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州平在手機上一搜, 這個雙利造紙廠還挺遠,在西南郊區。

他倒了幾趟公交,在九點半抵達雙利造紙廠。

這個“雙利造紙廠”不是一個大廠子, 兩個廠房後,是一排活動板房, 也就是員工宿舍,活動板房後麵是停車場。周圍荒僻, 荒草野樹雜亂一片。

“劉鋒!”

駱駝穿著一身花襯衫,從門口出來。

成州平握緊手上的拎包,走向駱駝。

“駱哥。”

“叫什麽哥,我就比你大一歲。”

成州平微微一笑, “還得您多幫忙。”

駱駝想摟住他表示親密, 發現自己的手夠不著成州平的肩,訕笑了一下, 說:“我先帶你去見車隊經理,待會兒你見了人,就叫川哥, 你別緊張,川哥人很好說話的。”

貨車司機這個崗給的是五千塊錢,駱駝告訴“劉鋒”是三千, 他從中拿兩千回扣, 沒了“劉鋒”, 他就拿不到這兩千的回扣, 因此他表現的格外熱情。

駱駝把成州平帶到其中一間活動板房裏,裏麵的布置像是間辦公室, 不過沒瞧見人。

駱駝喊了聲:“川哥。”

角落裏橫著一張單人床, 一個男人從被子裏麵鑽出頭, “一大早啥事啊?”

駱駝說:“車隊不是在招司機麽?我帶過來一個,你瞧瞧。”

聞聲,川子從**坐起來,光溜溜的腦袋轉向成州平他們這一側。

他打了個哈欠,說:“駕駛證我先看一眼。”

成州平從包裏翻出一個黑色小本,伸出手,遞向川子。

川子翻開他的駕駛本看了眼,還給他。他從**站起來,越過二人,走到辦公桌前,從底下拿出兩個紙杯,給二人倒了水。

“別緊張,坐下說。”

成州平看向駱駝,駱駝說:“聽川哥的。”

成州平坐下以後,握住水杯,顯示出緊張的樣子。

川子從抽屜裏拿出一張應聘表格,“先填這個。”

成州平看了眼那個應聘表格,駱駝給他抽出凳子,他坐下來,自己從筆罐裏拿了一根黑色圓珠筆。

表格就是普通的應聘表格,上麵需要填寫基本信息,還有之前的工作信息。

成州平龍飛鳳舞地填完基本信息,合上圓珠筆筆帽,放在表格上。

“填完了。”

川子拿起表格,他習慣性緊鎖的眉頭舒開,“老鄉啊。”

成州平可以說是從小就和毒販打交道了。和其它警察一樣,接觸毒販久了,他會有自己的毒販畫像,這很玄,但很多時候他們辨認毒販,就是憑借著第六感。

普通毒販的眼神都是躲躲閃閃的,像駱駝這種,而稍微厲害一點的,眼神中有不可一世的自大,之前閆立軍則是這一種。

川子和他以前見過的毒販都不一樣,他的眼神很平和,就像一個普通辦公室裏安貧樂道的中年人。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原因也有兩種。一是這個人背後有其它的故事,二是這個人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一件什麽事。

川子的眉頭又皺起來:“工作履曆怎麽不寫啊。”

成州平還沒回答,駱駝已經搶先替他回答了,“這哥們以前在昆明洗車,脾氣太直了,老板故意找借口開了他,也不是什麽光鮮經曆,就沒寫。”

川子問:“那之前呢?”

成州平說:“我之前打過人,坐過牢,工作不好找。”

川子端起茶缸,趁著喝茶的功夫想了想,“我們隻是招個貨車司機,有沒有前科不重要,還是看你開車技術,能跑長途麽?”

成州平說:“沒跑過。”

“挺老實啊。”川子說。

這幾天麵試的司機,都一口咬定自己什麽都能幹,看起來資曆一個比一個豐富,談起條件,也一個比一個敢開口。

成州平說:“你給我個穩定工作,我什麽都能幹。”

川子說:“那我也不能招個車開的不好的。走,先試駕。”

川子從座位上站起來,川子身高一米六七,體重大概有一百五十斤,整個人胖得很勻稱,沒有脖子,圓圓的身體上架著一個圓圓的頭,成州平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他像小品演員。

川子把他們帶到停車場,停在一輛藍色大貨車前,給了成州平鑰匙:“上車,我坐副駕,上高速轉一圈,駱駝,你先找個地兒自己玩吧。”

成州平打開車門,踩著踏板上了貨車。

川子個子矮,他上身趴在副駕駛車座上,幾乎是爬上來的,動作顯得滑稽。

成州平沒有笑他,而是搭了把手。

川子說:“認路嗎?”

成州平點頭,“昨晚坐大巴過來,記路了。”

造紙廠離高速入口很近,成州平準確地把車過了收費站,他開車,川子在一旁舉著手機看二人轉,時不時傳來咯咯咯鵝叫一般的笑聲。

成州平沿高速一直開,他問:“咱們去哪?”

川子頭也不抬:“開到第一個出口出去就行。”

成州平繼續開,就在即將抵達第一個出口時,他看到一片明黃色。

是高速上查車的交警。

正常人看到交警的想法,是趕緊通過檢查,可如果是運過毒品的毒販呢?第一反應,一定是逃跑。

成州平突然踩了一下刹車,川子身體往前猛地一傾,“你幹啥?”

成州平說:“沒事。”

說完沒事,他繼續掛檔向前走。

今天是空車,很快過了檢查,出了高速,川子說,“回去走國道。”

除了剛才成州平突然停的那一下讓川子有點不滿,他認路的本領,讓川子刮目相看。

貨車在兩岸綠蔭的國道上穿行,川子刷完視頻,給了成州平一根煙。

成州平說:“我先不抽,有點事,我覺得該告訴你。”

川子就怕聽這話,他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說:“可別說你殺過人。”

“我沒殺過人,我以前是在閆立軍身邊辦事的,認識駱駝,也是因為幫閆立軍走毒,閆哥出事了,我沒處去,才來投奔駱駝。”

川子聽到閆立軍三個字,耳朵張開。說來諷刺,都是販毒的,但毒販也怕毒販。

川子的音調明顯降了一度,“跟了閆立軍幾年?”

“七年,我們在監獄裏認識的。”

“吸麽?”

“不吸。”

川子緩了緩,說,“你來我們這幹吧。”

成州平聽完這句,沒有流露出任何喜悅,而是說:“我看你們招聘啟示寫的是一月給五千,駱駝跟我說的是三千,我可以每月隻拿三千,但不能讓他拿走我的錢。”

一個亡命之徒,自然是破罐子破摔,自己不好,別人也不能好的心態。

成州平說罷,突然停了車。

川子嚷嚷:“你停車幹啥?”

“你不答應,我現在就下車。”

“誒我去你大爺的。”川子的眉毛也是圓圓的,短短的,瞪起人來像個卡通人物。

成州平說:“我就圖個安穩,你就說,答不答應。”

他這麽說,有賭的成分在。他看得出來,駱駝在他們這個圈子,隻是個邊緣人物,他由駱駝引薦的,幹到猴年馬月才能得到川子的信任,不如一開始,就直接靠近川子。

川子他們既然是賣毒品的,招新人,也不敢要太幹淨的。

川子一連罵了好幾句髒話,解完氣,說,“下車。”

成州平推開車門,跳下車,頭也不回往前走。

川子把車鑰匙擰下來,跑下來車,喊住他,“你幹啥去?吃飯啊。”

成州平回頭看著他,川子頭往路邊一瞥,一個紅色門頭的飯館,上麵寫著“司機食堂”四個白字。

成州平知道,這事成了。

川子一進門,對櫃台收費的女人比了個二,就是兩個人的意思。

然後他從口袋掏出一堆紙幣,拿出一張五十放在櫃台上,對方給他找了一張十塊。

成州平問對著他的光頭問:“川哥,你什麽意思?”

“啥意思?這看不明白?收你的意思唄。一個月三千五,幹的好了,年底還能漲薪。”

成州平心裏鬆了口氣,但他也不能讓對方看出來,於是用別的問題掩飾內心,“要自己打飯嗎?”

川子點頭,說:“這家魚香肉絲真的,你必須得嚐嚐,我逢人就推薦。”

吃完飯,他們回了造紙廠,下午川子讓人帶成州平去醫院走過場地做了一□□檢,就算正式“入職”,晚上給他分配了宿舍,說是宿舍,其實就是活動板房裏放著兩張上下床,簡陋無比,上廁所洗澡還要從院子這頭跑到那頭。

成州平晚上洗了澡,回宿舍,發現宿舍其他人已經回來了。

除了他,剩下三個人裏麵,有兩個是本地人,他們住上下鋪,住在成州平下鋪的是一個貴州小夥子。

成州平在看到他們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們是癮君子。

他從他們身上聞到了一股類似香煙的味道,但這絕對不是香煙,而是□□。

兩個本地人正湊在一起看手機,沒顧得上理他。那個貴州小夥子黑黝黝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在成州平和他對視上的那一瞬,就立馬轉移了眼神。

成州平翻上床,拿出手機,用手機自帶的畫圖軟件畫了一下造紙廠的平麵圖,發給了孫陽,然後又給老周發了條報平安的信息。

他昨晚在火車上睡得很好,今天到了晚上十一點,還是一點都不困。

他沒有繼續刷手機,而是直接把手機壓在枕頭底下,他的左手轉動著右手上的那個手繩,轉了會兒,便抬起手,看著上麵眼睛一樣的編織紋路。

成州平一拿起手機,就想要給小鬆發短信,甚至是打電話。隻有遠離手機,才能勉強克製這種衝動。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四月,才勉強改善。

四月中旬,小鬆學校的官網公布了公派留學的名單,整個腫瘤科隻占了兩個名額,小鬆是其中之一。

上午他們剛在學校進行完開題報告,下午兩點半,蔣含光和他的研發團隊去醫院實驗樓開會,李選讓他的學生過來旁聽學習,於是學生們中午在學校外吃了一頓飯,隨後一起打車去了醫院。

到了醫院才一點多,小鬆正和別人一起等待著電梯,手機嗡嗡響起,她看著手機屏幕上蔣含光三個字,在旁邊的男生目光湊向她手機,試圖看清楚她的來電顯示。

小鬆迅速按下接聽,把手機貼在耳邊,對方什麽也沒看到。

她不想讓同學知道自己和蔣含光私下認識,這層關係,會讓她的努力付諸東流。

“李大夫,醫院飯卡借我一用,我還有五分鍾就到食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