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鬱書帶著沈墨遙緩緩向黑車靠近, 沈墨遙想探頭看情況都不行,陳鬱書會強硬地把他的腦袋擋到背後去,所以即便到了黑車身邊, 沈墨遙也完全無法看清車內坐著什麽樣的人。

陳鬱書在駕駛員的車窗旁駐足了幾秒, 沈墨遙估計他在和司機對視, 這過程中沒有任何人說話,繼而, 陳鬱書拉著他走向後門, 鞋底踩在潮濕的落葉上, 發出泥濘的聲音。

依然是種讓人不安的氣氛。

陳鬱書雖然沒說一句話, 但好似跟司機顱內達成某種約定, 他用力地抓住後門把手, 將車門拉開,自己先鑽進去,讓沈墨遙坐在司機後方, 這樣便可以把沈墨遙藏在司機的視角盲區。

沈墨遙發現車內隻有司機一個人, 從前方椅背上隱隱透出的人影來看,是一個高大的男人,應該很追求生活品質,因為車價值不菲,他身上也噴著某種木質香水。

香水很有品味,但沈墨遙從這股香水味裏卻捕捉到大量的血腥氣味。

沈墨遙對這個男人沒有任何興趣,他感覺很不安,想坐得離陳鬱書近一些,陳鬱書立刻按住他, 不想讓司機從後視鏡裏窺見沈墨遙一丁點, 陳鬱書自己主動貼過來, 沈墨遙一抓住陳鬱書的手,腦袋就鑽進他懷裏去了,還熟練地把腦袋拱回陳鬱書的外套裏。

陳鬱書將外套衣襟攏緊,把沈墨遙藏得嚴嚴實實,司機狹長的眼睛在後視鏡裏和陳鬱書深不見底的眸子對視一眼,看到陳鬱書掩藏在平靜之下的滾滾敵意,他隻是對陳鬱書笑了一下,開口居然是好聽的華國話:

“你們感情很好。”

陳鬱書移開眼睛,沒有理會。

司機也並不生氣陳鬱書和沈墨遙不搭理他的樣子,自顧自地繼續跟他們搭話:

“你們今天不是預約來我的莊園嗎,我擔心司機招待不周,所以作為莊園主人,還是決定親自接你們來做客,果然,我在這裏等了一個白天,你們一定發生什麽了,怎麽晚上才下公交?如果不是我親自開車,司機肯定早就離開了,你們就會被丟在這個危險的地方。”

陳鬱書和沈墨遙誰都沒吭聲。

男人停頓了幾秒鍾,給陳鬱書和沈墨遙消化信息的時間,緊接著緩緩道:“你們在公交上遇到什麽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好像隻是找個聊天的話題,但是仔細去聽,又覺得別有深意。

是好奇他們白天遭遇過什麽,還是因為知道他們白栗遭遇過什麽,所以現在特地提醒一下他們?

陳鬱書終於接了話,語氣不鹹不淡,冷淡的聲線裏隱匿著敵意:“因為我們坐過站了。”

“哦,原來是這樣。”

沉默……

車窗外的風景一成不變,目的地完全不可捉摸,陳鬱書處事不驚,沈墨遙始終藏在陳鬱書衣服裏,不管這個男人想對兩人造成什麽精神影響,顯然都沒有達到他想要的效果。

車開上一條崎嶇的小路,車輪碾壓著雜草和碎石,讓車內很顛簸,這看起來根本不像什麽正經的道路。

男人吃了陳鬱書和沈墨遙幾次閉門羹,語氣還是相當友好,安慰著兩人:“莊園建造的位置很偏,否則也不用這樣費事地過來,你們忍耐一下,過了這條路馬上就到了,抱歉。”

陳鬱書陪他演:“沒事,是我們打攪你。”

主人又笑了一下,對待這對寡言的情侶,他顯得有些熱情得過頭:“你們是要來我的莊園拍節目吧?”

陳鬱書眉頭動了一下,男人居然連這種事都知道。

看來他不止是通過鎮上的眼線得知了沈墨遙的存在,而且還花費一番心思,把他們來這的目的也打聽得一清二楚,現在直接李代桃僵,煞有其事地裝作自己是他們預約的莊園主人。

難不成真像他說的,他還真的有個莊園麽?

陳鬱書摟緊了沈墨遙,這個神秘男人動機不純,手段陰間,陳鬱書完全不覺得他可怕,否則他之前不可能決定單槍匹馬過來會他。

現在這個男人終於成功膈應到他了,一個莊園?你很有錢是嗎。

陳鬱書最厭惡的,就是在他麵前炫富的傻逼,楚天在他麵前裝逼擺闊,立刻被狠狠收拾一頓,連帶自己的爹也被陳鬱書坑了一筆,現在楚天完全成了給他溜須拍馬的小弟,陳鬱書瞧這個人就頗有給楚天作伴的潛質。

陳鬱書麵上看不出一點來勢洶洶的護食意思,男人口氣友好,他也裝得文質彬彬:“你就是莊園主人?對接時我們隻見過莊園的負責人,他應該是你的管家吧。”

男人麵不改色心不跳:“嗯,是的。”

陳鬱書抬起眸子:“這麽晚了,看來今天隻能在你的莊園裏借宿,會打攪到你麽。”

從後視鏡裏,陳鬱書清清楚楚地看見男人的嘴角已經高高地翹了起來,聲音裏不止是熱情,還摻著難掩的興奮和悸動:“怎麽會打攪我,我非常期待你們留宿,如果不耽誤你們的工作,可以多留幾天,怎麽樣?平時很少有人來做客,我正好缺個人作伴。”

陳鬱書對著他最後那句話皺起眉心,缺一個人作伴,看來他和沈墨遙注定有一個人得被排除在外。

陳鬱書假笑著:“不用了。”

男人加重語氣:“雖然你這麽說,但你抱著的小可愛還沒有跟我說過話,說不定他會想留下來?”

陳鬱書的表情瞬間封凍,眼裏淬著寒意,車裏本來就陰寒,現在陳鬱書也摘下假麵具,整個人變回冷冰冰的模樣,氣溫似乎因為他又降低了幾度。

沈墨遙也察覺到男人對自己怎麽有點興趣盎然?但即便男人用上誘導的口吻,沈墨遙對他還是一點都不感興趣,更不想跟他說話。

沈墨遙緊閉著嘴,抱著陳鬱書,始終保持沉默。

他感覺到陳鬱書摟著他的手臂在收緊,沈墨遙雖然被嚇得不在狀態,但是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陳鬱書在為他爭風吃醋。

陳鬱書第一次遇上敢對沈墨遙圖謀不軌的勁敵,他心底裏火氣很大,也不再跟男人假惺惺地你來我往了,聲線冷得要死:“你可以留下他試試。”

男人保持微笑:“我會努力試試的。”

車輛開進樹林裏,黑夜濃重得像潭死水,即便打著車燈,前方也隻能窺探到無窮無盡的夜色,雖然不知道男人究竟會帶他們去哪,男人又到底是什麽身份,最起碼,陳鬱書可以明確一點——

和他猜想的一樣,他是奔著沈墨遙來的。

但是又和陳鬱書猜想的走向完全相悖,他不是奔著拿沈墨遙煉小鬼、覬覦沈墨遙的力量,或者任何想害沈墨遙的原因。

這個男人,單純在覬覦沈墨遙本身。

陳鬱書的指節攥得發青,他垂著眼簾盯著前方,眼睛時不時地和後視鏡裏那對狹長的雙眸撞在一起,空氣裏頓時火花閃電,沈墨遙一直藏在陳鬱書懷裏,不知道陳鬱書跟男人的暗流湧動,但是陳鬱書身體的緊繃感他非常清楚。

陳鬱書幹什麽都慢條斯理,即便在公交上沈墨遙也沒見他有過一丁點的緊張,自從上了這輛黑車開始,陳鬱書整個人就變得越來越不對勁。

沈墨遙偷偷抬起頭看他,發現陳鬱書麵色臭得可怕,那不是陳鬱書跟他鬧小孩脾氣時的臭臉,陳鬱書五官冷感,並不是什麽麵善的長相,拋開他長得帥這個事實,陳鬱書特別適合演反派,現在滿麵凶氣,沈墨遙覺得他比自己更嚇人。

沈墨遙抖了一下,他牽住陳鬱書攥得緊緊的手指,聲音又細又輕:“你怎麽了?沒事吧?”

陳鬱書眉眼裏的戾氣像被風吹散的霧一樣,看著沈墨遙露出的發顫的大眼睛,陳鬱書頓時軟化了,他用手指打理著沈墨遙的發絲:“沒什麽。”

雖然陳鬱書平時就和沈墨遙很膩,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之下,陳鬱書的親昵多少有點故意為之。

他在炫耀給後視鏡、和盯著後視鏡的人看。

男人完全沒有陳鬱書護食的狼性,掛著微笑,風度翩翩,斜眼瞥著那顆好不容易從陳鬱書衣服裏露出的毛茸茸的腦袋:

“小可愛跟誰說話都這麽撒嬌麽。”

沈墨遙瞬間拱回陳鬱書懷裏。

男人笑意加深:“看起來很容易害羞,確實非常可愛,你很幸運能得到他——”

啪!!

陳鬱書突然傾身而起,惡狠狠按住駕駛座,他的手指用力地攥在椅背右角的皮革之上,捏出大片幾乎開裂的褶皺,皮革在他的手指下發出淒慘的哀鳴。

“不要叫他小可愛。”

陳鬱書滿身都是可怕攻擊欲,附帶著強烈的侵略性,這個男人恐怕在情敵行列裏也能算個中翹楚,麵對這副模樣的陳鬱書,他嘴上的微笑沒有變過,聳聳肩:“冷靜一點,我隻是覺得他可愛而已,你應該覺得高興,我是在誇獎他。”

沈墨遙也沒料到陳鬱書會有這麽大的過激反應,陳鬱書像頭豹子一樣撲在駕駛座上,沈墨遙不知道開車的男人是什麽東西,總之絕對不是人,否則怎麽可能調動那樣一輛可怕的公交車?

沈墨遙不想陳鬱書跟這個東西起正麵衝突,再怎麽說陳鬱書也是肉.體凡胎,他不希望陳鬱書出現任何危險。

沈墨遙拉扯著陳鬱書的衣角,想要他坐回原位,但陳鬱書絲毫沒有忌憚這個男人的意思,他一把扯住男人的衣領,車頓時搖晃起來,陳鬱書一字一頓地警告他:

“不要打他的主意,不要給他取任何讓我惡心的昵稱。”

沈墨遙竟不知陳鬱書還有這麽瘋的一麵,他用兩隻手去扯動陳鬱書的衣擺:“別這樣!他開車呢!你想我們被撞死嗎!”

男人微笑著把車開穩,一隻手從方向盤上拿下來,想扯開陳鬱書拽著他的手指,陳鬱書一根指頭都沒讓他扯開。

男人語氣和緩得讓人發怒:“鎮定一點,你嚇到小可愛了。”

陳鬱書又狠狠地拽了一把他的後領,讓男人的後背咚的一聲撞擊在椅背上,車輛又是一陣劇烈的顛簸,沈墨遙一隻手扶住車座,已經在尖叫了:“陳鬱書!!別這樣!!”

沈墨遙不知道陳鬱書正經爭風吃醋起來,居然是這麽不要命的瘋樣子,以前裝成大醋缸多少是在逗他調戲他,陳鬱書真吃起醋,要殺人一樣。

“不要,叫他,小可愛。”

沈墨遙想把陳鬱書拉回來,他一點也不想品味陳鬱書怎樣為他爭風吃醋,這根本就不好玩!

男人饒有興味:“你叫陳鬱書,他叫什麽?”

陳鬱書又是一記拽動,男人又被拽得在椅背上撞擊了一下,他打著方向盤陪他玩。

“你不會知道他叫什麽。”

“那我怎麽稱呼他?”

“不需要你稱呼他。”

男人脾氣好到不正常,就和他開著黑車專程接他們、在古怪的道路上盤桓一樣不正常。

“行,看來你們今天是被嚇壞了,反應這麽大,來我莊園裏洗個熱水澡,再睡一覺,明天一切都會恢複正常。”

陳鬱書臉上的怒氣漸漸平息,他鬆開男人的衣服,終於坐回原位,另隻手臂不由分手地抱住沈墨遙,表情恢複到那副假笑的模樣:“麻煩你給我們準備一間臥室。”

陳鬱書陰晴不定的態度完全沒有影響到男人的熱情:“沒問題,莊園的房間非常多,你可以隨便挑,你對臥房有什麽要求?我叫傭人提前安排。”

陳鬱書捉住沈墨遙兩隻手腕,讓沈墨遙看起來完全歸他所有,一開口,語氣非常可疑:

“要床大的。”

今天的陳鬱書處處帶給沈墨遙“驚喜”。

這種時候,居然還能對一個危險的陌生人開這種黃腔!

沈墨遙開始擰他,但陳鬱書狗勁已經拉滿了,連平時那個狗沈墨遙的王八蛋也不能企及,不管沈墨遙怎麽擰他,陳鬱書都麵不改色。

男人臉上的笑意終於有些破裂,他聲音輕飄飄的:“行,會給你們一張最大的床,不然把我的床給你們睡?”

陳鬱書一點也不客氣:“我沒問題,你有問題麽?”

沈墨遙更加用力地擰他,陳鬱書還是紋絲不動。

男人幹咳了一聲,他總不可能把自己的床真給這拿去去亂搞,於是就這樣不清不楚地蒙混過去,不再提這個話題。

三人陷入僵局時,麵前突然闖入大片的光亮,黑夜就像舞台被拉起的帷幕。

那光亮的正中正是一座龐大的莊園,是一種哥特風建築,屋頂像一群參差的尖刺,比起是人住的地方,更像一處古跡。

男人聲音輕快:“我的莊園到了。”

麵前三米高的柵欄門主動打開,他將車一路開進,這裏的光景和外麵的荒山野嶺簡直是兩個世界,歲月在這建築裏似乎停滯不前,能幻聽到消亡的貴族在廳堂裏大擺宴席的歡聲笑語。

實際上,整棟龐大的建築物隻剩下這個開車的主人而已。

他將車停在莊園前碩大的空地上,未等陳鬱書動身,沈墨遙那側的車門被這個神不知鬼不覺下了車的男人打開了。

他彎下腰,狹長的眼睛對著沈墨遙笑眯眯:“來參觀我的地盤吧?”

沈墨遙發現這個男人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一點也不恐怖,甚至相當英俊,他五官裏有些混血的意思,眉骨和鼻梁比起東方人更加深邃高挺,難怪說起華國話一股奇怪的味道。

……翻譯腔?

即便陳鬱書像條瘋狗一樣威脅過他三次,這個男人還是敢當著陳鬱書的麵對沈墨遙獻殷勤,他對沈墨遙伸出手:“叫我格雷。”

沈墨遙隻是警惕地看著格雷,既沒有接他的話,也沒有領他的情。

格雷看著沈墨遙睜得大大的眼睛,眼瞳清澈:“你真的很害羞,像膽小的食草動物。”

格雷還想說什麽,陳鬱書已經打開車門,從另一側扯著沈墨遙下車,沈墨遙下車時腳都沒沾地,是被陳鬱書拎下來的。

他小心地看了看陳鬱書的麵孔——果然又變成那副很凶的樣子了。

陳鬱書不客氣地走在莊園主人前麵,直接往敞開的正門走過去,好像回他自己家一樣。

格雷不緊不慢地跟上兩人,他的眼睛始終盯在陳鬱書懷裏那個略有些單薄消瘦的身影上,他嗅著沈墨遙陰森的香味,感覺到直沁入心脾。

格雷活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見到沈墨遙這樣的存在。

非人的東西一向都奇醜無比,但沈墨遙在裏麵卻比好皮囊的人類還漂亮。

和他非常相配。

*

作者有話要說:

沒想到吧是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