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望向彼此的眼神,已經平靜得像秋日深潭水一樣,沒有一絲波瀾了。

兩人就那麽定定站著,不知道站了多久,也許很長很長,也許隻是疏忽一瞬。

寒溪搶先反應過來,走近幾步,站到了宴辭青的麵前。

“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她啞聲低問。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寒溪親眼目睹,他胸腔緩緩地鼓起,又緩緩地落下。

他冷笑了聲,扭頭避開了她的視線,聲音如北風般寒冷,“你滿意了?大仇得報,夙願得償,心裏一定樂開了花吧。”

他話裏的譏諷,寒溪並不在意,甚至有點理解他的感受。

宴同盛當庭死亡,死狀淒慘,即便有再深的仇怨,上一輩的恩怨也已經了了。

她咬了咬下唇,謹慎道:“今天的結果,也是我沒想到的。希望你節哀順變!”

“沒想到?節哀順變?”宴辭青聲音顫抖,重複著她的話。

事到如今,再說怪誰,好像也沒什麽意思了。

宴辭青閉了閉眼,懊惱自己剛才明明已經開車離開了,卻忍不住回頭,又折返回來。

為什麽還要回來呢?

難道兩人之間還有什麽話可說嗎?

說愛,像是諷刺;說恨,又沒道理;說一句違心的祝福,可心頭還有幾分不甘……

除了沉默,兩人之間連一句像樣的話,都沒辦法說出口了。

宴辭青轉身,茫然地向前走去,寒溪錯開一步,跟在他身後。

這是一條種滿了梧桐樹的小路,夏天時樹蔭遮日,冬雪時,虯枝橫斜,滿目蕭瑟。

走了很遠很遠,仿佛永遠也到不了頭。

雪卻越下越大,頭上、眉毛上……到處落滿了白白的雪花。

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白頭到老吧。

寒溪站定,曼聲叫了聲“宴辭青”,他頓下腳步,卻是沒有回頭。

愛恨交織在一起,他現在心裏矛盾得很。

雪花越落越大,紛紛揚揚,漫天飛舞。

等他再回頭的時候,身後空****,白茫茫,哪兒還有她的身影。

不說再見的告別,如此也好。

.

小年這天,下了幾天的雪終於停了,冬日裏難得的晴朗天氣。

經濟官司剛剛有了結果,法院判決,按照現在的市值,對宴氏的資產進行分割。

寒溪能分三百億。

這是她從未想過的天文數字。

拿到判決書之後,寒溪一個人去了常家。

她一把扯下常奶奶手裏正在疊的衣服,嘟著嘴叫了聲奶奶。

常奶奶揮揮手,態度堅決拒絕道:“不用再勸我了,你們出國留學,該去就去,帶著我老婆子算怎麽回事兒呀。

我呀,就守在常家這個老房子裏,哪兒也不去。夏天賣水果冰,冬天賣甜水。八年時間很短,一眨眼就過去了。我就等著我的青禾回來,哪兒也不去。”

盡管有遺憾,卻也沒什麽好抱怨的,做了錯事就得承認,就得承擔後果。

常奶奶看得開,對寒溪沒有任何埋怨,甚至對她現在對常青禾的態度,還有一絲欣慰。

寒溪歎口氣,為難道:“可是我答應了常叔叔,要照顧您的呀,我出國留學,把您一個人放在家裏,我不放心。”

“有什麽不放心的,老太婆我身子骨硬朗著呢,且死不了呢。”

常奶奶說著話,去廚房查看燉在鍋裏的魚好了沒有。

“你這丫頭,從小愛吃奶奶做的鯉魚燉豆腐,一會兒燉得了,你可多吃點,好好補一補,我瞧這陣子你又瘦了不少。”

常奶奶揭開鍋蓋,立刻騰起一陣香氣。在煙火之氣的籠罩下,她拿勺子盛起一點魚湯,吹了兩下,遞到寒溪嘴邊。

“來,嚐嚐鮮不鮮?”

寒溪湊上前,隻聞了一下,不等抿上一口,已經皺起了眉頭,“怎麽這麽腥呀?”

她捂著鼻子咧著身子往後退。

“腥嗎?”常奶奶低頭聞一聞,納罕道:“不腥啊,我特意趕早去市場挑的鯉魚,現買現殺,最新鮮了。燉的時候我放了料酒和薑片,以前一直是這麽做的,那時候你可喜歡喝魚湯了。”

常奶奶自顧自說著,寒溪那頭卻是忍不住,掩著嘴跑了出去。

胃裏翻湧,難受得想吐。

她跑到院裏幹嘔了幾下,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方才壓下那股不適。

掐腰站在院子裏的桂花樹下,沒留意,常奶奶輕手輕腳地跟了過來。

老太太偏頭看著寒溪,不敢置信,猶豫不決地試探,“丫頭,你跟奶奶說實話,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呀?”

“最近胃不舒服,不過沒關係,這也算是老毛病了。我這人啊,看似沉得住氣,實際每次一緊張,就會犯惡心,想吐,飯也吃不下,隻能硬撐著。每次考試季,我都能瘦好幾斤。

這次打官司,比考試可緊張多了,我怕你們擔心,不敢表現出來。不過現在好了,官司都結束了,宴同盛也死了,我父母的仇都報了,也就沒什麽惦記的了。胃疼這點小毛病,回頭養一養,很快就好了。”

寒溪若無其事說著,一副坦**的模樣。

“你這孩子,有事兒可別瞞著我。”常奶奶嗔怪地瞄了眼寒溪的肚子,也不隱瞞自己的猜測,率真說道:“你嚇死奶奶了,我還以為你懷孕了呢。”

寒溪撇了撇嘴,老大的不高興,“奶奶,您瞧瞧您說的什麽話,可別咒我,快呸呸呸……”

常奶奶被她纏得笑起來,忙呸了好幾下。

寒溪靠在她身上,抱著她的胳膊晃來晃去,撒嬌道:“我還年輕,還沒結婚,怎麽能懷孕呢,那樣不是等於把我這一輩子都給毀了嘛。

以後呀,我想找一個又高又帥又有錢,疼我愛我,孝敬您體貼您的好男人,當老公呢。”

常奶奶笑起來,抬手在她腦門上戳了一下,“你呀,那麽挑剔做什麽,這世上完美的人可沒有,隻要他對你好,哪怕長得差點,窮一點,都沒關係。”

這是中國人的傳統老思想,總覺得愛和物質是對立的兩個方麵。好像真愛一定在貧窮那一方,有錢的男人都不會真心付出。

寒溪撒嬌說不,她這輩子一定要找一個完美男人才結婚。

常奶奶說不過她,猛然一拍大腿,想起魚湯還在火上燉著呢。

老太太小跑著衝向廚房,沒空跟寒溪辯論如何才能找到完美好男人。

望著常奶奶的背影,寒溪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她的手,不自覺落在了小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