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工作人員立刻給陳鬱書打電話, 聽筒裏卻傳來機械的人工女聲:

翻譯過來:“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

每個人都變得僵硬,雖然霧氣散去,熱烈的陽光直射著, 地麵溫度在持續升溫, 人們還穿著早上多添的外套, 汗腺不知不覺中被捂出一層稀薄的汗液,但是所有人隻覺得通體發涼。

脊柱裏好像竄著幾絲活過來的陰氣, 在骨縫中不斷逡巡。

“……這個是環線公交, 三十分鍾一趟, 班次非常少, 我們預定了這輛公交車, 也提前跟汽車公司打過招呼, 沒道理一個時間碰上兩輛。”

“那輛車我剛剛看著就不太對勁,我還以為是霧氣的原因……根本就看不清裏麵有什麽。”

“會不會,這場霧就是那輛公交帶來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 這怪事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沒有人可以給出解釋。

所以,最重要的問題——

“老板遙遙和攝影師會被送到哪裏?它會走原來的路線嗎?”

有工作人員開始聯係汽車公司的負責人,企圖弄清這個奇怪公交的來源,這個地方不像華國互聯網極度發達,他們沒法在手機上實時查到公交動向,對於這個突然現身、好似刻意把陳鬱書和沈墨遙截胡跑的靈異公交,誰都解釋不了,隻有未知的恐懼。

“如果它走環線,最終還是會回到這裏, 我們要不要呆在這裏等?”

“那還要去莊園嗎?”

“……如果老板和遙遙不在, 這個節目也沒法繼續拍攝, 我們先在這裏等一會,先別慌,萬一鬧了烏龍。”

這些工作人員決定暫且留在小鎮。

而提前到達度假山莊做準備工作的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變故,他們依然按照原計劃,跟著山莊負責人一起等待陳鬱書和沈墨遙的到來。

*

沈墨遙和陳鬱書上了這輛沉在霧氣中的公交,內裏的光照更加微弱,車裏也有一種朦朦朧朧的觀感,乘客坐得很滿。

但恰巧給他們留出了三個空位。

這些乘客麵容沉靜,看起來倒沒什麽特別之處,但是置身其中的三人,還是感受到某種程度的詭異。

陳鬱書沒有講話,也沒有像之前那樣繼續狗沈墨遙,反而牽住了沈墨遙的手指,一聲不吭地帶著三個人坐到了空位之上。

攝影師單個坐在後麵,和幾個陌生乘客並排,他將背上的背包和沉重的攝像機都抱在懷裏,看了看周圍,表情越來越不安。

沈墨遙講出了問題所在,他附在陳鬱書耳邊:“你不覺得他們太安靜了一點?”

陳鬱書隻是點點頭,非常寡言。

沈墨遙被他嚇多了,眯起眼睛:“你不會在這個公交車上也搞了什麽名堂吧?演得挺真的啊,這些乘客是不是你找來的托?”

陳鬱書挨個觀察著每一個乘客,他不但沒有否認沈墨遙的話,還添油加醋:“被你發現了?你可以找找誰在演鬼。”

坐在後排的攝影師聽到陳鬱書和沈墨遙的對話,緊張感也慢慢褪去了,陳鬱書這樣說,便讓他把詭異的地方都當做故意為之的整蠱環節,沒再當回事。

攝影師長呼口氣。

所以他完全沒有發現,身邊的乘客麵孔雖然朝著前方,但眼瞳卻極其用力地斜到眼眶邊上,這樣一動不動地斜眼看他。

攝影師隻是低著頭,專注地調試手裏的器材。

“現在可以開始拍了嗎陳總?”

陳鬱書反應很冷硬:“公交上不要拍了。”

攝影師有些不明所以,這公交是專門為了騙沈墨遙準備的,如果他不裝作拍攝節目,呆會怎麽捕捉沈墨遙被嚇到的超清大近景?

陳鬱書這樣說,攝影師隻能關掉相機隨時待命,節目是陳鬱書出資,點子也是陳鬱書的,即便有製作人,這裏也絕對是陳鬱書一個人說了算,既然不拍沈墨遙,那麽他也隻能臨時改變計劃。

攝影師抱著背包,搓了搓胳膊上莫名不斷冒出的雞皮疙瘩,心裏不知為何有種強烈的預感,讓他不要再看身邊的乘客,於是就像順從陳鬱書的命令一樣,他也順從了自己的第六感,扭著頭,始終看著車窗。

窗外隻有糾纏不休的濃烈霧氣。

沈墨遙總以為陳鬱書要趁這個陰森的氛圍好好狗他,可陳鬱書一反常態,不僅沒有做出任何嚇唬他的行為,還主動攬住他的肩膀,不必沈墨遙主動,陳鬱書已經將他藏在自己懷裏。

“……你這樣讓我覺得更可疑了。”

陳鬱書聲音還是很冷,透著敷衍的味道:“因為我就是很可疑。”

陳鬱書抱得很緊,沈墨遙被陳鬱書的體溫感染著,陳鬱書不說些討厭的話招惹他,他也沒什麽可說的,順著陳鬱書的意思躲在他懷裏,就像在出租車上那樣,隻露出兩隻眼睛探看著周圍的情況。

沈墨遙皺起眉,他好像發現一些眼睛遲緩地朝他們移動過來,是乘客的眼睛。

沈墨遙還想仔細去看,自己的眼睛卻被陳鬱書的手指捂住了。

“怎麽了?”

陳鬱書突然沒頭沒尾地叮囑他:“接下來發生什麽,都是我在整蠱你,對吧?”

“嗯?”

“沈墨遙,你不想被我嚇成剛才那個丟人的樣子,就不要看。”

沈墨遙沉默了一會,乖乖地點頭:“哦。”

陳鬱書熟練地用衣襟遮住沈墨遙的腦袋,那裏剛被沈墨遙拱過,原本是貼身剪裁的布料,遭受沈墨遙的摧殘,已經被拱出一個腦袋的形狀,現在可謂是“物歸原主”了。

公交沉穩地在霧氣中緩緩行駛,這場霧好似開不到邊際,失去了東西南北,隻是單純在向前行駛著而已。

前座的乘客在這時,突然緩慢地轉過頭來,他的喉嚨裏發出一種幹涸的老人聲音:“請問……”

是當地話。

陳鬱書也看著他,抱著沈墨遙,眸子冷冰冰的,沒有任何變化。

攝影師依然盯著車窗外。

老人對陳鬱書笑起來:“借個火?”

老人的麵孔是潰爛的,一笑起來,五官都要從臉上掉下來,伴著一股濃重的腥氣,沈墨遙剛到小鎮時聞到的奇怪味道,正源自於這輛掩藏著秘密的靈異公交。

他好似早已知道陳鬱書是語言不通的外國人,於是比劃出抽煙點火的手勢,這樣一些幅度不大的動作,讓五官掛在臉上,更加搖搖欲墜。

沈墨遙被陳鬱書摟得更緊,陳鬱書一隻手去掏兜裏的打火機,另隻手按住了沈墨遙的後腦勺,讓沈墨遙臉蛋完全貼在他胸膛上,沈墨遙躲在他懷裏徹底沒法動彈了。

沈墨遙性格黏人,所以並不會反抗陳鬱書的行為,但是跟出租車上那一遭,陳鬱書的反應真叫截然不同,沈墨遙什麽也沒說,手指收緊了陳鬱書的腰,乖乖地被他藏著,鼻息裏撲鼻的血腥味道。

陳鬱書遞來打火機,老人並沒有去接,而是提了一個新的要求,他重新比劃了抽煙的動作——不止是要點火,他還要陳鬱書的煙。

陳鬱書在他五官扭曲的臉上盯了幾秒,掏出煙盒來,倒磕兩下,煙把參差不齊地伸出來,他將打開的煙盒朝向老人,老人伸出一隻枯枝般的手,顫巍巍地夾出一根香煙,銜在那已不能稱為嘴的洞裏。

繼續朝陳鬱書招手,他要陳鬱書為他點火。

陳鬱書從始至終沒有說任何一句廢話,老人意圖明顯,就是想和陳鬱書拉近距離,產生肢體接觸。

陳鬱書看見這樣一張臉,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絕對不是什麽普通人物,老人便對他愈發得寸進尺,想試探他的底線。

陳鬱書麵色不改地在打火機上按出飄搖的火光,在這輛公交裏,火苗也變成了奇怪的藍綠色,他穩穩地捉著打火機,讓火苗遞向老人嘴角的煙卷之上。

眼看要成功引燃煙絲——

老人突然一把扯住陳鬱書的手腕,未等他對陳鬱書做出什麽,另一隻慘白、但指節纖細的手攥住了老人的手肘,瞬間,五個青色的指印深深地烙在老人的皮膚上,再去看,這些纖細的手指已經不見了,好像隻是一場幻覺。

但指印沒有消失!而且越變越多,不消會就印滿了老人半個身子,在他衣領處,肉眼清晰可見的、瞬間冒出滿滿的青色指印。

即將掐死他的脖頸。

老人身體裏的骨骼因為擠壓錯位而不斷咯吱作響,由於他沒有一副可以做出表情的五官,所以並不能看出他是否痛苦,隻有那張黑洞一樣的嘴裏發出被掐住脖子的惡心的咕嚕聲。

他瞬間放開了陳鬱書的手腕,打火機應聲掉在地上,火苗也熄滅了。

全程不過兩秒鍾,那些青色指印在老人鬆開陳鬱書時,終於停止蔓延,老人的眼睛看向了陳鬱書懷裏,那衣襟處露著一隻大眼睛,圓鼓鼓地瞪著他。

老人咬著未點燃的煙卷,身子慢吞吞地轉了回去,他的身體看起來,因為骨骼錯位而扭曲著,但他隻是蜷縮回去,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音。

比起是試探陳鬱書的底線,不如說是試探沈墨遙,很明顯,沈墨遙不讓人碰陳鬱書。

不管這些東西之前在對陳鬱書打著什麽主意,沈墨遙陰狠如斯,讓它們全部打消了原本的計劃,就像攝影師也打消了自己原本的拍攝計劃。

這個節目和沈墨遙的戀綜一樣,完全走向了不可預估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