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爺爺去捉鬼
就在潘爺爺打算放棄的時候,前麵的爺爺忽然站住了。
剛剛一直追感覺倒還好,爺爺這樣一站住,潘爺爺反而有種不祥的預感,不敢徑直走上去了。他雙手扶住膝蓋,一邊喘氣一邊問道:“我明明看見你走路的,我怎麽跑也跑不過你?”說這話的時候,額頭的汗珠都滾到了睫毛上,如同一棵小草上的夜露,晶瑩剔透。
前麵的爺爺沒有回答他。
潘爺爺看見他的腦袋在慢慢往後轉,往後轉。前麵的爺爺的腦袋每多轉動一點,潘爺爺的心跳就加快一倍。
前麵的爺爺像是發覺了潘爺爺在看他,忽然迅速一轉,腦袋朝他看了過來。
那竟然是一個倒臉!
臉確實是爺爺的臉,但是鼻子眼睛嘴巴耳朵都是倒著的!
潘爺爺當時嚇得三魂丟了六魄散了,眼前一黑,就地栽倒……
而在同時,爺爺坐在老河邊的一座小山上,俯瞰著這個小小的畫眉村,這個他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這個他的父親也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他雙手抖抖索索的掏出一根香煙來,然後抖抖索索的點上,然後嘴巴抖抖索索的吸煙,吐出一個抖抖索索的煙圈來。
我遠遠的看著爺爺。
我是傍晚吃過晚飯之後來到畫眉村的。雖然我跟潘爺爺是相向而行,但是我沒有碰到他。那天,學校臨時舉辦了一場跟兄弟學校進行籃球比賽的活動,所以中午才往家裏趕。趕到家裏已經是下午四五點,我仍不甘心,吃了晚飯就往爺爺家裏跑。換在平時,媽媽肯定要攔下我,但是那段時間學習非常緊張,高考的氛圍也比較濃了,媽媽不想再束縛我,所以那天她沒有說什麽,隻是在我出門的時候叫我多加了一件衣服。
到了爺爺家裏後,我發現爺爺不在。後來有人給我指了爺爺出去的方向,我便順著小道找到了這座小山麵前。
也許我還走在小道上的時候爺爺就發現了我,但是他默不作聲。換在平時,他早就向我招手吆喝了。也許爺爺確實沒有發現我,他看著前方入了神,眼神前所未有的空洞。
我沒有叫他,隻是隔著一段距離靜靜的看著。
我順著他看的方向,可以看見畫眉村的每一家燈火,唯有爺爺的房子淹沒在灰暗裏,像是並不曾存在過。
天黑得真快,我剛到爺爺家時,天還挺亮堂的,走到這裏,居然就黑得如同沉浸在墨汁裏。我甚至能看見空氣如墨汁一般在流動翻湧。這是我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非常特別。
我看著爺爺手裏的紅點漸漸靠近嘴巴,那根煙已經快燃到盡頭了。
我哽咽了一下,輕輕喚道:“爺爺……”
他一動不動,眼睛仍然看著前方。
我擔心露水太重,會凍著爺爺,便提高了嗓音再次喊道:“爺爺……”
他終於了有了反應。他輕輕的歎出一口氣,看了看我,說道:“亮仔,你來啦!來,扶我一把。”他朝我揮了揮手。在他揮手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自己跟爺爺的距離拉長了許多許多,多到我幾乎不相信自己可以走過去。那種感覺,很難用言語表達出來。反正那一刻,我覺得爺爺已經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
“一法通,萬法通。事憑中,理憑公。大戶窮,一包膿。鹽罐封,走了風。要得窮,翻祖宗。會做客,莫勞東。貓屙屎,自家塕。有好客,無好東。來無影,去無蹤。無智名,無勇功。以成敗。論英雄。吏、戶、禮、兵、刑、工。來是去風,去是來風。人不相同,皮肉相同。早酒三鍾,一日威風。有風無風,燈盞朝胸。開一扇門,是一扇風。男為一春,女為一冬。針大的眼,碗大的風。瞞病必死,瞞賬必窮。成家機匠,敗家裁縫。穀貴傷民,穀賤傷農。殺人有賞,救人無功。書囊無底,打法無窮。……”爺爺冷不丁念起了一連串的口訣,全部是我聞所未聞的東西。
“哎,有什麽用呢?”爺爺又歎了一口氣,搖頭不迭。他將煙頭扔下地下,然後一腳碾滅。
我定了定神,走了過去,扶住他的肩膀,像扶一個不會走路的小孩子一樣,幾乎是拽著他將他從潮濕的平頭石上扶起來。
我知道爺爺為什麽發愁了,但是我找不到一句寬慰的話。
我猜是在我扶著爺爺往回走的時候,潘爺爺才慢慢醒過來的。潘爺爺睜開了眼,發現麵前一團漆黑,很遠很遠的地方才有幾個星星點點。潘爺爺張開雙手**一通,手被粗硬的稻禾樁劃了一道。強烈的痛感促使他迅速蹲了起來,原來他躺在一塊稻田裏。幸虧這個季節的稻田裏沒有水,要不然恐怕潘爺爺別想再次爬起來。剛才看見的星星點點是夜空寂寥的星星。他轉頭看了看四周,不知哪裏傳來一陣陣的水聲。
他腳下一用力,想快點離開這裏,沒想到腳下一滑,跌倒在地。他感覺腳底踩到了一個硬物,順手一摸,抓到了一個圓圓硬硬的東西,拿到眼前一看,原來是個龜殼。潘爺爺心裏納悶,十幾年前這裏就不見烏龜的蹤影了,這稻田裏怎麽會留下這個東西呢?稻田的主人年複一年的翻田耕田,難道耕牛和犁刀就從未碰觸到過這個東西嗎?
潘爺爺不敢多想,慌忙撇下龜殼,腳下生風的往家裏的方向跑,連頭也不敢再回一下。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潘爺爺下不得床,渾身虛軟。
爺爺聽說親家病倒,便提了一隻老母雞去探望。潘爺爺一見爺爺便跪地求饒。旁邊的舅舅和未來的舅媽看得一愣一愣的。
爺爺連忙扶起潘爺爺,細問個中緣由。潘爺爺便將當晚的遭遇講給爺爺聽了。
爺爺聽完潘爺爺的講述,然後掐指一算,臉上浮現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