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省警方都格外重視楊源進手頭的這批貨, 如果能夠人贓並獲,可以直接給目前最猖狂的毒販韓金堯定罪。

楊源進他們選擇八月出貨,是因為清肅活動剛剛結束, 按照他們以往的經驗,在嚴打之後, 會有一段寬鬆期。

但他們不知道警方早就掌握了他們全部的交易信息,以交易地點為圓心, 封鎖了所有可能出逃的交通線。

六號晚上成州平把楊源進接到家裏驗貨,之後送楊源進回去。

他第一次來楊源進昆明的住宅,還沒進門就看到兩個巨大的羅馬柱,這比閆立軍在大理的那間院子大三倍, 統一的歐式裝修, 後院還有個天使噴泉。

成州平這才知道,原來楊源進還是個基督徒。

他家裏電視牆上掛著一個橫幅照片, 照片上寫著“信善愛”三個大字,底下是一行小字,九四級基督仁愛協會。

見成州平在看那張照片, 楊源進走過來,“兄弟,你也信這個?”

成州平搖頭說:“我不懂這些。”

楊源進說:“這筆賺了, 問閆老板要個假期, 去歐洲走一圈, 回來你就信了。”

楊源進興致勃勃地把他拉到照片前, 指著其中一個英俊青澀的小夥子,“哥年輕時候, 帥吧?”

成州平看著他那隻獨眼, 淡淡說:“現在也不差。”

晚上成州平負責拉貨, 楊源進去帶客戶。

今天的客戶是個廣東人,楊源進一路用粵語跟他交流。到了交易的農戶家裏,對方驗了貨,給他們一個黑皮箱。

二十萬。

美金。

就在楊源進點錢的時候,警方從屋外衝進來。高遠飛是雲南方的負責人,他首當其衝。

有成州平這個內線,他們知道這次對方也有武裝,所以加大警力投入。

在兩方爭鬥過程中,成州平帶著錢,按劉文昌給的路線離開。

他沒有直接按照劉文昌的路線走,而是繞了一百公裏,把平時用的那張手機卡扔進路邊的水溝裏,然後往雲南和貴州的邊境駕駛過去。

一路大山巍峨,江水嘶吼。

第二天早晨日出的時候,成州平到達賓館,辦理了入住。

一個晚上的逃亡,他的心髒已經超負荷了。在那瀕臨暈厥的瞬間,太陽光打在他眼皮上,他出現了短暫的幻覺。

“德欽在藏語裏的意思是極樂太平,我們去了德欽,以後都會很好的。”

多謝你,日照金山。

他睡了兩小時,拿出備用手機。

這是出任務前,他們分配給他的翻蓋手機,那年智能手機還沒有普及。後來大家都拿智能手機了,他嫌這用起來不方便,就換了個雙卡雙待的手機。

為了這次任務,他才重新給這部手機充了電,安上卡,隨時待命。

他打開手機,發現老周給他打了五個電話。

他打電話過去,老周扯著嗓子罵:“誰讓你他媽不接電話的?要不是打電話去了賓館,我他媽當你死了!”

成州平緩緩說:“你是擔心我嗎?是怕我卷款跑路吧。人抓到了嗎?”

老周說:“人贓並獲,昨晚楊源進就供出了韓金堯的名字,這死胖子想著減刑去歐洲養老,把韓金堯老底都賣了。”

成州平手裏玩著打火機:“那閆立軍呢?供了沒?”

老周說:“他沒提閆立軍名字,之後會再審的。”

成州平說:“楊源進爹媽都在閆立軍手上,他大概率是不會說了。有人受傷嗎?”

“高副隊肩膀中了一搶,正在做完手術,沒大問題。”

成州平說:“那就好。”

這次任務難度高,高遠飛肩膀中槍,已經是最小的損傷。

老周又嘮叨了他幾句,自己也回賓館睡覺了。

成州平鬆了口氣,下樓吃了碗火腿炒飯,回去繼續補覺。

剩餘的八月,小鬆沒有任何想要再聯絡成州平的想法。

急診室不分黑夜白天,反而好像她不用日夜顛倒之後,更加忙碌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新來的規培醫生跟他們說:“據我這段時間統計,咱們急診室晚上最高人次是六十,白天是八十。”

另一個活潑的男實習生說:“這正說明了人類就該在白天活動。”

規培醫生剛結束學院生涯,對這些實習生很親切,他樂嗬地說:“你們這段時間感想如何?以後碰到這種活動還來嗎?”

男生信誓旦旦:“還來!”

規培醫生嘲笑道:“你畢業了還幹這個再說吧。”

醫學生和其它專業學生一樣,都麵臨著畢業轉行的問題。難得這個規培醫生願意和他們交流,實習生們就問起了自己對未來方向的困擾。

規培醫生說:“其實你們選擇很多啊,不是學醫就一定得當醫生。你們以後可以當醫藥代表,去製藥公司,或者考研去生化那邊以後回高中當老師,也能搞科研,不是說學這個就非得上臨床。”

他說的頭頭是道,也說了等於沒說。

在這種緊張和清閑交錯的節奏下,他們迎來了支援生涯的最後一周。

周末的時候,醫院提前為他們舉辦了歡送會。

歡送會結束,帶隊老師在群裏喊話:“重要的事說三遍!實習報告!實習報告!實習報告!不交沒學分!!!”

假期隻有一個禮拜的時間是真正屬於這波學生的。

小鬆不想把實習報告拖在開學前一周,整個周末她都在寫實習報告。

她本來就不差學分,所以實習報告也寫的很敷衍。但是當她打完最後一個字,重頭檢查的時候,覺得不該這樣。

她刪掉了剛才寫的全部內容。

她來這個地方的目的,僅僅隻是為了有機會再看一眼日照金山。可這一個多月的實習,帶給她的遠超於此。

她把這段時間點點滴滴的感悟、醫生行醫、醫護互動的細節都寫上去了,最後寫了有整整一萬字。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周二這天,那個她墊付了醫藥費的老人來了醫院,他背著一個背簍,裏麵用麻布包著自己家裏做的鮮花餅和火腿送給小鬆。

收到這份禮物,小鬆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心。

中午她把鮮花餅和科室的人分了分,然後把剩下的熏火腿快遞寄回了家裏。

龔琴接到她電話,第一反應是:“你是不是多管閑事了?”

小鬆說:“你怎麽能這麽說自己的女兒呢,這個叫醫患情深。”

“小鬆,媽媽不是說你,而是擔心你。見義勇為這種事都是新聞加工的,都是不真實的,你不要學人家見義勇為!”

“天呐。”小鬆語氣誇張地說,“知道的我是多幫了人家病人一點,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犧牲了。”

小鬆的語氣已經很玩笑了,但龔琴突然對電話吼道:“你再說!再敢說那兩個字,你永遠別回來了!”

小鬆忙哄她:“知道了,我好好的。以後不說了,林叔在嗎?你讓他接電話。”

林廣文就在龔琴身邊,他從龔琴手裏接過電話,說:“小鬆啊,實習怎麽樣?哪天回來?我去接你。”

小鬆說:“還沒定呢,不過學校的安排是先統一回校,回校車票有報銷,回家學院不給報銷。”

林廣文說:“你要想回家就先坐飛機回家,別管你們學院安排了。”

小鬆說:“嗯,等定下來我就通知你,謝謝林叔!”

小鬆把手機放進白大褂兜裏,回了急診室,還沒進門,聽到裏麵的**。

小鬆和不明事理的白大褂們聚到急診門口,一個穿灰色汗衫、戴帽子的矮小中年男人提著把刀,對著急診的護士台大喊:“你們誰告我兒子吸毒的?”

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醫鬧的事,在醫院不算稀奇。隻不過這家醫院已經十幾年沒見過醫鬧了,大家都很害怕。

關鍵時候,還是得主任出來擋。他來到最前麵,護著幾個護士:“這位家屬,咱們慢慢商量。”

“我跟你商量個屁,我兒子今年就上大學了!你們冤枉他吸毒!他這輩子都毀了!”

這時急診的醫護都想起來,他是前段時間輸液室那個吸毒患者的父親。

當天晚上,民警帶走他,直接送去了戒毒所。

但誰冤枉他了?誰又毀了他?

他自己毀了自己。

在一開始他就可以選擇不吸,有人拿刀逼他麽?

沒有。

主任舉起雙手:“孩子的前程咱們要好好考慮,我也是為人父母的,孩子有什麽問題,我都可以幫你解決。”

“你怎麽不告你自己孩子吸毒?為啥不讓你孩子去戒毒所!為啥禍害別人家的孩子!”

持刀的男人更激動了,他一把揪住主任的白大褂,一刀插進他的肚子裏□□,又插了一刀。

圍觀的人不是不幫,而是嚇傻了,根本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麽。

急診室的,除了醫護還有送來的病人。

病人當中,有老人,有小孩。老人被嚇得不敢說話,小孩哇哇大哭,被家長捂住嘴。

幾個高大的那醫生上前去拉行凶者,但是他們也就看起來高大,文質彬彬的醫生的力氣,也隻能提起手術刀,在手術台一站二十幾個小時而已。

他們根本沒什麽力氣。

凶徒是工地上的包工頭,一身夯實的肌肉,抓住一個開始亂砍。

誰還敢上去?

小鬆也嚇傻了,她攥緊手裏手機,定定看著眼前這幕。

這個世界還有變好的可能嗎?

這個世界一定會變得更好,隻要有人不計後果地勇敢。

像她的父親。

小鬆握緊手機,使勁砸向那個男人的後腦勺。

這個世界會變得更好嗎?

她其實也不知道。

人常說日照金山是種現象,但對日照金山來說,匆匆而過的旅人才是現象。

她有幸得見,隻有不退縮,才不辜負那片金色的山巒。

作者有話說:

雖然rrrrrrrrrrrrrrrrespect小鬆

但是她的一切行為都不值得提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