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州平沒有拿閆立軍的槍。

他不知道自己不拿這槍的結果是什麽, 但隻要他拿了,就真完了。

他隻是跟這些人混,碰了毒, 還有回頭路,但殺人完全不同。

兩年前閆立軍讓他殺楊源進, 他不能動手,現在讓他殺武紅, 他依然不能動手。

他的同事都質疑他,這些壞人想要同化他,隻有他始終提醒著自己,他是個警察。

他不是不想殺了武紅那個女表子, 然而人命這條底線, 他也不能碰。

成州平意識到,他需要迅速把這場對話掌控在自己手裏。

他轉了一圈那把手/槍, 問閆立軍:“閆哥,你信不信我?”

閆立軍依舊一副笑麵:“當然信你。”

“不用這個。”成州平說,“隻要閆哥你準了, 我有別的辦法給自己報仇。”

閆立軍說:“也別鬧太難看,小五男人是為我死的,這事一直是我心裏的疙瘩。”

閆立軍這麽說, 成州平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閆立軍是經曆過大富大貴的, 他入獄之前, 是金三角最大的進口商之一, 現在的他不如過去的二十分之一,對他來說, 錢最重要, 他不可能在還沒東山再起的時候鬧出人命。

連楊源進他都能忍, 何必在這個關鍵的時候殺了武紅?

之所以給他槍讓他去殺了武紅,隻是為了試探他的態度。

成州平諷刺地想,他們真把自己當什麽江湖兒女了?還打打殺殺,就一幫落伍的文盲而已。

他們的偵查技術與時俱進,而這幫毒販的販毒手段還停留在二十年前,一把□□,嚇唬誰呢。

閆立軍給他倒了杯茶,說:“劉鋒啊,這單生意成了,咱們以後接觸的就都是大客戶,你不用一個點一個點的去跑了,要成大事啊,先得學會忍。你和小五的事,等這次交易結束,老哥給你出頭。”

成州平說:“我記住了,閆哥。”

他想,如果沒有毒品的話,真可以把閆立軍當個恩師。為人處世之道,警隊裏那些人加起來也比不過一個閆立軍。

成州平晚上住在閆立軍家裏的客房。閆立軍很會享受生活,他家每個房間的窗戶都能看到洱海。

今晚月亮彎彎的,很明亮,成州平拿出手機,拍了一下月亮。

他不是有情懷去記錄生活的人,但就在這個微小的瞬間,他產生了一個空前的想法。這麽好的景色,是不是可以和別人分享。

反正也回不去了,他摁滅手機——睡覺。

今天晚上帶隊老師請客,帶學生們去KTV。

大學生是個非常特殊的群體,他們不像高中生那麽沒心沒肺活力滿滿,不像社會人士那樣麻木不仁。他們千奇百怪,壞的各有特色。

男生們猛給女生灌酒,要不是老師在,真的就玩瘋了。

小鬆知道怎麽逃離這種場合,她以進為退,主動灌別人酒,就輪不到別人給她灌酒了。

一個男生反抗:“你一女的怎麽這麽能喝啊?”

小鬆張揚地說:“家族遺傳,不服氣啊。”

“服氣服氣,你厲害!”

其實小鬆就喝了半瓶啤酒而已。

酒後該幹什麽?

吐真言就對了。

實習期間,學生很難湊在一起,各有各的苦,現在聚會的都是自己學院的人,沒有這邊醫院的人在場,他們開始暢所欲言,吐槽這段時間碰到的事。

從醫院的流程到人員素質各罵了一遍。

小鬆沒有參與這個話題,雖然說她也遭遇到了一些為難,但收獲也很多。再說當初是她自己選擇要來這裏的,好的壞的,都是她自己的事。

說著說著,他們就提到了小鬆幫沒醫保的民工墊付醫藥費的事。

帶隊老師何欣說:“咱們學生不能吃這個啞巴虧,宣傳組的同學,等支援結束了,就把這個事跡放到咱們學校公眾號上。”

小鬆識趣地說:“我當時就是不想丟咱們學院的臉,你們寫的時候不要放我名字,就說是咱們整個集體的。”

所有人都為她大公無私的精神感動。

當然,她沒那麽無私。這隻是她用來保護自己的方式,這件事情公布出去了,她就會成為所有人目光的焦點,到時候,那些人是會真心的讚揚她,還是試圖扒開她呢?

她的家庭,她自己,也許還會有更多。

他們會像成州平那樣,用蠻力將她扒開,會有人憐憫她嗎? 她不相信,也不需要。

不過這件事的重新被提及,提醒了她,她還欠著成州平五千塊。

他們今天在KTV待得很晚,小鬆回到家一看,淩晨兩點。

她記得李長青的一些生活習慣,淩晨兩點是個相對安全的時間。

她筆直地坐在沙發上,撥通那十一位數字。

電話響了三下,就被掛斷。小鬆知道他會打給自己的,果然十分鍾不到,她接到了成州平打來的電話。

他一開口,就是疏遠的口吻。

“找我什麽事。”

小鬆淡淡說:“你給我卡號,我把那五千塊還給你。”

成州平現在從閆立軍家裏出來了,夜晚很靜,他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民宿的露台上。露台上靠欄杆的地方一副桌椅,桌子上擺著一個花籃,裏麵裝著幾隻幹花,晚上光暗,看不清它們原本的顏色。

成州平一手插著兜,一手握著手機,站在欄杆前。

“不用了。”他戲謔說,“我沒那麽小氣。”

小鬆可是龔琴的女兒,龔琴是個戰鬥機,她從小耳濡目染,傷人的本事自然不差。

她記得,李長青工資不高,龔琴發起瘋,就拿這事來說事。

李長青的撫恤金是留給她的,比他的工資高多了。

小鬆說:“你跟我裝大款啊,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幹這個掙得怎麽樣,啊對了,不會是幹壞事拿的錢吧。”

她每一句話都碾壓在成州平的自尊心上。

“我看你一個小姑娘,好日子放著不過,愣頭愣腦跟了我,不想和你計較而已。”

他還是那副語氣,輕慢,懶散,句句透著一個成年男性的自以為是。

小鬆突然笑了聲,她笑聲很是真摯,因為她真的覺得很好笑。

她和成州平,現在才算坦誠相待,知根知底了。

不過,成州平的話並沒有真正傷害到小鬆。

她已經接受了命運能賦予一個人最大的傷害,成州平這點對她來說,算不了什麽。

“實習結束我就走了,以後也不會再來雲南了,我怕以後沒機會還你了。”

因為信號的緣故,他們的對話中斷了兩秒,那兩秒信號故障,像是來自成州平的沉默。

他說:“行,回頭我把銀行卡號發給你。”

小鬆說:“我掛電話了,不打擾你工作了。”

小鬆在掛斷電話的時候,覺得自己可能說的有些重了,不過電話都掛了,她沒有機會去彌補自己語言帶來的傷害。

過了一分鍾她就收到了成州平發來的銀行卡號。

她回了兩個字:“收到。”

成州平看著那兩個字,胸口被堵住了。他一腳踹向腳邊的椅子,罵了一句,椅子被他踹得哐啷響。

寧靜的洱海,明亮的月色,他成了這裏唯一的罪過。

第二天中午,成州平跟著閆立軍去見了幾個老朋友。閆立軍現在請人都在段萍的館子裏,段萍除了川菜,也會做別的菜係,他們想吃什麽段萍都能做出來。

午飯結束,回到閆立軍家,楊源進就發來了交易的信息,閆立軍把手機遞給成州平看了眼,“這個地方。”

楊縣劉家村,2組108戶,8月7號,晚一。

離交易時間隻有還有四天。

成州平要把毒品運到交易地點,需要車。之前那輛麵包車因為黃河報廢了,閆立軍給了他一輛白色皮卡,他一路開回昆明。

小鬆中午在醫院食堂吃飯的時候,打算用手機把錢轉給成州平,操作的時候,手機匯款軟件跳出這樣一條提示——

“對方銀行不支持手機業務辦理,請於銀行櫃台進行業務辦理。”

她第一反應是,成州平不會給了她一個假的賬戶吧?

小鬆的表情看上去很困惑,一個本院護士走來:“遇上啥事了?”

小鬆問:“你知道瀘水鎮銀行嗎?”

護士說:“我還真沒聽過,你百度地圖上搜一下吧。”

小鬆說:“好,謝謝你。”

她在百度地圖搜了一下,果然有這麽個地方。她打了百度地圖上提供的電話,第一遍沒人接,等下午兩點到了營業時間,又打了一遍。

這次有人接聽了,接電話的是一個軟軟糯糯的小姑娘,她說著一口標準優雅的普通話。

“請問有什麽需要嗎?”

“您好,我請問一下,給你們行裏的賬戶匯款,需要去哪家銀行?”

業務員說:“省行就可以了。”

但嵩縣沒有省行,隻能去昆明市裏。小鬆想來想去,第二天請了一天假,去了銀行把那五千塊匯給成州平的卡上。

她在銀行的等候區編輯了一條短信給成州平。

“已匯款。”

成州平回她的,也是冰冷的兩個字。

“收到。”

小鬆刪了他們兩的兩天記錄。

她請了一天的假,現在還不到中午十二點。小鬆去了點評軟件上排名第一的過橋米線店,這家店位於一座商場四樓,一出電梯,小鬆就看到排滿長隊的人群。

她反正也沒別的事做,就排起了隊。排了二十來分鍾,終於可以去座位等候區。

她坐下的時候,服務員貼心拿來菜單和一杯果茶。

小鬆說:“謝謝。”

果茶端在手裏冰涼涼的。

她忽然後悔了。

那條短信,也許是她和成州平擁有的唯一聯係。

等她真的離開雲南,她無法保證自己還記得他的手機號。

小鬆宿舍室友以前恢複過手機短信,小鬆記得隻要手機有備份就可以,她手機是有備份的。

她迅速點開手機瀏覽器,搜索手機恢複短信的方法,按著步驟一步步去做。

手機恢複備份需要先抹去原本數據,她按了那個還原按鈕,手機還原成了出廠設置,然後自動關機。服務員叫了她的號,她先去吃飯了,吃飯的時候,手機就放在桌子旁。

一整頓飯,手機都是黑屏。

她的手機,壞了。

所以吃完飯,小鬆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對麵商場的手機店裏修手機。

在店員的幫助下,她的手機進行了刷機,但是數據無法找回。

這時一個下午已經過去了。

她和成州平的最後一通短信丟了,在日照金山的照片也丟了。

折騰了這麽多,她的內心空前疲憊。麵對無能為力的事,小鬆不想再糾結了。

今天晚上,成州平去了劉文昌他們的賓館。

他們已經定位好了交易地點,那是一家農戶,戶主是楊源進的親戚,戶主進城務工,房子空了下來,被楊源進征用。

今晚開始,警方就要進行部署工作了,高遠飛他們參與抓捕工作,劉文昌和老周負責後方。

劉文昌交給成州平一張紙:“我們已經打好招呼,村子東邊有一處廢田可以逃脫,你到時候開車從那條路離開,去這家賓館躲一個月,先溜溜閆立軍,等他快絕望了,你帶著贓款回去。”

劉文昌給他的那張紙上寫著一個地址,成州平對全國道路很清楚,那裏是雲貴交接的一個縣城。

成州平說:“你們行動注意安全。”

老周“切”了一聲,“成大爺,我們都會穿防彈衣的,您才應該注意安全。”

成州平摟住老周:“這麽和你大爺說話啊。”

老周胳膊肘去打他下腹,“臭小子,反了你了。”

劉文昌咳了兩聲:“嚴肅點。成州平,做戲做全套,你說說看,如果你真的是個犯罪分子,想要完全躲避警方,最先丟掉的該是什麽?”

成州平和老周對視一眼,成州平說:“臉唄。”

老周和高遠飛大笑起來。

劉文昌眼睛其大,瞪人的時候跟牛發怒似的。他一瞪眼,幾人都不敢笑了。

成州平正色,說:“手機,七號晚上我會把劉鋒的卡扔了。”

劉文昌點頭說:“嗯,手機裏有什麽重要信息,提前備份。”

成州平說:“我手機你都可以隨便翻了,能有什麽重要信息。”

高遠飛插嘴說:“銀行卡密碼呀。”

老周說:“就他,卡裏能有幾個子兒。”

今晚劉文昌去了成州平的住所,清點了一下這次的貨。

“媽的,閆立軍是真看得起你。”劉文昌首肯地說。

這批貨的純度、數量,是以前成州平沒有涉足過的。

成州平想,要不是命大,他替閆立軍死多少回了。這點信任還得不到的話,隻能說,當初選他是個錯誤的決定。

劉文昌半夜就打車走了,他走以後,成州平家裏一股煙臭味。

成州平坐在床邊,雙手握著手機,彎腰出神。

風扇吹著他敞開的襯衫邊角,他就這麽吹了半晚上風扇。煙癮犯了的時候,他才換了個姿勢躺在**,單手拿煙,另一隻手在手機屏幕上輕輕一滑動。

他刪除了那條短信。

他和小鬆的最後一通,也是他們之間唯一一通短信。

作者有話說:

朋友們,我說了不是甜文,當初甜文可能是編輯給的標簽。

我無法理解為什麽小鬆父親去世的時候沒人說虐,他倆就吵了個架就是虐了,後麵隻能更虐。

這本主要寫一個疼死女孩走出喪父之痛和一個狂傲男孩初心不改的故事,愛情隻是他們各自人生的一部分,不是主菜。(畢竟我覺得因為一個男人就走出喪父之痛很無語,因為一個女人放棄工作也很無語,為了迎合對方放棄自己的個性更無語。)

雖然我非常想要更多的人來看叭,但如果你們真覺得這裏虐的話還是棄文吧,反正結局是HE,中間怎麽樣對你們也無所謂。

(我語氣可能看起來不好,但我真的沒有陰陽怪氣&罵人&抱怨&杠,隻是不願意因為網絡一線牽就裝成個好人欺騙大家,不要誤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