了一整夜,終於輪到李充容過來換班,她交接了活兒,帶著赤蕊往碧霄宮走去。

走了半道才想起將手爐忘在慈寧宮了,赤蕊匆匆趕回去取。

吳婕一個人走在白石鋪就的小道上。

天邊剛剛泛起白蒙蒙的光,映照的滿地如新雪般清冷。禦花園內的樹木都光禿禿的,隻有東邊這一處梅林開得正好。

暗香浮動,讓人心曠神怡,吳婕不禁放慢了腳步。

這一片梅花是少見的赤紅金蕊,花期最晚,所以這個時節依然荼蘼盛放。

遙想這一個冬天,自己經曆了太多的波折,都沒有好好欣賞一下冬日的美景。

吳婕便抬起手,想要折一枝梅花,帶回去插個瓶。

折了兩下,卻發現這梅花枝子甚是堅硬,她折騰了半天都沒弄下來。

隻能悻悻然收回了手,一臉不甘心地望著那根樹枝。

正要轉身離開,突然一道風聲擦過頭頂。

吳婕抬頭望去,竟然是一粒兒小石子橫空飛過,正打到了她頭頂的梅花枝子上。

一聲脆香,梅花應聲而斷,飄落了下來。正是吳婕之前用力攀折而不可得的那枝。

吳婕伸出手,梅花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手中。

同時後麵傳來一聲嗤笑“你這力氣跟螞蟻似的。”

她轉過頭去,赫然是陳皎正坐在她身後一棵梅樹的主幹上,一臉調侃地望著她。

清晨的陽光從他身後照出來,仿佛他整個人都在發光。

吳婕一眼看過去,竟然愣住了,她從來就知道陳皎生得美,從福王府第一眼見她起,就為之驚豔,卻也沒想到,會有這樣驚豔。

宛如從光中走出的精靈一般美好而虛幻。

她突然之間想起了數日之前聽到的洪淑妃他們的議論,大周氏在林間迷路,風姿綽約,讓人獸都情不自禁以為天神降臨,跪拜叩首的典故來。

若是這樣的傾世之美,那故事中一幕也可以理解了。

可惜某人一開口,美好的假象就破碎了。

“你是剛才用力過度,連腦子都累得傻了嗎”遲遲不見吳婕回答,陳皎沒好氣地問道。

吳婕拍了拍手,收回有些尷尬的姿勢,回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本宮不算累,累的是夫人你啊。話說,今日太後那邊需要的霜雪可湊齊了”

這些日子因為天氣轉暖,沒有了雪花,內府隻能用冷霜和花露替代,但這兩種東西花園中數量稀少,工作量頓時大幅度增加。

洪太後的性子,可不管你下麵有多麽為難,說要多少就是多少。內府總管愁白了頭發,隻能加緊抽調人手,繼續努力。

各宮都調派了不少宮女出來,人人怨聲載道。

根據赤蕊觀察,陳皎幹活倒還算利落,早出晚歸,一直沒有偷懶。上次內府之人往碧霄宮送東西,還專門誇讚了兩句。

不過沒有人會喜歡這種工作,陳皎也不例外,冷哼了一聲“那個老太婆還沒有死嗎”

吳婕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太後,暗暗驚詫她的無禮,一邊笑道“讓你失望了,太後身體康健得很。”

陳皎的表情確實非常失望,嘖嘖兩聲“不會吧,不是說那個老太婆很膽小的嗎。我還專門嚇了嚇她,算了,下次找別的機會吧。”

吳婕驚訝“你說什麽”

陳皎從樹上一躍而下“上次那個老妖婆不是去寺廟裏求簽嗎我偷偷動了點兒手腳,聽說那個老妖婆最是迷信這些,還以為你能把她嚇死呢。”陳皎一臉失望地說著。

吳婕回想起數日之前洪太後看見簽文時候勃然變色的模樣,不禁又驚又怒“你竟然幹這種事情。”

早知道她去崇聖寺,就不帶著這家夥了。原本為了怕他惹事,才專門擱在眼前盯著的。

“你嚇唬了洪太後什麽”

“沒什麽,就是告訴那老太婆,她馬上要死了。”陳皎爽快地笑道。

吳婕無語了,洪太後也就剩下一年多陽壽了,他這也算是歪打正著了。

“隻是一時興起。”陳皎道,“以後不會了。”兩人一邊說著話,陳皎手上不停,還在采集著花露。

他並不似那些小宮女一般湊到花朵邊上仔細收集,而是找準一棵露水多的花枝用力一震,露珠紛紛灑灑,飄落如雨。他手中的白瓷甕左右一晃,就將露珠盡攬其中。難怪內府的人讚他幹活兒利落呢。

吳婕在後頭看著,轉念又想到,洪太後這場病,就是被他給嚇的,連累的自己也要熬夜侍疾。

用力捏著手裏頭的梅花枝子,吳婕慢斯條理說著“多謝你的花枝了,作為報酬,我也送給你一個消息吧。”

“今天的霜露不用采集了。昨晚侍疾的時候,聽見太醫院的人勸諫太後,如今她老人家體虛,不能再用這種涼寒入骨的東西了。”

陳皎腳步一頓,回頭瞪著她“你怎麽不早說,我剛剛采集完今天的份例呢”

“那還真是辛苦了,反正也不用了,直接倒掉好了。”吳婕不理會他的怨念,轉身氣衝衝往回走著。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梅花林。

經過山坡之下的那片宮室,吳婕突然腳步一頓。

眼前的宮殿不大,卻建築地極為精巧,它的位置非常偏僻,四周都是花木扶疏的密林,關起門來幾乎與世隔絕。

宮殿的東邊有一處三層的閣樓,閣樓外麵是一條蜿蜒流過的小溪,水流清澈,在閣樓後方,水麵變得開闊,兩岸白石嶙峋。

是長秋閣,她上輩子住了很久的地方。

吳婕忍不住抬腳往那條小道走過去。

這個時候的長秋閣,應該空無一人吧。後宮妃嬪稀少,幹安宮附近的宮殿都沒住滿,這種位置偏僻的地方就更加無人居住了。

吳婕到了門口,看守的宮人也不知哪裏去了,她輕車熟路地推開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