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鬆最大的優點就是她有錯就認,從不找借口。
她昨晚把早晨的鬧鍾設置成下午了,鬧鍾沒響,她睡到自然醒。
今天不用再急著趕路,洗漱過後,她把頭發披了下來。
這趟旅途,最開始的目的是和宋澤兩人單獨出遊,所以她特地帶了一件牛仔連衣裙。旅途的每一天都讓她意想不到,這條裙子直到現在也沒有穿的機會。
她換上了牛仔裙,又迅速畫了個淡妝。
雖然這很心機,但沒辦法,人都是視覺動物,大家對好看的人天生更加寬容。
小鬆不知道成州平住在哪間房,也不知道成州平的手機號。她下了樓,坐在大廳裏。
兩個帶著單反和長槍大炮的男生見她一個人,湊上來問她:“美女自己來的?”
小鬆說:“我和朋友一起。”
其中一個染著紅頭發,一身潮牌的男生問:“你是大學生嗎?”
小鬆點點頭,她不想透露自己的信息,所以把話題拋了回去:“你們呢?”
“我研一,他待業,我倆來采風,你呢?”
小鬆轉移了話題:“你們去拍日照金山了麽?”
另一個男孩說:“嗨,別提了,我倆在這蹲半個月了,啥也都沒看到,明天再蹲一天,看不到就要回麗江了。”
小鬆心想,看來想要看一眼日照金山,真的很需要運氣。
紅發男說:“今晚青旅有Party,你來不?”
Party這種外來詞,用在這個古樸肅靜的地方十分違和。小鬆第一眼看到那片神聖的山峰,就覺得這裏應該是沉默的。
小鬆說:“晚上再看,我看看朋友的安排。”
紅發男說:“別啊,叫上你朋友一起來玩嘛。要不然留個手機號,晚上熱鬧的話我們叫你。”
這個時候,她完全可以謊稱自己是和男朋友一起來的,可是小鬆沒有那麽做。
她有自己的原則,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沒有必要欺騙。
她說:“我跟你們不認識,不太方便給手機號,有緣再說吧。”
兩男生對視,其中另外一個嘲笑紅發男搭訕受挫。
氣氛有點尷尬,紅發男說:“那有緣再見,反正我們明天才走,之後你和你朋友去麗江,咱們也可以搭伴玩。”
兩個男生離開後,小鬆起身到書櫃前,拿起一本旅遊手冊,邊看邊等待成州平。
看完了旅遊手冊,成州平還沒有來,小鬆開始擔心他是不是自己走了?畢竟今天她放了他鴿子,而成州平也不是那種沒脾氣的爛好人。
她舉起手腕,看了眼手表。
十二點。
她打算再等十分鍾,成州平還不來,她先自己去找吃的。
想曹操曹操到,她放下手,剛一抬頭,就看到那個黑色身影出現在樓梯口,他停在那個位置,視線在青旅大廳掃視。
他身上還穿著昨天的運動短袖,灰色長褲上有些褶皺,利落的發茬上掛著水珠。
對上小鬆的目光後,他又回頭看了眼頭上掛著的表,十二點。
成州平正色著走過來:“不好意思,起晚了,你一直在等?”
小鬆站起來,輕鬆地說:“我今天也起的有點晚,下樓都四點五十了,我沒趕上日出,也沒看到你,就回來又睡了一覺。”
成州平說:“我失約了,請你吃飯吧。”
小鬆麵部紅心不跳:“吃什麽?”
成州平說:“這裏耗牛火鍋是特色,吃這個吧,昨天來的路上我看到了一家店。”
成州平往出走的時候,打了個哈欠,小鬆問他:“你不會睡到現在吧?”
成州平並不是一個會為遲到而內疚的人,至少以前不是。眼前的這小女孩,是他前上司的女兒,他不但在她麵前遲到,還晚了近8個小時,他麵子上真有點掛不住。
成州平低沉說:“嗯。”
他的誠實反而搞得小鬆內疚了。
小鬆說:“你開車送我來這兒,我還想找機會答謝你呢,這樣,今天中午這頓我請,你千萬別跟我客氣。”
成州平點頭說,“行,不跟你客氣。”
這裏吃飯並不貴,他們去了一家人少的餐廳,兩個人要了一個大鍋,加了兩份肉,三份青菜,花費才一百出頭。
等鍋裏的白湯沸騰時,小鬆說:“有個驢友跟我說,他們來這裏半個月也沒見到日照金山。”
成州平說:“現在是雨季,很難見到。”
小鬆說:“我剛等你的時候,看旅遊手冊上寫到這裏最佳觀景季是十一月,幾乎每天都能看到。”
這裏交通極其不便,所以前來的旅客都會在出發前了解這些信息。成州平看著小鬆:“你來之前沒有做攻略麽?”
小鬆說:“我就想找個人少的地方,沒有做攻略。”
成州平說:“我就定了兩晚上房。”
小鬆問他:“你有事要先走麽?沒看到是有點可惜,不過我現在知道這裏怎麽回麗江了,我可以自己回麗江。”
成州平發現她壓根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
萬一一直看不到呢?冬季以外的季節,日照金山的現象可遇不可求。
如果看不到,她還會等麽。
成州平說:“我沒事,最近遊客不多,可以續房。”
小鬆聽出來他話裏的意思是,她待多久,他就待多久。
她不會把這理解為男女之間的關係,小鬆說:“你是因為我爸,所以一直在這陪我吧。”
在小鬆的記憶裏,李長青也沒有這樣陪伴過她,盡管如此,也不妨礙她以李長青為榮。
成州平抿了抿嘴,他唇角有兩道細細的紋路。
小鬆說:“雖然我爸沒了,但你和周叔都很照顧我,我也算有點收獲吧。”
成州平始終無法分辨她是真的堅強,還是假裝堅強。不過很顯然這個話題讓氛圍沉重了起來,小鬆打破僵局,“我還沒問,你昨天為什麽會在麗江機場?”
成州平說:“我休假。”
不對。
他開的那輛麵包車是本地車牌,而且型號很老,車看上去很舊,如果是休假來這裏,按照正常人的邏輯,一定是會選擇性能好的車。
而如果他調任到了這裏,為什麽不直接告訴她?她清楚成州平這個職業,它是不允許假期的。
“可以下了。”店裏的藏族小哥提醒他們。
藏族小哥的話打亂了小鬆的思緒,她沒有繼續思考下來。
她夾了一筷子肉,味蕾被俘獲。
小鬆跟成州平說:“好好吃啊。”
小鬆的眼睛很明亮,黑白分明,不論看向任何人,都顯得很虔誠真摯。
成州平說:“高海拔耗能大,你多吃點肉。”
成州平剛起來,不太餓,他吃了兩塊排骨,突然站起來,“我出去抽煙。”
成州平煙癮大,從昨天開始到現在,小鬆眼睜睜看著他抽完了一包煙。
李長青和老周他們煙癮都很大,他們那個職業,承擔著旁人無法想象的壓力,必須有個解壓的方式。但成州平他才二十來歲,小鬆雖然與他隻有幾麵之緣,但她感覺這個人的一部分,已經完全被李長青、老周他們那給同化了。
這種感覺,在過去見他的時候是沒有的。
成州平抽完煙回來,小鬆吃的□□成飽,她的這件裙子是收腰的,現在肚子有點勒了。她站起來:“我溜達著回去了。”
成州平說:“注意安全。”
小鬆說:“你手機號多少?我記一下,以防今天早晨那種情況發生,聯係不到你,或者你記一下我手機號。”
成州平忽然放下了筷子,他抬頭看著小鬆:“我會一直在青旅。”
離開飛來寺,他們將不會有任何聯絡的可能。
成州平有兩部手機,一部是劉鋒日常用的,另一部是用來和老周聯係的。哪一部,都不能存在小鬆的號碼。
小鬆也意識到了他的拒絕。
她想,每個人的習慣不同,人家可能覺得不方便,無可厚非。她手心朝向成州平,五根手指張合了一下:“那我們在青旅見。”
今天是陰天,山上霧蒙蒙的,雪山隱在雲霧裏,隻有淺灰一片。小鬆繞飛來寺走了一圈,回去休息了一個小時,見出太陽了,她拿出ipad,去樓下大廳沙發上坐下來,連上wifi,查閱當地的一些基本信息。
青旅人來人往,有人來,有人走。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輕女孩朝她走來:“你也一個人嗎?咱倆要不要一起去湊晚餐?”
小鬆沒有和成州平約晚餐,中午分別後,她就沒有再看到成州平了。
小鬆答應了女孩,女孩找到當地排名第一的餐廳,晚上又吃了犛牛火鍋。
女孩是自己來的,下午那會兒剛到飛來寺,她熱情地拉著小鬆去雪山前拍照,小鬆意外收獲了很多好看的照片。
兩人玩到盡興,已經快天黑。她們走回青旅,剛到門外,就聽到了裏麵有人在唱歌。
小鬆無意間抬頭,看到天台上,站著兩個身影,一男一女。
天台上沒有燈,他們是站在欄杆前的,小鬆從院子裏仰望,她視線裏唯一的光源,是一簇藍色火苗。
那個女人穿著一件白色民族風的裙子,黑長直,隻看身影就是個大美女。她身體柔軟地傾向男人的方向,熟練地將打火機送到他嘴裏噙著的煙嘴上。
至於那男的,她認識。
黑色T恤,頭發顏色很黑,眼睛顏色也很黑。女人打火機的火苗,照亮了他嘴角若有似無的笑。
是成州平。
同行的女孩拉著小鬆進去,“進來唱歌啊。”
小鬆視線從天台上挪開,對女孩點頭說:“好。”
住青旅的群體年級偏輕,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大家在大廳裏玩成一團,唱K喝酒,氣氛很熱。
小鬆喝了半罐啤酒,正好微醺,幾個小夥子拱著她唱歌,她推辭說:“我就不去了。”
早上碰到的紅毛潮男說:“你害羞什麽,別人都唱了,就你沒唱。”
別人都去了,所以,她也要去麽?
小鬆禮貌說:“我嗓子不好,唱的也不好聽,我聽你們唱。”
當她和紅毛潮男推拉的時候,一男一女,一前一後從樓梯下來。小鬆的視線越過紅毛潮男,落在他們身上。
成州平上身套著衝鋒衣,下身穿了件深藍色短褲,他跟在黑長直的後麵。
黑長直停在樓梯下,她的手捏著煙,把自己咬過的煙送到成州平手裏,殷紅的唇瓣翕合,小鬆辨認不出她的唇語。
隻見黑長直走到櫃台前,在旅客留言用的便利貼上開始寫字,然後私下便利貼,走回成州平身邊,將便利貼貼在了他胸口的位置。
隔著很遠,能看清楚那張便利貼上寫的是一串數字。
手機號。
小鬆知道自己的表情管理垮了。
成州平,他收下了黑長直的手機號,卻不願意記下自己的手機號?
黑長直從成州平手裏拿過煙,衝成州平非常曖昧地笑了笑,然後走來唱K的人群裏。
紅發男還在催小鬆:“出來玩要放開一點啊。”
小鬆冷著臉,看向他,一字一頓:“我說了,不去。”
紅發男見她甩臉了,有點難堪,他咕噥說:“叫你玩,擺什麽架子啊。”
小鬆說:“我認識你麽?”
男性...或者說絕大部分人,都習慣用強勢、大聲來維持自己的“正義”。紅發潮男自尊受挫,他大聲說:“你別給臉...”
正當他說話的時候,看到一個高大冷漠的男人走了過來。
男性在比自己強大的生物麵前會變得格外脆弱自卑。紅毛潮男一米七八的身高,有點塊頭,但他的體格,或者說他男性的人格,在眼前這個男人麵前有如一隻沒斷奶的小貓。
這不是比身高,比塊頭,比穿著,就能追趕的。
他自己一身潮牌價值不菲,發型也是時下的流行,因為這身外在的裝備,不論在學校還是出來玩,都會有女生主動搭訕。
而對方隻穿著一件沒有牌子的衝鋒衣,留著最普通的寸頭。
可他氣質很硬,從他的站姿,眼神,就能看出他對自己人生的確信,這是許多男生夢寐以求卻無法企及的。
紅毛男慫了,他從小鬆旁邊站起來,說:“原來你朋友是個男的。”
小鬆坐在沙發上,抬頭看著成州平。成州平手插在兜裏,低著下巴對她說:“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