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婕想笑, 但還是繃住了。

元璟抬頭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頭。

走近了,吳婕發現, 他正提著衣服上的幾根白綾繡青竹的帶子, 一臉的糾結。

“怎麽了?”吳婕問道。

“剛才不知道怎麽地就散開了。”元璟扯著帶子皺眉道。

吳婕認命地上前, 俯下身,替他將幾根惹事的帶子係好。想到這家夥的多事兒,惡作劇地將幾根飄帶打成了俏麗的蝴蝶結。

“這種太難看了。”元璟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他實在難以忍受自己身上出現這樣花裏胡哨的東西。

“這樣比較緊,再打那種圓扣,還是會鬆開的。”吳婕一本正經地說道。

元璟臉上萬分矛盾,隻能認命下來。

“女子的衣裳真是麻煩。”

再麻煩, 還不都是為了給你們這幫臭男人看的。吳婕暗暗冷笑。

那天, 在她剖析利害之後, 元璟同意了改扮女子, 他老人家也算能屈能伸了, 吳婕很快發現, 麻煩的變成了自己。

比起從小改扮女裝,已經輕車熟路的某人來說。元璟的女裝,簡直是一場災難。

倒不是說容貌,元璟容貌絕色, 改扮女裝也讓人驚豔, 尤其長發如瀑的模樣, 真的雌雄莫辨。但他內心深處明顯對女子服飾有極大的抗拒心態。

從表情動作,到行為舉止, 處處都是破綻。從換衣服到行走起居,全靠自己服侍。吳婕再一次深深後悔, 不應該手賤去戳他,將人弄回來簡直是給自己添了一個大麻煩。

唯一方便的可能就是衣裳都是現成的,陳皎留下的衣服,他穿正好適合。

這也是唯一讓元璟滿意的,陳皎的衣裳,都簡單素淨,跟前朝時候流行的男子袍服也不差多少了,就是顏色更雅致,花紋更細膩。

元璟站在房中,低頭看著俯身為自己整理裙裾的少女。

折騰了好一陣子,終於將衣裳徹底弄好。

看著站在窗前的元璟,吳婕叫苦之餘,還稍微有點兒成就感。

不得不說,元璟天生一張俊美到極致的臉,扮成女子,靜靜站在那裏,如一幅畫般完美。

完全可以跟陳皎那個妖孽並駕齊驅。當然,一開口就露餡兒了。

天下間的男子若是都這般美貌,簡直沒有女人的活路了。元璟這個扮相,放到他自己的後宮,絕對秒殺一眾妃嬪啊!

“將喉結用內力壓製,也能同時改變聲音。”吳婕提醒著。

元璟依照著做下來,同時詫異:“你怎麽懂得這些?”

“臣妾之前看過不少話本子,裏麵說到飛天遁地的武功高手,常有易容改裝的。”吳婕隨口應付著。

站在窗前,元璟遙望著外麵,看得入神,或者說聽得入神。

悠長的鍾聲響徹整個宮廷。這是昭示著新帝登基繼位,典禮大成的鍾聲。

伴著這個聲音,整個京城,整個天下,都會知曉,大魏帝國更換了新的主人。

側耳聆聽了片刻,元璟突然笑起來:“記得朕繼位的時候,也是一個冬天,新雪滿地,寒風刺骨,陰沉沉的天氣裏,鍾聲聽起來格外悠長,不過比今日的更加嘹亮。可惜你沒有聽過。”

想不到他還有心情品評典禮上鍾聲的不同。吳婕想了想,回道:“聽聞今日的鍾聲,是皇覺寺和四方寺廟同響。”

“難怪如此低沉,我繼位的時候,不僅四方佛寺,還有城牆之上,鍾鼓齊鳴,昭告天下。”

“畢竟城中剛剛經曆戰亂,百廢待興,所以典禮也倉促了些。”

“正因為百廢待興,更應該用盛大的典禮來安撫人心,不過也罷了,這時候的滿朝文武,隻怕也顧不得這些虛禮了。”元璟平淡地說著,“隻希望到時候朕的葬禮,能置辦地體麵一點兒。”

吳婕吃不準他是在諷刺,還是在開玩笑了。

外麵流傳的消息,元璟是陣亡在了西域的戰場上,屍首尚未奪回,朝中也沒有籌備葬儀。否則帝王駕崩,葬儀繁複無比,持續數月,吳婕現在也過不上這般悠哉的太妃養老生活了。

“希望高檀宇的人爭氣一點兒,盡快將朕的屍首奪回。自己參加自己的葬禮,隻怕是開天辟地頭一回吧。”元璟想了想,似乎還有點兒小期待。

不好意思,這種事情,我已經經曆過了,你頂多算是第二回 。吳婕卻在他背後默默吐槽了一句。

又是這種表情。

元璟轉頭就看到了吳婕來不及收回的白眼,忍不住想笑,比起其他妃嬪貪戀愛慕的眼神,他時常在吳婕這裏收獲不一樣的體驗。

眼前這丫頭,天生一雙明亮到極點的眼睛。導致她的任何細微情緒,都不自覺地反映到了眼眸之中。

有時候臉上擺出的是恭謹而端正的姿態,堪稱完美,但眼睛裏躍動的小星星卻在叫嚷著不屑,就如同現在。

讓人不禁想要探究,那躍動的小星星之後是怎麽樣活潑的靈魂。

鳳儀宮中,秋嬤嬤回了西邊住處。

白鷺匆匆進來回稟宮中事務。

秋嬤嬤問道:“這幾日那個吳太妃的動靜如何?”

“奴婢緊盯著呢,她一貫深居簡出,都沒有動作。”

秋嬤嬤滿意地點點頭:“盡快動手,將人處置了才好。”

“這個……聖上剛剛登基,就有太妃意外身亡,隻怕不是吉兆。”

白鷺的顧忌不是沒道理,以前也就罷了,如今宮中隻有兩位太妃,好端端的突然病逝一位,肯定會引來很多不必要的目光。

“你說的我豈會不知,但兩害相權取其輕,這吳太妃知曉的東西太多了,宮中人多眼雜的,如今大將軍入朝不久,執掌大權,朝野上下不知道多少人盯著,尤其洪氏一族的餘黨,萬一傳出些閑話,對大將軍的聲望影響極大。”

白鷺依然猶豫,“那吳太妃是小國貢女,無根無憑,不可能亂說的。”

但秋嬤嬤態度堅定,她也不好因為這點小事而違逆,隻好問道:“如何下手?”

“投毒太慢,如今天冷雪滑,聽說碧霄宮外的東勝池前天還有個小宮女失足滑倒,摔折了腿的。夜黑風急的時候,吳太妃不慎滑落池塘,也是有的。”秋嬤嬤冷笑了一聲。

“可吳太妃這些日子足不出戶,隻怕未必有心情出來賞景。”白鷺猶豫。

“傳太後的命令讓她過來一趟不就是了。”秋嬤嬤板著臉訓斥道,“如今宮中上下都是咱們的人了,辦事何必畏首畏尾,瞻前顧後。”

白鷺連忙低頭應了。

她轉身去辦此事,秋嬤嬤望著窗外的雪景,眯起了眼睛。

急著除掉吳婕,不僅是因為這個她知曉的太多了,更因為這樣一個小國出身的女子,竟然膽敢勾引世子。若是清白之人也就罷了。她一個先帝妃嬪,竟然如此不守婦道。

將來大將軍成就大業,世子身為繼任者,名聲理應清白無暇才好,怎麽能跟這種女子有首位。還是早日絕了這個心思的好。

入夜之後,洋洋灑灑,雪花飄落下來。

秋嬤嬤在軟塌邊的桌案上翻看著近日鳳儀宮中的賬簿,門外忽然有小太監匆匆過來,低頭稟報道:“嬤嬤,那吳太妃已經落水了。附近幾個宮人正在打撈救援。”

秋嬤嬤合上書冊,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白鷺辦事還算利落。

她下了軟塌,說道:“我過去看看。”

吳太妃畢竟是主子,明麵上還是要擺出宮人盡力救助,最終無力回天的模樣來。

小太監在前頭帶路,秋嬤嬤披上鬥篷,兩人從偏門出了慈寧宮,一路往東邊走來。

到了東勝池旁,果然看到三四個人影提著燈籠,圍在水池邊上忙碌著。

想必都是附近宮室路過的小太監。秋嬤嬤快步走上前,擺出關切的臉孔,問道:“發生何事?”

為首的那個太監提高了燈籠,對著秋嬤嬤殷勤地行禮道:“您老來得正巧,奴才正有事稟報。是剛才有人落進了水池中。”

“誰?”秋嬤嬤冷靜地問道。

“照奴才看,似乎是太後身邊的秋嬤嬤。”

秋嬤嬤悚然一驚,抬頭望去:“你說什……”

一句話沒說完,突然身體一沉,竟然是身後的小太監衝上來,幾人合力,瞬間將她製住。

秋嬤嬤雙目圓瞪,想要嘶喊出聲,卻被緊緊捂住了嘴巴,眼睜睜看著自己距離水池越來越近。

終於,撲通一聲,冰冷的水將她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