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州平打完電話, 從洗手間走出來。

小鬆已經換好衣服了,她靠窗台站著,端視成州平全/裸的身體。

因為上次出事, 他身體不如以前健碩,失去那層飽含力量的肌肉, 他一身硬朗的骨頭就顯現出來了。

打不斷的硬骨之上,覆蓋著一層滿是瘡痍的皮肉。

他像是一尊飽經風霜摧殘的雕塑, 可隨著小鬆的視線向下,她看到那野性而突兀的存在,如同困境當中,因掙紮而猙獰的生命。

小鬆想, 她永遠不會心疼成州平, 因為任何帶有低視、憐憫的感情,都是對他的不尊重。

在小鬆欣賞的注視中, 成州平走到了她的麵前,扣住她的腰,把她壓在窗台上親吻。

那張狂猙獰的生命, 正在支配著她。

從窗簾透進來淡淡一層光,照在他眼睛裏,他的眼睛明亮生輝。

這個清晨, 他的身體、他的目光, 當然還有他的吻——

他的一切一切, 包括在他臉上流動的光影, 在小鬆心裏形成了一生難忘的回憶。

短暫的廝纏結束,成州平從衣櫃拿出來製服, 穿在身上。

這是小鬆第一次見他穿製服, 他們認識七年以來, 唯一一次。

小鬆手裏握著紙杯,喝了口水,說:“你穿這樣真好看。”

成州平挑眉看著她,“你意思是我穿別的不好看?”

小鬆輕笑一聲,調侃他:“你不穿衣服最好看。”

成州平再混蛋,在小鬆麵前,從來無能為力。

中午小鬆下了速凍餛飩,吃完時已經中午一點,他們一起離開宿舍。

宿舍裏住著的大多是剛畢業的警察,除了緝毒口的,沒幾個認識成州平。

他們狐疑地看著成州平和他身邊的女孩,兩個人沒有牽手,沒有交談,可他們同頻的步伐,說明了一切。

下到一樓,碰到幾個緝毒大隊的後輩,看到成州平身邊有個女孩,本來不太敢上前打招呼,因為帶異性來宿舍,算是違紀。

但距離太近,他們不打招呼說不過去,於是硬著頭皮叫了聲:“成哥。”

成州平朝他們淡淡點了下頭,他把小鬆送到宿舍大院的門口,小鬆回頭說:“我叫的車快到了,你趕緊去忙你的吧。”

成州平手插在口袋裏,仰著下巴,眼睛微眯,混蛋似的看向她:“這麽急著和我分開麽。”

小鬆抱了一下他,他穿著冬天的製服,抱起來手感厚實。她說:“我下午去看一趟我爸,然後回賓館,成州平,晚上聯係。”

成州平說:“路上注意安全,碰到解決不了的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隨時給我打電話——

在他們認識的第一天,誰也沒想到會有後來的故事,盡管後來他們在一起了,想要隨時通話也很難。

隨時打電話,這是他們不敢想象的事。

一輛銀灰色轎車停在路邊,打著雙閃。

小鬆仰頭吻了吻成州平的嘴唇,“成州平,晚點聯係。”

成州平朝她招了招手,看著她上車。

車開到郊區的公墓,小鬆在門口買了捧花,去看李長青。

人們都說時間可以讓一切愈合,但在小鬆失去父親的第七個年頭,她還是沒能走出來。

她掙紮過,無果,隻能順從接受。

小鬆告訴自己,沒關係的,在光鮮的皮囊之下,每個人的靈魂都是破爛的,她隻是其中一個。

她把捧花放在李長青墓園前,小鬆看著墓碑上父親的照片。

原本,有很多想要傾訴的話,可出口的時候,隻有一句顫抖的——

“對不起。”

她為自己的任性抱歉,也為自己的軟弱抱歉。

墓園旁邊有個湖泊,離開的時候,她把那支電子手表扔進了湖裏。

“以後我會努力更堅強,更勇敢。”她在心裏說道。

而她的手腕之上,取代那支電子表的,是一個紅色編織繩。

它巧妙地覆蓋在她手腕的疤痕上,點綴了她蒼白的生命。

在墓園回賓館的車上,小鬆打電話給林廣文,問了龔琴的情況。

林廣文說:“我昨天帶你媽去二院看了,是抑鬱症,醫生開了一堆藥,情況不是很樂觀,建議先用藥,複診如果沒有好轉,建議住院。”

小鬆說:“我是不是不方便去看她?”

龔琴和李長青的婚姻不歡而散,但在隨後的多年裏,龔琴對他都是又愛又恨。

龔琴理智上清楚,李長青什麽下場,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和她,和小鬆無關。

可是她是個病人,發病的時候,她一直覺得是自己和小鬆害死了李長青。

林廣文安慰說:“你放心,我會一直照顧你媽,小鬆...這些年,你辛苦了。”

小鬆說:“林叔,謝謝你。”

...

成州平這次去開會,他們和雲南、廣西三地連線,會議重點就是這次行動的目標人物——傅輝。

傅輝最早在雲南境內活動,後來輾轉去了山西,五年前,他在廣西百色開了一家造紙廠,一舉洗白,做起正當生意。

為了這次會議,雲南一方特地請來了邊境緝毒隊退休的老所長彭海東。

彭東是傅輝十幾年的前同事,彭海東說:“傅輝這個人,偵查能力、格鬥能力,現在放警隊也是一流的,而且,我們不能確定他是否還留著以前在警方的人脈,所以此次行動必須慎重再慎重。”

傅輝是警察出身,也就是說,他們警察會的,傅輝都會,甚至比他們更在行。

彭海東話鋒一轉:“但這個人,有個核心弱點,他非常唯我獨尊,當時帶我們的老隊長說過,傅輝這個人,早晚會被他的性格害死。”

會議上,成州平做了筆記,把傅輝這個人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結束了正式會議,視屏另一頭,彭海東調侃說:“你們要量力而行啊,不行就別上,別讓全國其他同事看笑話。”

一群老爺們自尊心都很強,劉文昌說:“這次我們派去的臥底偵查人員,他在學校的時候啊...”

劉文昌把當初李長青給他推薦成州平的話,完整複述給彭海東。

一旁老周聽得樂嗬,小聲跟成州平說:“咱劉隊多護你這犢子啊。”

成州平沒有像以往那樣和他插科打諢,他隻是沉默地笑了下。

把韓金堯和閆立軍緝拿歸案,有他功勞,但不全是他的功勞。

在這七年裏,除他以外,有多少在前方衝鋒陷陣,或在後方做案頭工作的人,他們默默無聞。

下午他們去食堂吃飯,劉文昌跟成州平說:“這幾天放鬆一下,過完十五,用最好的狀態進入投入任務。”

老周吐槽他:“你就不能讓人吃個安穩飯了?非得吃飯時候說。”

劉文昌和老周一起工作多年,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劉文昌心裏罵了老周一句老狐狸精。

老周對年輕警員關懷備至,問他們:“假期都哪裏浪去了?”

緝毒大隊本來就沒人來,他們生怕把年輕孩子給嚇跑,語氣都格外溫柔。

一個年輕後輩說:“今年賀歲片,我跟你們說,絕了。”

一行人興致勃勃聊起了賀歲電影。

成州平本來沒參與他們的討論,他上一次進電影院,還是大學的時候,現在流行什麽,他一竅不通。

聽幾個人把今年某部賀歲片誇得天上有地下無,他忽然抬頭,問對麵的劉文昌,“劉隊,我今晚能去看電影麽?”

“有啥不行。”劉文昌說,“就一個破警察,出門可別跟人擺架子。”

老周又開始扮好人,“你怎麽能這麽說話,來,我教教你說話之道...”

劉文昌都說了,所以,晚上他是可以出去看電影的。

成州平回宿舍換上便服,坐在沙發上,在手機上搜索什麽。

他上學的時候,還沒智能手機,那時候要買電影票,要麽去電影院買,要麽找黃牛買票。

他在手機瀏覽器裏搜索的是:如何購買電影票。

照著網上提供的方式,他先下載了一個購票軟件,找到熱映大片,排名第一的就是今天吃飯時後輩誇那部片子。

他看了下現在的時間,現在是六點四十分,他們應該能趕上八點那場,於是他選了八點的場次,進入到選座頁麵。

他沒有選擇餘地,隻有最後一排的最邊角,還有兩個空座。

成州平選了那兩個空座,確認支付。

看著手機屏幕上出票成功的提示,他鬆了口氣,然後撥通了小鬆的電話。

小鬆秒接。

她剛在賓館洗完澡,趴**抱著IPAD看文獻。

她輕快地說:“成州平。”

在過去的時光裏,沒有一次,她接到他的電話時,可以毫無遲疑地叫他的名字。

成州平說:“八點去看電影吧。”

成州平會主動提出看電影,小鬆感到很驚訝。

看電影是一種大眾主流的休閑娛樂方式,和成州平的生活完全不沾邊,而且成州平不是那種會有約會意識的男人,小鬆覺得,比起外出約會,他可能更喜歡在屋子裏待著做一些更現實的事。

她語氣帶著笑意,侃道:“成哥,怎麽想起要看電影了?”

成州平不擅接受女人的調侃。他們這些男人很奇怪,自己逗女孩子的時候,什麽話都能說,一反過來被女孩子逗,就會產生一種惱羞的情緒。

成州平鎮定說:“我打車去找你,你十五分鍾後下樓,我在賓館外麵等你。”

十五分鍾...小鬆抬頭望了眼對麵的鏡子,自己頭發潮濕地貼在身上,光吹頭發就得花十分鍾了,哪還有時間化妝打扮。

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果斷說:“掛電話吧。”

說完就果真掛了電話,一聲再見也不說。

成州平舉著手機貼著耳朵,他看著桌子上的玻璃水杯,心裏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

十五分鍾時間,真的隻夠小鬆吹頭發和換衣服。

她吹幹頭發,蹲在行李箱前翻衣服,翻來翻去,在美麗和溫暖之間,她毅然決然選擇了美麗。

她挑了一件白色襯衣打底,外麵套一件深綠色毛背心,下身穿毛呢裙,套上大衣,來不及化妝,她就隻描了眉毛畫了唇彩,氣質幽靜溫柔。

穿上靴子,已經過去二十五分鍾了。

小鬆歡歡喜喜地坐電梯下樓。

一出門,冷風迎麵而來。

哪有什麽人...賓館外麵空空****,非說有人的話...街對麵商場廣告牌上的明星算人嗎?

小鬆拿出手機,撥打成州平的電話,可是一直沒人接聽。

隨著電話裏“嘟嘟”的聲音,她的心,越來越焦灼。

他不接電話。

小鬆擔心他出事,她使勁想,自己可以去哪裏找他,可以找誰...

她突然發現,她和成州平之間,除了彼此,還有她去世多年的父親,沒有任何其他交集。

正當她打算打電話給老周的時候,一個懷抱貼上她的後背,對方雙手圈住她的雙臂,下巴抵在她肩頭,輕慢道:“李猶鬆,你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