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除了成州平和小鬆, 還有兩個年輕警察,他們再沒眼力見,也看出來成州平和小鬆認識了。

不認識的話, 幹嘛大晚上跑過來告訴成州平她要結婚了?

成州平並沒有回小鬆的話,她的話冷在空氣裏, 其中一個警察立馬反應過來:“李大夫,恭喜啊。”

他剛說完“恭喜”, 成州平扔出一張黑桃A,那是他手上最大的一張牌了。

他扔完牌,亦輕描淡寫地說道:“恭喜你。”

小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那句話讓屋裏氛圍突變,其他人都沒出牌壓製成州平。

成州平竟然在一手爛牌的情況下贏了。

小吳站起來, “李大夫, 你也來一局吧,你喝什麽?我去給你拿飲料。”

小鬆說:“水就行了。”

她坐到小吳位置上, 和成州平正好是麵對麵。

見她老練摸牌的樣子,成州平和另一個警察都默認她會玩。

其實小鬆沒有玩過鬥地主,隻不過棋牌遊戲的規則大同小異, 剛才她看他們玩了一局,差不多就摸清規則了。

這一局,還是成州平拿地主。

和她組隊的警察叮囑小鬆:“成哥套路可多了, 你得小心點出牌。”

小鬆說:“出吧。”

進了牌局, 她無暇去想別的事。這把成州平一直壓製著他們, 眼看他隻剩兩張牌了, 小鬆出了張大王壓製他。

終於輪到她出牌了,她先出光了手上的順子牌。

她旁邊的那小警察的牌比她還爛, 一直過過過。

小鬆剩下三張單牌, 分別是黑桃K, 梅花2,紅桃3。

而在已經出去的牌麵裏,不見小王。她想起之前的輪次,成州平出2的時候,她的隊友並沒有出牌。

也就是說,現在場上最大的牌——小王在成州平手上。

成州平手上就兩張牌,隻要他出了小王,不管怎麽她都會輸。

小鬆凝神思考了片刻,拿出一張紅桃K。

她的下家隊友立馬出一張黑桃A。

輪到成州平出牌了,他說:“過。”

小鬆出了梅花2。

隊友:“過。”

成州平掃了眼她出的牌,“我也過了。”

他沒有打出那張小王。

小鬆麵上出現一抹諷笑,“懦夫。”

兩個男人同時看向她。

她抬頭,淡淡掃了眼成州平,“不好意思,說出心裏話了。”

小鬆甩出最後一張紅桃3,贏了。

隊友伸了個懶腰,“打了五個小時了,頸椎都快斷了。”

這時另外兩個警察回來,小吳喊著說:“我們打算點燒烤,李大夫,你一起吃嗎?”

小鬆搖搖頭,“我晚上要回一趟醫院。”

“看人家多敬業。”

小鬆說:“我休假,隻是把包落在醫院了,我的證件都在包裏,要回去取證件。”

說完她站了起來,接過小吳遞來的水,說道:“謝謝。”

說罷,她看向成州平,他正在無所謂地點煙。小鬆站在搖晃的吊燈底下,說道:“成州平,明天早晨九點,高科區民政局,記得帶身份證和戶口本,別遲到,遲到了我不等。”

成州平點煙的手明顯頓了一下,打火機的火苗擦過他的手掌。

在整屋子人驚詫的注視下,他隻是輕輕點了下頭。

小吳說:“成哥,不送一下李大夫嗎?”

小曹嘖了一下,“叫什麽李大夫啊,多見外。”

小鬆說:“算了吧,他喝酒了,誰送誰還說不定呢,你們別玩太晚了。”

小鬆走後沒多久,燒烤外賣到了,正打算開吃的時候,成州平突然站起來,“你們吃,賬算我的,我先回去了。”

“成哥...”

成州平已經直接拎起夾克離開。

汽修行離他們宿舍不遠,他在黑夜之中,踽踽獨行。

成州平通劉文昌的電話。

劉文昌接到電話,立馬問:“是不是不想去雲南了?”

“不是,我明天要用戶口。我是單位的集體戶口,明天找誰拿?”

“什麽事啊?”

“結婚。”

劉文昌正在睡覺,懵裏懵逼的,“哦,啊?明天早晨來我辦公室拿吧。”

成州平回到宿舍直接睡了,第二天早晨,他六點起來,洗了澡,理了頭發,刮了胡子,折騰完已經七點。派出所八點上班,他去早了沒用。

他在房子裏玩了會兒握力器,手臂一張一合之間,有一股劇烈的不安全感洶湧地衝擊向他的頭腦。

成州平將握力器重重一摔,回到衣櫃旁邊。

他從櫃子裏拎出旅行包,打開拉鏈,然後從裏麵拿出一個不大不小的黑色抽繩袋子。

解開袋子抽繩,裏麵有一個簡單的包裝盒。

打開盒子,一隻銀色手鐲,在塵封已久後,終於重見天日。

去年從戒毒所出來,他回了趟老家拜祭成老爺子,老爺子家裏的宅基地、田地都被他姑姑拿走了。成州平不在那裏生活,這些對他來說無所謂,他唯一爭取的,是這隻祖傳的鐲子。

銀色手鐲一直被他放在盒子裏,從未見天日,可它的光澤並未減退。

就像這一段被時光封存的感情。

他把鐲子從盒子裏拿出來,抽出裏麵的海綿墊,一張褪色的照片,飄落在地。

照片還在。

成州平彎腰撿起那張照片。

照片是在夜裏拍的,像素很差,一片漆黑的模糊中,隻能勉勉強強看出兩個人的輪廓,一個是他,一個是小鬆。

他去廣西之前,在高鐵站送完小鬆,看到高鐵廣場上有打印照片的機器,就把他們在元旦夜裏的合影打印了出來。

成州平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回盒子裏。

差不多七點半的時候,他去隊裏等劉文昌。

劉文昌八點準時上班,他氣衝衝朝成州平走來:“我問你,你結什麽婚啊?上哪兒結婚去?怎麽突然要結婚了?跟誰結婚?”

成州平說:“李猶鬆。”

劉文昌:“你倆不會昨天見了一麵,就看對眼了吧?”

成州平說:“對啊,一見鍾情,服氣不?”

劉文昌說:“成州平,你想清楚了,先不論你這個職業的特殊性,你現在一心想去雲南,以後和人分居兩地,不是耽誤人家麽。”

成州平也不知道未來是什麽樣的。

可是,他知道這次再抓不住機會,下一次他絕對不會這麽幸運。

“戶口能給我麽?”

“這個得去所裏要,帶會兒我打個電話說明情況,讓他們送過來。”

所裏人送來戶口的時候,已經八點十分了。

成州平拿上了著戶口就要離開,劉文昌叫住他。

“成州平,你馬上就要離開我們隊了,我有句話想對你說。”

劉文昌拿起了領導架勢,說個話一波三折,成州平都快急死了。

但做他們這一行,彼此間多說一句,就少一點遺憾。

他說:“劉隊,您說吧。”

劉文昌突然站起來,向他行了個禮,“成州平同誌,我們隊的金色盾牌上,你才是最硬的那塊,我期待再次與你並肩作戰。”

成州平也立正,朝劉文昌行禮。

他打車去民政局,又碰到節後的早高峰,成州平讓司機師傅把車停在路邊,他一路狂奔到民政局。

今天是節後第一天上班,民政局排了百餘米的長隊。

成州平從頭開始找小鬆,他一張臉一張臉地確認,生怕錯過她。

可是沒一張臉是她。

他的心漸冷卻,卻又不甘心。

他拿出手機,撥出她的手機號,那串爛熟於心的數字。

這些年,讓他能夠倒背如流的數字,一是他的警號,二是她的手機號。

“喂...”

“成州平...”

“你在哪裏?”

“成州平,你聽我說...”

“嗯。”

“昨天晚上,我回家的時候去給車加油,自助加油的機器壞了,我沒看到工作人員,就在一直等他們過來,一個穿著加油站衣服的小哥終於來了,我把我的加油卡給了他,他告訴我卡裏沒錢了,我需要充值,我就打算用微信充了,結果他告訴我,他們加油站隻能用他們的pos機充值,他就拿來了一個pos機。”

成州平擔心地問道:“你被詐騙了麽?”

“不是,我充了卡,給車加滿了油,就去醫院了。昨天晚上我們科室居然沒人值班。”

“那你昨晚加班了?”

“沒有,我請假了四天假呢,又不是我值班。”

“然後呢?”

“然後我就看到了我的包,它就在我的辦公桌下,我就拿出了包,檢查了一下,我身份證果然在包裏。之後我就背著包回了車上。”

成州平知道,這段故事還很長。

他的聲音慢慢有了笑意:“沒出意外麽?”

“我居然很順利地回到了車上,然後就開車回家,不是快要正月十五了麽?江邊全是花燈,好漂亮。”

“這麽巧,昨天晚上我也看到了。”

“我停下來,拍了張照,又繼續開車回家了,到了樓底下,我想把包落在車上了,又回車上取了包,上樓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包落在車上就落在車上唄,反正也沒什麽必須要帶回家的東西。然後我就到家了,我洗了澡,敷了麵膜,又找了件白襯衣,畢竟今天是這麽重要的日子,穿白襯衣正式一點。”

成州平終於知道她想要表達什麽了。

他往瞥了眼望不到頭的隊伍,問:“你起床了麽?”

“一接到你的電話我就起床了。”

成州平說:“我也剛到,今天排隊人太多了,估計排不上。”

“你別騙我,今天是工作日怎麽會人多呢?”

“誰騙你了?我拍張照片,你自己看。”

“那你微信發給我吧,總是發短信,多麻煩啊。”

“嗯,你把微信號給我,我加你。”

還沒幾秒,成州平就收到她的短信,她發來的是自己的微信號。

□□czp。

她看起來很獨立,很驕傲,感情裏麵,她不會是吃虧的人。

可那些小女生在戀愛中普遍存在的心思,她也有。

這是成州平第一次看到這兩個名字一起出現。

李猶鬆和成州平。

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別人的生活裏。

隱姓埋名的十年,有她記著,何嚐不是一種勝利。

成州平掛斷電話就給小鬆發去了微信好友申請。

小鬆點擊通過。

成州平的微信很簡潔,簡潔到像一個假號。

除了一個名字,什麽也沒有。

沒有頭像,沒有朋友圈,沒有介紹。

她咬著下嘴唇,想了片刻,向他發了一條消息:“你來我家”。

說完她遍發送了地址過來,還是興和嘉園——十年前,她十八歲的時候,他第一次見她,送她回去的那個地方。

成州平不是本地人,畢業以後一直住宿舍,很少去別人家裏。

在這個城市,他第一次和第二次前往別人的家,都是來這裏。

他還記得小鬆家的具體位置,小鬆打電話告訴他門牌號的時候,他已經在她家門口了。

“你來開門。”

小鬆對著電話說:“你等一下。”

她快速地換上一件淡藍色棉裙,赤腳踩在地板上,打開門。

成州平手上提著早飯,站在門口。

他看她的時候,她也在看他。這一刻,什麽將不將來的,根本無暇去思考。

小鬆踮起腳抱著他,她的臉深深埋在他頸窩裏。

成州平單手抱住她的腰,將她推進門裏,隨手關上門,他沒有先吻她,而是緊緊抱住她,試圖把她融入自己的生命裏。

小鬆捧住他的臉,熱切地吻著他。

小鬆脫掉他身上的襯衣,解掉他的腰帶,撫摸他身上猙獰的瘡疤。

成州平將她的裙子推上去,他無休止地撞向她,一遍一遍,不知疲倦。

小鬆痛叫出聲:“成州平!”

聽到這三個字,成州平的眼眶忽然發紅,他咬住小鬆的脖子,呼吸愈發粗重。

九年臥底不見歸期,他不覺得委屈,一個人躺在病**不能言語,他不覺得委屈,戒毒所無人問津,他不覺得委屈,老周去世,他不覺得委屈。

他自己選的路,頭破血流也要走下去,沒有委屈可言。

可當他終於重新擁有她的這一刻,他忽然感受到莫大的委屈。他的動作沒有節奏可言,小鬆失控地叫他“成州平”,一遍又一遍。

成州平掌住小鬆的後腦勺,把她的臉往自己肩頭壓,哽咽道:“我在,小鬆,我在。”

終於,他回應她了。

十八歲到二十八歲,是一個女孩成為女人的必經之路。小鬆的這十年,和其他人相比,其實也沒什麽不同。

非說有什麽不一樣,無非就是她比別人更偏執一點。

相見無期時,她也有過“放棄吧”這樣的念頭,可每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她想到在這個世界少有人知的一角,陽光正在照亮某座雪山,那些跋山涉水為它而來的人們若是錯過了它,該有多麽遺憾。

小鬆親吻成州平的眉心、鼻梁、嘴唇。

“成州平,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沒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