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鬆跟著成州平上了樓,在二樓入口的位置,她說:“明天早晨四點四十,這裏見。”

成州平點點頭。

她微笑說:“晚安。”

“等一下。”成州平留住她。

成州平說:“出來玩的男生,百分之八十目的都不單純,要真出了事報警很難說清,以後不要和這些人來往。”

小鬆的目光忽然有了變化。

頂燈從上而下照亮小鬆的臉龐,她的頭發柔順地垂在臉側,她瞳仁因燈光的緣故,更加黑亮。

她的眼睛一向是清澈幹淨的,可現在,成州平也道不明她的神情。

“你管我啊。”小鬆輕慢說道。

她的語氣帶著軟軟的調侃,還有一些小女孩獨有的驕縱。

成州平說:“我沒看到也就算了,我看見了不能不管你,你還是個學生。”

“管好你的黑長直姐姐吧。”小鬆說。

雖然她也很清楚,成州平和她之間絕對不是那種會來電的關係,可一想到成州平和黑長直的所作所為,和他對自己的雙重標準,她就覺得很可笑。

成州平說:“我能掌控自己的私生活,但你不能。”

他話裏的意思其實很明白:我是獵人,而你,是獵物。

小鬆覺得這些男的都挺自大,沒有任何依據,就以為自己一定是男女之間更有利的一方。

她不否認自己對成州平是有好感的。那種好感,來源於他可靠的外形,來源於他職業的特性,來源於一年前在她家裏,他替她阻止了龔琴的暴力。

然而,這些都不足以掩蓋他作為男性天然的自大,這一點,成州平和那個紅毛男並沒有本質上的差異。

小鬆抿了抿嘴唇,她在想怎麽對付成州平的自大。正巧這時候,那個黑長直姐姐的身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內。

小鬆忽然上前一步,她離成州平,隔著一拳的距離,雙手背後,仰著頭,一臉純真地對他說:“謝謝你,你的話我記住了。”

黑長直本來在刷著手機,一抬頭,就看到了這幕。

她從成州平身邊經過,看了眼小鬆,放心地笑了笑,那種笑容充滿了女人對女孩的蔑視。

一個看起來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沒什麽威脅。

她扭頭對成州平說:“記得給我打電話啊。”

她無視了小鬆。

小鬆回頭,看著黑長直進了屋。她後退兩步,手臂在胸前折疊交叉,“記得給人家打電話啊。”

成州平說:“你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我沒辦法給你爸交代。”

小鬆說:“人各有命。”

說完,她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邊走邊提高聲音說:“明早你不要遲到。”

經過這兩天的相處,更準確的說,經過剛才這一段帶著火藥味對話,成州平對小鬆的認識,已經不再局限於李長青女兒的身份了。

她變臉變得比雪山腳下的天氣還要快。

也是因為這場帶著火藥味的對話,小鬆的勝負欲被激起了,她不允許自己明早比成州平到的晚。晚上,她定了五個鬧鍾。

第二天不負期望,在四點半起床了。小鬆迅速刷牙洗臉,頭發隨手紮了個丸子,套上運動服,拎上單肩挎包出門。

她出門前看了手表,現在是四點三十八,但當她沿著拐角走到二樓樓梯口的時候,成州平已經站在那裏了。

成州平說:“先下樓吃早點。”

小鬆整理好心情,她走上前,問道:“你幾點起床?”

成州平說:“四點。”

小鬆:“那你幾點睡的?”

成州平:“十點左右吧。”

旅客們都是為了趕早去看日照金山的,這會兒一樓大廳坐滿了吃早餐的人。成州平環視了一圈,沒有找到座位。

這時候,一個身影突然朝他招手:“帥哥,這裏有座。”

小鬆聞聲望去。

是黑長直姐姐。

黑長直和她同行的夫妻坐在一桌,正好還能加兩個座位。

小鬆看著她就倒胃口,她對成州平說:“我不吃了,你去吃吧。”

成州平低頭看著她:“這裏是高原,身體耗能很快,沒胃口的話,喝點熱湯。”

小鬆說:“我來這兩天,也沒什麽反應,適應很好。”

成州平說:“聽話。”

這字眼用他淡漠的語氣裏說出來,卻並不突兀。這時候,她聽到旁邊一個桌子的老大爺說:“今天天氣很好,說不定能看到日照金山。”

小鬆不想因為自己身體的緣故而錯過日照金山,就算心裏不情願,但還是坐到了黑長直姐姐那桌。

成州平沒坐下,他站在小鬆身後地位置,說:“你想吃米線還是麵?”

小鬆說:“我吃米線。”

成州平去櫃台點菜了,這時黑長直的女性朋友開口說:“你眼光不錯啊,和帥哥昨夜鍛煉到幾點?”

黑長直對她朋友說:“吃飯時候少說話。”

她們的對話完全沒有避諱別人的意思,小鬆自然聽到了。

難怪成州平今天起那麽早,說不定,昨晚忙著鍛煉根本沒睡。

黑長直的朋友又問小鬆:“你是那帥哥什麽人啊?”

小鬆說:“我和他是路上碰到的。”

成州平點完餐過來,坐在小鬆和黑長直中間。

成州平剛剛坐下,黑長直突然捂住胸口,她動作很誇張,有點像韓劇女演員,小鬆心想,不會要開始演戲了吧。

黑長直臉色發青,這時候其它人都在吃飯,而成州平在看手機,小鬆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你是不是高反了?”

黑長直覺得自己一開口說話就要吐出來了,她連連點頭,她的女性朋友問自己老公:“你的紅景天呢?”

那男的在腰包裏一通翻找,“我操,不會落大巴上了吧。”

女的開始罵:“你怎麽不把自己落在大巴車上?”

男的委屈:“你們啥東西都往我這塞,我能顧得過來嗎?”

女的忽然一陣頭暈,“我也有點高反,誰有藥?”

“我這兒有。”小鬆從自己帆布包裏拿出一盒紅景天,“給你們吧。”

黑長直一邊難受,一邊問她:“那你自己高反了怎麽辦?”

小鬆肯定地說:“我能適應,而且我又不晚上鍛煉,不會高反的。”

“鍛煉”兩個字,讓黑長直臉色更難看。

女人之間的暗潮湧動並沒有影響到成州平,雖然他跟小鬆說自己昨夜十點睡的,但其實多人間一直有人打呼,他一個晚上都沒合眼,現在正靈魂出竅,精神非常薄弱。

黑長直冷著臉說:“小姑娘,你什麽意思?”

小鬆說:“你都明白了,為什麽還要再問我一遍?”

黑長直的女性朋友勸她:“人小姑娘把藥都給咱們了,你能忍一忍暴脾氣嗎?”

這一路上的積累的不滿都爆發出來,黑長直對她朋友說:“我他媽都忍你一路了還不夠啊!”

高反的時候最忌諱情緒波動,兩人一激動,症狀更嚴重,走都走不穩。他們同行的那男的扶住自己的老婆,“你倆回去躺著睡,誰也別去看了日照金山了。”

男的是很瘦弱的類型,他隻能扛住自己的老婆,至於黑長直,他則拜托成州平:“帥哥,麻煩你幫忙送一下我朋友。”

成州平受人所托,他扶黑長直起來,對小鬆說:“我送她回去休息。”

小鬆說:“好。”

成州平沒想到花了那麽長時間。黑長直一回房間,立馬趴馬桶旁上吐下瀉,廁所傳來她無力的聲音:“帥哥,你能幫我燒壺熱水嗎?”

成州平出於好心,給她燒了一壺熱水。這時候窗外已經明亮了起來,黑長直房間的窗戶可以看到半麵雪山,日光將雪山染成了金色。

日照金山。

他對廁所裏說:“熱水正在燒,我得走了。”

他匆匆下樓,大廳人已經空了,隻有小鬆一個人坐在角落。

今天有日照金山,無數旅客來到這個地方,就為了這個短暫的片刻。

成州平邊走向小鬆,邊問:“你怎麽沒去?”

小鬆說:“我在等你一起,你怎麽這麽久?”

她隻是簡單問了一句,語氣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成州平覺得有點可惜,他常駐在此,七月沒看到,冬天還可以來,今年看不到,明年還能來。

但小鬆上學的城市離這裏很遠,來一趟要幾經周折,錯過這一次,不知何時才能見到。

成州平說:“看天氣預報,明天和今天天氣差不多,大概率也能看到,在這多留一天吧。”

這句話讓小鬆對成州平又改觀了一點。他是個注重細節且正義的人,不管是陌生人的請求,還是她一些微小的情緒,他都照顧到了。

小鬆愉快地說:“那明天再留一天,你快吃早點吧,米線要涼了。”

成州平坐下來,握住筷子,一次性撈了幾乎半碗米粉。

小鬆問成州平:“黑長直怎麽樣了?”

成州平說:“她叫麗娜。”

這是她叫什麽的問題麽...

小鬆說:“麗娜怎麽樣了?”

成州平說:“挺嚴重的,你也注意點。”

小鬆說:“我又不鍛煉...你昨晚不會真的和她鍛煉了吧?”

成州平這才明白她說的鍛煉是什麽意思。

他挑眉:“你說呢?”

要小鬆來說,她覺得麗娜就是想玩一夜情。

小鬆又想表達自己的意思,又不想說的太直白,她換了一個委婉的說法:“我覺得她可能不會對你負責。”

“那你覺得,我會對她負責麽?”成州平皺著眉問她。

小鬆說:“...不好意思,是我想複雜了。”

成州平說:“小孩好好念書,別亂想。”

小鬆並不喜歡小孩這個稱呼,這個稱呼本身就是一種偏見,尤其,她不覺得成州平比她大多少。

也許現在看,她才進入大學,而他已經步入社會,可是三十年後,甚至更久,五十年後呢?那時候他們都是養老院的老人,這點差距將不值一提。

小鬆越想越遠,本來他們隻是在聊黑長直的話題,她怎麽就想到五十年後了?

她立馬把自己的思路拉回到當下:“今天你有什麽安排?”

成州平說:“開車帶你去周圍轉轉吧。”

“真的?”

小鬆兩眼放光,在她眼睛裏,成州平看到了雪山金色的倒影。

成州平開著麵包車帶她去西當村轉了一圈,一路上,他們都在向著梅裏雪山的方向前行。

和他們一路同行的景色,出了巍峨的雪山,還有山下一條洶湧的大江。

小鬆帶著耳機聽了一路歌,看到山下江水奔騰,摘下耳機問成州平:“這是什麽河?”

成州平說:“是瀾滄江,唐古拉山,注入流經西藏、雲南、緬甸、老撾、泰國、柬埔寨,最後注入南海。”

小鬆說:“這個我在紀錄片看到過,在中國境內叫瀾滄江,境外叫做湄公河。”

成州平許可地點說頭,“嗯,沒錯。”

西當村是他們今天的終點,小鬆看到路邊有叩拜的藏民和徒步的驢友,她問成州平:“他們要去哪裏?”

成州平說:“可能是去轉山的。”

小鬆昨天在青旅聽到一些旅客說,他們要去梅裏雪山轉山。轉山是藏族的一種宗教活動,如今也成了驢友流行的一種戶外方式。

成州平對這個地方幾乎無所不知,小鬆好奇地問:“你怎麽對雲南這麽了解?”

成州平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在口袋裏摸煙,“我老家在這裏。”

小鬆詫異道:“我以為你是北方人。”

成州平個頭高,雖然皮膚也不算白,但和當地人黝黑的膚色是不同的。

成州平說:“我離開的比較早。”

他們在中午就回了青旅,成州平昨天一晚沒睡,早晨的山路又很險,他一直保持高度集中,回去的時候身體有了明顯的不適。

他連飯都沒吃,進了青旅直接上樓,小鬆跟上去,“要不然你在我屋裏休息,多人間太吵了,你休息不好。我下午自己出去走一走。”

成州平說:“不用了,今天房裏人走得差不多了。”

小鬆有點不放心他,要是成州平病倒了,她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說:“我行李箱裏還有其它感冒藥,要不然給你送過去。”

成州平知道她是好心,但他也真的沒有這個必要。

他說:“不用了,我有葡萄糖,喝這個就行。”

成州平的身材看上去就是常年鍛煉,非常抗造的那一類。小鬆沒有太擔心,她感慨:“看來真的不能晚上鍛煉。”

成州平發現她的腦回路和常人不太一樣。他說:“你也好好休息,高反說來就來。”

直到現在,小鬆還適應的很好。成州平都覺得她很神奇,東部低海拔地區來高原的人,很少有不高反的。

小鬆回去躺在**看了會兒書,自然地睡著了,她晚上六點醒來一趟,覺得頭很暈,便又躺了下來,直到晚上十點,開始上吐下瀉,渾身無力。

她意識到,自己高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