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爺爺去捉鬼
我強睜睡意綿綿的眼睛,從床墊下抽出一根韌性還算可以的稻草,抓住沒有了稻穀的穗子從頭擼到另一端。那時的床都是硬板床,在墊被下麵加兩指厚的稻草可以增加床的柔軟度。直到現在,幾乎家家戶戶都用彈簧床了,爺爺仍習慣在墊被下鋪一層幹枯蓬鬆的稻草。
我用擼去了葉隻剩杆的稻草,將死去的老鼠係了起來。這一招我還是從爺爺那裏學到的,不過爺爺從來沒有用稻草係過老鼠。他一般用來係魚或者龍蝦,或者螃蟹。爺爺有一塊水田靠近老河,每當雨季來臨的時候,爺爺的田就被老河裏溢出的水浸沒了。而雨多的時節往往集中在收獲稻穀的季節。所以,在很多人等田裏的水幹了忙著收割的時候,爺爺的田裏還有漫到腳脖子的水。
熟了的稻穀不能再等,即使田裏的水還沒有幹也要挽起褲腳去收割,不然稻杆容易倒伏。稻杆一倒伏,不僅僅收割增加了困難,稻穀也容易發黴,造成減產。
爺爺能算到哪天下雨,在人家都下化肥的時候穩坐在家裏抽煙。過幾天雨來了,有的不聽爺爺話的人家的化肥就被雨水衝走了,白費一場體力活。爺爺能算到哪種稻穀今年會減產,在所有人之前選好合適的品種。爺爺能算到哪些天會潮濕悶熱,早早的把家裏存儲的稻穀鋪在地坪裏曬幹。
有時媽媽笑道:“你爺爺不是呼風喚雨的龍王爺,但是你爺爺知道今年龍王爺會幹什麽。”媽媽說的毫不誇張。當我問起他的時候,他就說出一大堆整齊又押韻的口訣來,讓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但是爺爺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比如挨著老河的那塊田。到了收獲的季節,我隻好跟著爺爺一起擼起褲腳在那塊水田裏艱難的收割。爺爺開玩笑說這是我們爺孫倆在田裏耕犁。因為腳陷入淤泥很難拔出來,情形倒還真有幾分像水牛耕田。
而我用稻草係老鼠的方法就是在這塊拔不出腿的水田裏學會的。
由於曾有一輛裝運龍蝦的貨車在畫眉村前麵的泊油路上翻了車,龍蝦散在了旁邊的水田裏。很快,幾乎畫眉村的每一塊水田裏都能找到長須紅鉗的龍蝦了。老河更是多,有的小孩子弄隻青蛙做誘餌,不用魚鉤,隻須一根縫紉線係住,然後將做誘餌的青蛙扔進水裏,一個上午可以吊到半桶張牙舞爪的龍蝦。而爺爺在割稻穀的時候,看見某個渾濁的地方水像燒開了似的上翻,就悄悄的張開手,摸到翻水的地方,稍等片刻然後迅速合上手。這時,爺爺滿臉笑意的問我:“亮仔,你猜猜,我手裏捉到的是什麽?”
我就假裝學著爺爺的樣子掐算手指頭,然後亂念幾句口訣:“東方成字笑嗬嗬,應該是一條鯽魚吧?”
爺爺鬆開手來,掌心是一條魚,或者龍蝦,或者螃蟹。它呆在爺爺手裏,並不掙紮逃脫。爺爺一揚手,原來早就有一根稻草係住了魚的鰓,或者龍蝦的鉗子,或者螃蟹的腳。
我問爺爺,為什麽龍蝦要係住鉗子,螃蟹也有一對鉗子,但是為什麽不係住鉗子而係住腳呢?
爺爺說,龍蝦的鉗子四麵八方都可以夾,而它的腿太細,所以要控製它的鉗子了。螃蟹雖有鉗子,但是攻擊方向受限製。它根本顧及不到背麵,隻要不是正對它,你用手指戳它的眼睛都沒有事。
後來我一試,果然如此。再後來,爺爺的這番話給我提示了如何去對付四個瞎子一個獨眼的一目五先生。當在跟一目五先生對持不下的時候,我跟爺爺說了我的方法,爺爺又把我表揚了一番,說我真有捉鬼的天賦。他不知道,其實我的很多想法都來自他給我說的話中。
對我來說,回憶是很悲傷的事情,不論回憶的是悲是歡是離還是合。當現在想起那個夜晚,我用稻草提著一隻死去的老鼠站在朦朧的月色時,我不由的從那根稻草想到了這麽多的事情,這麽多關於爺爺的事情。
每想到此,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一牆之隔的鼾聲,想到如在身旁的煙味,想到那兩根被煙熏黃的手指。
那個夜晚,我記得非常清晰。不知道為什麽,越在我迷迷糊糊時發生的事情,我反而記得越清楚。
那個夜晚,我扔了那隻老鼠,返身回到自己的**時,忽然聽到隔壁的爺爺說了一句話:“老鼠爬房梁,百術落魍魎。”聲音不大,恰好我能聽見,似乎就是說給我聽的。雖然我當時聽到了“魍魎”兩個字的發音,但是不知道爺爺說的就是這兩個字。當時我還以為爺爺說的是“妄良”或者“王亮”之類。
自己還給自己找了個比較合理的解釋,“妄良”的“妄”是壞人的意思,“良”就是好人的意思。老鼠爬上房梁了,“百術”會落到好人或者壞人的手裏。“百術”也許說的就是我的那本百術驅。究竟是不是就是指的我那本百術驅,這個當時的我也不確定。因為爺爺隻是迷迷糊糊說出來的,我也姑且把它當做了囈語,並沒有花多大的心思去猜爺爺的話。不過,今晚老鼠異常的集中到這裏來,應該是有原因的。潛意識裏,我感覺到有什麽重大的事情要發生。當時的我很自然把重大事件發生的可能性歸結到了一目五先生那裏。
爺爺說完那句話,鼾聲又繼續了。
而我的困意如潮水一般湧了上來,遏製不住。我一頭撲倒在**,很快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起來,我還沒有洗手臉就去問爺爺:“老鼠爬房梁,百術落妄良是什麽意思?”
爺爺正站在門前的大石頭上漱口,聽了我的話,差點將口裏的牙膏水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