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兒塵埃落定,經濟官司便沒什麽懸念了。
擇日開庭,專門審理。
法官宣讀完庭審結果,場內一片嘩然,宴芷然大喊大叫著,被壓了下去。
常青禾望著寒溪,深深地鞠了一躬,無聲說了句對不起,轉身跟著法警往外走。
寒溪死死也咬著下唇,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回到小時候,自己怯怯地邁進常家大門,常奶奶和養母欣喜歡迎自己的場景。
養母是個善良的女人,記憶中她總是在幹活,很少說話。
放學後,寒溪總愛依偎在她身旁,要麽寫作業,要麽隻是靠著她,彼此誰也不說話,都很踏實溫暖。
可是,養母身體不好,沒過幾年就死了。
在她的葬禮上,常青禾哭得涕淚橫流,卻被常奶奶大罵。
原先寒溪不懂,不懂他們母子之間,為什麽會有那麽深的隔閡。
後來她終於知道了,常青禾年輕時當混混,被仇家追殺,差點被人砍死,是他老婆奮不顧身衝上去救了他。
可憐的女人,肚子上被人紮了三刀,差點成了篩子。雖然撿了一條命,卻也落下不能生育的毛病。
常奶奶一輩子要強,恨鐵不成鋼啊。
在某一次常青禾醉酒之後,她想把兒子罵醒,誰知一時說漏了嘴,把寒溪身世的秘密給抖落了出來。
寒溪話不多,明明已經聽到了,明明氣得渾身發抖,可她一點都沒表現出來,依舊像平常一樣。
她萬萬沒想到,領養自己,給了自己家的溫暖的常青禾,居然是害死父母的凶手。
她怕,怕自己無意中的舉動,惹怒了那個壞蛋,怕把自己的小命也搭進去。
她就那麽忍著,忍到夜深人靜,所有人都睡著之後,起身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常家。
她就是這樣,果敢利落,從不遲疑。
可是現在,常青禾以這樣一種決絕的方式,把以前的恩怨做了了結。
她的心,卻又止不住悶悶地發疼。
以前她總覺得常家欠自己很多,現在事情反轉,她好像欠他一句真誠地感謝。
寒溪不管不顧衝了過去,大喊了一句“等一下”。
常青禾頓下腳步,微微揚了揚頭,轉身看向寒溪。
明明眼裏亮晶晶滾著淚水,嘴角卻掛著笑。
“常叔叔”,寒溪艱難喊了出來,“謝謝你今天幫我,我以後會照顧好奶奶的。”
寒溪深深向他鞠了一躬,常青禾捂住臉,嗚嗚哭了出來,哭完一擦眼淚,豪邁道:“不就八年嘛,很快的,你讓奶奶好好保養身體,等我出來再孝敬她老人家。”
寒溪點頭如搗蒜,眼淚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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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散去,夏芹卻坐著沒動。
蘇羽有點詫異,突然想起夏芹以前提到,蘇大富是她的遠房表哥,於是準備安慰她幾句。
蘇羽伸臂攬住夏芹的肩頭,輕拍兩下,說道:“夏媽媽,您別難過了,壞人伏法,您表哥他泉下有知,也欣慰了。”
畢竟事不關己,安慰的話說起來,也隻是浮於表麵的同情而已。
夏芹閉了閉眼,一臉痛苦表情,咬著牙狠心說道:“蘇羽,我跟你說件事兒,你千萬不要怪我。”
“什麽事兒,您盡管說。”蘇羽依舊一臉純真。
“蘇大富,他~~是你的親生父親;而我,是你的親生母親。”
夏芹聲音哽咽,幾乎泣不成聲。
蘇羽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像是春日解凍的冰河,慢慢有了變化。
他微微偏頭,試探著問:“您說什麽?您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夏芹拚命搖頭,一把抱住蘇羽,“我沒開玩笑,我說的都是真的。當年蘇大富跟著宴同盛為非作歹,我勸不住他,一氣之下回了娘家。
我跟他分手了,可你那時候已經在我肚子裏有八個月大了。我沒有辦法,我隻能把你生下來。”
“生下來之後呢?扔掉?”
蘇羽那雙眼,從未有過的冰冷,定定望著夏芹,不錯眼珠地看著她,“是你做主,把我扔到福利院門口的,對嗎?”
“不是,是我媽媽,我媽媽說一個女人帶著拖油瓶,是沒有辦法再婚找到好男人的。你剛生下來,我連看都沒看上一眼,她就把你抱走了。”
夏芹嗚嗚地哭著,從未有過如此恐懼失去的時候。
蘇羽兩肩無力垂下,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喃喃說道:“既然把我扔了,又何必再找我呢?”
“蘇羽,蘇羽,你不是我,不懂我的感受。”夏芹慌不擇言解釋,可說了半天,好像讓蘇羽誤會更深了。
他痛苦地抬頭望著她,眼角掛著淚,聲音沙啞得像是刀刃滾過磨刀石,“我要怎麽體會你的感受呢?把親生的孩子拋棄,然後明知道他是誰,卻不相認,讓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無父無母,不知道自己是何來路的野孩子嗎?還是說,你怕我現在還是個拖油瓶,阻礙你尋找自己真正的幸福?”
“我不是那個意思,蘇羽,你別誤會。”夏芹慌亂十足,忙去拉他的手,卻被蘇羽揮手躲開。
“以前不相認,以後也不必相認。你不如就讓我永遠糊塗著,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永遠當一個野孩子的好。”
蘇羽蹭一下起身,搶先朝外走去,走著走著,邁開兩條大長腿跑了起來。
夏芹驚慌失措,為自己的魯莽後悔,生怕他衝動之下,再做出什麽傻事來。
她慌忙小跑著去追。
寒溪跟常青禾道別後,轉身就看到唐小靈左右為難,一副驚慌的樣子。
“小靈,羽哥呢,到底怎麽了?”寒溪一把拽住小靈的胳膊,緊張問她。
“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唐小靈到現在腦子還亂著,三言兩語也解釋不清。
覃韜剛去庭審書記處,把庭審記錄拿過來,等著寒溪簽字呢。
唐小靈急得直跺腳,嘴裏喃喃叫著羽哥。
寒溪想也沒想,推了她一把,催道:“你先去追羽哥,我這邊結束之後給你打電話。”
“那~~那你小心點。”唐小靈抓起包,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偌大的審判庭,無關人等都離開了,隻有書記員、寒溪、宴辭青,以及他們各自的律師。
當庭宣判之後,判決書需要過幾日才能拿到。
庭審記錄需要雙方簽字,以確認程序合規合法。
寒溪飛速看了一遍,在覃韜的授意下,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宴辭青看得比她要認真,仔仔細細看完,才在她名字旁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告別書記員,四人沉默著走出法院大門。
“寒溪”,覃韜跟寒溪熟絡之後,便也跟著蘇羽一樣,叫起了她的小名,“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覃韜掏出鑰匙按了一下,不遠處一輛車閃了閃燈。
“覃律師,這陣子真是太謝謝你了,官司打贏了,我心裏的一塊大石頭也可以卸下了。我想一個人走走。”
不知什麽時候,天空又飄起了雪花。
今年的雪可真多啊,下起來沒完沒了。
寒溪揚起臉,望著暮色四合的天空,嘴角浮起一絲苦笑,“不瞞你說,長這麽大,我還從沒好好看過這個城市呢。
以前日子過得匆忙,我就像一個蝸牛,背著沉重的殼,一刻也不能放鬆。今兒算是把重擔都卸下了,我父母在天有靈的話,也應該感到欣慰吧。”
覃韜對她很是同情,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已經很棒了,我從沒見過一個小姑娘,像你這麽厲害的。”
寒溪狡黠一笑,“我厲害嗎,全當你在誇我吧。”
“我說的是真的,你很堅強,也很勇敢,很多男人都比不上你。”
覃韜轉頭看看四周,來往都是腳步匆匆,著急回家的行人。
宴辭青和康銘,也早已經乘車離開。
他猶豫了半秒,問道:“你一個小姑娘,萬一遇到壞人怎麽辦,不介意的話,我陪你走走吧。”
理由冠冕堂皇,可寒溪從他眼角發現了一絲別樣的東西。
她笑了笑,說道:“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不用陪。我小時候學過跆拳道,功夫還行,普通毛賊近不了身的。”
她故意說笑,不等覃韜開口,已經自顧自轉身沿著人行道往前走了。
她頭也沒回,衝覃韜擺手。
都是聰明人,拒絕的話不用說透,彼此已經明了。
他無奈搖頭,歎了口氣,上車離開。
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就那麽隨意漫步。
心裏被填得滿滿的,開心、喜悅、心酸、難過……
她想仰天大喊,可人來人往不斷,終究沒有舍下麵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宴辭青身穿黑色羊絨大衣,圍著格子圍巾,兩手揣在兜裏,正站在梧桐樹下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