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陽說的老熟人, 是當時在雲南負責楊源進抓捕行動的高遠飛。

他在一輛黑色轎車上等著成州平。

後來他直接跟高遠飛接線,兩人工作上有不少來往,包括他被閆立軍折磨的時候, 也是高遠飛帶人來營救的。

孫陽介紹說:“高副隊負責了傅輝很多年,一直沒抓捕成功, 這次主動請纓,參與傅輝抓捕行動。咱三個雖然是天南海北湊一塊的, 但在這次傅輝抓捕工作中,咱們是鐵三角。誰出岔子,就是給自己隊裏,局裏丟臉。”

高遠飛說:“剛說完鐵三角, 就搞內部競爭, 你行不行啊?”

高遠飛從書包裏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後座的成州平, “我們找到了之前傅輝在金三角販毒時的警方線人,距線人說,傅輝身邊有個叫川子的人, 在傅輝幹緝毒的時候,就給他當線人,這次我們調查傅輝的造紙廠, 發現他是造紙廠的車隊經理, 說明傅輝這些年一直帶著他, 這個人是接觸傅輝的關鍵人物, 你進了造紙廠,先取得他的信任, 這裏是川子的背景資料, 你自己琢磨琢磨。”

成州平翻開文件夾, 瀏覽了一遍川子的資料,這人四十三歲,很好認——他是個光頭。

他笑了聲,“巧了,劉鋒老鄉。”

孫陽緊張了起來:“不會露餡吧?”

成州平搖了搖頭,“你們資料上寫的,這個王慶川初中就離開老家了,再也沒回去,原因是在學校傷人被開除,當時劉鋒剛出生,而劉鋒不到五歲就跟母親背井離鄉了,倒是可以用老鄉身份靠近王慶川。”

孫陽樂嗬道:“你這要是不幹咱這行,應該去當演員了,這信念感也太強了。”

高遠飛和成州平在雲南配合過好幾年,他跟孫陽說:“是時候讓你長見識了。”

開罷玩笑,說回正經的。

高遠飛說:“早前,傅輝在金三角從事販毒活動,邊境警方曾先後派去過三名線人,其中一人被殘忍殺害,一人在被傅輝折磨時,被警方解救,還有一人下落不明。這次我們聯係到的,是那名被警方解救的線人,據他說,那個下落不明的線人,是被傅輝朝頭上開了三槍,屍體喂了狗。”

成州平一個抖擻,“別嚇我。”

高遠飛的語氣沉重了起來,“成州平同誌,你放心,我們會為你的安全負責,但與此同時,你也要為自己的安全負責。”

孫陽插了一句嘴,說:“對,不管是幹什麽,都安全第一。”

成州平說:“我也不是去拚命的,你們說得我心驚膽戰的。”

高遠飛回頭看了會兒成州平,他也是個老爺們,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於是又轉過頭了。

成州平說:“你看我幹嘛?”

高遠飛被抓住了,他用喝水來緩解尷尬,然後不好意思的說,“小成,我覺得你這一回好像變了個樣子,會笑了。”

成州平看向車窗,反光膜倒映出他的樣子。

他輕輕笑了笑,說:“是麽。”

孫陽問高遠飛:“你跟我說說,他以前啥樣?”

高遠飛說:“成天板著張臉,他領導都得看他臉色。”

成州平說:“別汙蔑我。說正事,你們真打算讓我直接去造紙廠應聘麽?”

孫陽說:“不應聘怎麽混進去啊,你是專門做臥底偵查的,比我們清楚。”

成州平說:“你們就沒想過,造紙廠開了五千塊一個月的工資,但招聘信息掛了快半個月,還沒招到人是什麽原因麽。”

孫陽樂道:“你小子可以啊,發現問題能力挺強的,現在年輕人說什麽就是什麽,都不願自己動腦子思考了。”

高遠飛笑了兩下,說:“這個問題,之前老孫找線人接近過應聘司機打探過,說是這工資給的高,但得經常跑夜路跨省,工作強度大,如果是個體司機,跑這種跨省長途,一個月少說得掙個八千一萬,所以相比之下,這工資其實沒什麽競爭力,所以應聘的司機不多。”

聽完高遠飛的話,成州平思索了一陣。

“如果是這麽說的話,那我也不一定能一次應聘上。”

孫陽說:“那就多去幾次,纏著他們。”

成州平果斷說:“不行,如果他們真的是用車隊運毒,纏著他們肯定會引起懷疑。我這裏有個路子,可以試一試。”

他話說完,孫陽通過後視鏡看向他。

成州平說:“閆立軍從傅輝手裏進貨的時候,中間人外號叫駱駝,聽口音可以斷定他是廣西當地人。當初你們調了監控,他的車最後一次出現是在百色市內。閆立軍出事,他肯定得避一段時間風頭,所以我認為他還在廣西境內。”

孫陽說:“你既然有他手機號,我們可以通過他手機號定位到他的地點。”

成州平撕開煙盒,說,“不用多此一舉,他隻要人在廣西就行,我試試打他電話,孫哥,麻煩把車停路邊。”

孫陽把車停在了路邊,成州平噙著煙,拿出手機,找到向九的電話。

撥電話的時候,孫陽和高遠飛同時屏住呼吸。

電話隻響了兩聲就接通了。

成州平開了外放,一個帶著廣西口音的男人說:“劉鋒?”

成州平說:“駱哥,是我。”

“你沒被抓?”

“沒有,之前閆哥讓我幫他處理點家裏事,我回大理,發現閆哥家外麵停滿了警車,猜到出事,就去山裏躲了一段時間,看新聞才知道閆哥出事了。”

他說完,高遠飛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駱駝立馬說:“哦,閆老板出事後,我也一直在老家,那你現在呢?”

成州平說:“別提了,年前花光了積蓄,我想出來找個活幹,先去了成都,又去了貴陽,我之前也沒有正經工作,隻能找保安,司機,結果都嫌我有前科,現在想來南寧碰碰運氣,不行的話,就去北方看看。”

“你現在廣西啊?”駱駝說。

成州平說:“昨晚十點的火車,今早九點多到的,剛吃完飯,打算待會兒去網吧找找招聘信息。”

他說完,高遠飛怕露餡,用手機搜了一下貴陽到南寧的車,沒想到真有一輛晚上十點從貴陽發車,早晨九點到南寧的火車。

“你開過貨車嗎?”

成州平朝高遠飛挑了下眉。

“我犯事以前,考過B2,這些年沒碰過大車,不過我兩年前剛換過證,也是一次就過。”

“不重要,有證就行,我這有個活,在百色,開貨車的,一月三千多,你能幹嗎?”

孫陽誇張地張了張嘴。

成州平問:“有四險一金麽。”

駱駝說:“這是正規公司,四險一金肯定有,包吃包住。”

成州平突然不說話了。

電話另一邊的駱駝、電話這邊的高遠飛、孫陽都同時被他的沉默給嚇得屏住呼吸。

他看了看眼前兩人的反應,淡笑了一下,對駱駝說:“有四險一金還包吃住,這麽好的活,能輪到我麽。”

駱駝說:“這你別操心了,人明天能不能到百色,給個準話。”

成州平說:“那我就不在南寧找了,待會兒直接坐大巴去百色。”

掛斷電話,憋了半天的孫陽他喘一口氣,邊笑邊罵:“這真雞賊啊,招聘啟事掛出來五千一個月工資,給你直接打折到三千了。”

成州平說:“錢多錢少,都是錢。”

高遠飛說:“成,這事我們絕不跟你們劉隊說,就當你掙外快了。想當年,我在刑警隊的時候,我們去臥底跑出租,幾個晚上幹了小幾千塊,現在沒這麽好的福利了。”

孫陽問:“那我們把你放客運站?”

成州平想了想,“給我扔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之前被武紅的熟人意外拍到他停在貴陽車站的車而暴露,他吃一塹長一智,不能再犯同樣的錯。

孫陽說:“那就去步行街吧,正好,我帶老高去轉轉。”

孫陽繞了幾個圈子,把車開到步行街附近,高遠飛突然說:“孫隊,能幫忙下去買盒煙嗎?我煙沒了。”

孫陽說:“抽我的唄。”

高遠飛說:“大男人,多難為情。”

孫陽說:“男人還計較這個...”

他把車往路邊一停,下車去了煙草店。

坐在後台的成州平緩緩抬起頭,看著中央後視鏡裏的高遠飛,問道:“高副隊,有話跟我說?”

高遠飛笑道:“你小子察言觀色真是一流啊。”

成州平說:“你說吧。”

“成州平。”高遠飛說,“你們劉隊和周副隊在我麵前一直說你幹這個,不是為了生計,跟我們不一樣。他們對你期待很高,但你記得,這隻是個工作。”

成州平的麵色一點點沉下來,他道:“高副隊,你到底要說什麽?”

“成州平,工作可以完不成,你再碰一次毒品,人就廢了。”

在高遠飛堅毅的目光中,成州平的心,如同被拳頭擊中。

他抿緊唇,捏著手裏的煙盒。

孫陽很快回來,把車停到人最多的地方,成州平拎著行李包下了車。

現在是假期,步行街上有許多年輕學生,他們青春靚麗,最大的憂愁是做不完的作業和逐漸逼近的開學。

天剛黑起來,華燈初上,這條街更漂亮了。

成州平以前出差來過南寧。

他們隊裏需要跨省出差的工作不多,因為他膽大愛玩,方向感強,這種出差的機會,自然而然都落在了他頭上。

那次來南寧,他是跟老周一起來的,當時他們兩個人要去南寧旁邊的一個村落調查毒販背景,工作結束後,來南寧走馬觀花逛了一圈。

南寧最有名的是三街兩巷,三街的其中之一,正是他現在所在的興寧路步行街。

興寧路步行街是百年老街,整條街仍保留著過去的“騎樓”建築風格,在這條街的入口,有一個寫著“興寧街”三字的牌坊,是遊客打卡點。

當初老周拿著他的翻蓋手機,對著這個地方拍了一堆照片,他拍照,成州平就在旁邊抽煙。

那時他不理解,一個景點而已,看過就行了,之後還不是把照片往相冊一丟,讓新的照片將它覆蓋。

他不理解拍照記錄的意義。

可現在,他看著那個別具一格的牌坊,牌坊底下,人來人往,他也想拿起手機拍下它。

因為他有可以與之分享的人了。

隻是,他不能那麽做。

如果他那麽做了,就是開了一個壞頭。大概就會像煙癮那樣,抽了人生的第一根煙,就會有第二根、第三根,然後徹底上癮,戒不掉。

成州平在街對麵吸完一根煙,拿手機查了一下這裏去客運站的路。

最晚一班車是晚上七點,他坐公交過去,時間還有富裕。

成州平在超市買了瓶水,買了一袋麵包,結賬時又拿了一盒煙,買完票,他在候車廳等了半個小時,等到上車的時間。

到達百色已經晚上十點了。

乘客一出站,就向四處散開了,客運站的夜晚空曠安靜。

成州平打了車,司機問:“去哪裏?”

成州平說:“附近有能過夜的網吧嗎?”

司機說:“有一個,過去五公裏。”

網吧外麵,就是夜市,晚上嘈雜吵鬧,成州平戴著網吧的耳機入睡的。

第二天早晨七點,夜市的熱鬧散去,留下一地垃圾和無人問津的寂靜。成州平從衣服裏掏出手機,駱駝發來了短信。

“雙利造紙廠,今早十點,大門口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