盥洗室內相當寬敞, 像一個密閉空間,隻有一排狹窄的窗扇擠在頂上,給室內投下一排長方形的光斑, 房間絕大部分都浸沒在黑暗中, 即便白天也要點燈。
燈亮度黯淡, 時明時滅。
不知哪裏在漏水,按照一種遲緩的頻率滴答著, 這種涼颼颼的水滴聲, 會在這幽閉空間之內引發出輕微的回聲。
沈墨遙不喜歡這個地方, 他給陳鬱書打開水龍頭, 清水一股腦衝出來, 嘩嘩的水聲終於壓住了漏水的聲音, 讓他感覺好受一點。
沈墨遙抓住陳鬱書的手指,在清水裏衝洗一番,又給他擠了擠餘血, 眯著眼, 仔細觀察傷口,看看有沒有餘留下什麽可疑的植物碎屑。
陳鬱書反倒在對這個陰森的盥洗室感興趣。
“你感覺手指痛不痛?會不會中毒啊?”
“本來就有毒,一身毒蟲,可以以毒攻毒。”
“你認真一點!!”
陳鬱書突然用相機對著盥洗室裏牆壁上的花紋進行拍攝,這些花紋並不像是繪製或者篆刻上去的,竟像一種活過來的植物,色澤裏藏著瘋狂的生命力,根本不是單調的顏料可以達到的層次。
在陳鬱書的鏡頭中,它們竟開始蛇形移動, 身上的葉片也在曲卷蜷縮, 現在比起是富有生命力的植物, 這些東西就開始朝著更詭異的方向演變了。
像一種介於植物和動物之間的存在。
讓陳鬱書聯想起紮破他手指的那隻藤蔓。
是不是也像牆壁上這些東西一樣,趁他和沈墨遙沒有防備的時候,一點一點爬到他們身邊——
然後猝不及防地進行攻擊。
剛剛隻是刺爛了他的手指,現在會不會致命?
沈墨遙聽到陳鬱書沒頭沒尾地感慨:“這裏整個房子都是有毒的。”
“什麽意思?”
“別管那個屁大點的傷口了,你先去門口等我,我拍一點素材就出來。”
陳鬱書嚐出危險的味道,果然格雷的房子不可能是純粹來給他白嫖的,這裏的玄機多得很,不打起精神,指不定被它陰一下。
沈墨遙沒有拒絕陳鬱書的提議,陳鬱書膽子很肥,喜歡陰間東西,沈墨遙也不想影響他拍素材,很乖地離開盥洗室,倚在蒙口等著陳鬱書,隻露出一隻眼,用來監視陳鬱書的情況。
嘴裏忍不住吐槽兩句:“……什麽叫屁大點的傷口,好像我關心他是多此一舉!真的是狗!”
陳鬱書耳朵也很靈敏,他當聽不到。
他仔細拍攝著盥洗室牆壁上爬行的花紋,靠牆一共有六個水龍頭,可見這裏空間之大。
陳鬱書笑了一下,把這六個水龍頭逐一打開再關上,果然被他拍到了——第四個水龍頭猛然之間噴出大量的血紅色**,一股血腥味道彌漫在整間盥洗室。
空氣都好似被染上一層淡淡的猩紅。
陳鬱書拍下這些,嘴裏誇獎著:“這些素材用特效來搞,燒一大堆錢也無法達到這樣的效果,你可以再多來點這種東西。”
登時,水龍頭裏的紅色**變回了清水。
禁止陳鬱書白嫖。
牆壁上那些藤蔓模樣的花紋緩緩向陳鬱書靠攏過來,好似是房間長出的一些流動著血液的血管。
而陳鬱書將是為它們提供鮮血的心髒。
陳鬱書腳步很快,和蔓延過來的花紋拉開距離,還不忘拍下這刺激的畫麵,沈墨遙看他好像在躲避什麽,嘴角也勾得厲害,是被陰間得很興奮的樣子,全身立刻緊繃起來:“你沒事吧?”
“沒事,在外麵站好,不要進來。”
陳鬱書沒有解釋,不然肯定要跑進來跟他一起麵對這些詭異的東西。
陳鬱書暫時不需要沈墨遙的幫助,沈墨遙膽子小,要他幫的話,就要他放大招,現在還沒到時候。
陳鬱書掏出打火機,他一路拍一路走到了第一個水龍頭旁邊,有一簇花紋也蔓延至這龍頭上,連金屬的鏽跡都被花紋絢麗的色彩覆蓋,簡直是入侵房間的一種全新物質。
花紋一瞬間完全裹住了金屬製成的水龍頭,讓原本鏽跡斑斑的暗黑色徹底變成一種難以形容的、異常混亂的色彩,就像是無數種顏色在其中爬行蠕動,已經失去美感,讓人作嘔。
這些顏色越擠越多,爬動著,似乎要從水龍頭這個供它們附著的介質上衝出來。
陳鬱書眼底裏的興奮感就和這些瘋狂湧動的花紋一樣,他絲毫沒有想要逃跑的意思,一手掌著相機,一手拿著打火機——這麽掉san的畫麵,不放出去給觀眾看一下說不過去罷?
死寂的盥洗室裏還是隻有水滴聲在響動,這種瘋狂僅限於視覺,瘋狂蠕動的花紋即便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卻讓人幻聽到爬行時摩擦出的沙沙聲。
空氣裏發出一點怪聲,陳鬱書的腎上腺素被徹底激發起來,他看到花紋脫離了水龍頭,真的成為一種真實存在的植物,像一些小小的利爪,朝著他的麵門抓了過來!
陳鬱書沉重的呼吸聲配上瘋狂的畫麵,真是飛來的一出節目效果,哢噠,他點燃打火機,對著這由花紋演化而來的利爪燒去。
利爪頓時燃出一小股黑煙,陳鬱書似乎聽到這怪物發出的淒厲的尖嘯。
花紋退縮回水龍頭上,一路逃竄,水龍頭恢複了原來的金屬質地。
再去看那一簇被燒過的花紋,在末梢處居然真的有一塊殘缺的焦黑,看起來像是裝修時不慎弄出的失誤。
事實是什麽,隻有陳鬱書和手裏的相機知道了。
雖然燒退了一簇花紋,但是更多密密麻麻的花紋沿著地板、牆壁、鏡麵朝陳鬱書蔓延過來,數量絕對不是一隻打火機可以對付的。
沈墨遙小心地問他:“真的沒事嗎?你剛剛在燒什麽?要我進來幫幫你嗎?”
由此可見,陳鬱書聽到的那聲尖嘯,應當隻是他自己的幻覺,沈墨遙並沒有察覺出任何端倪。
那麽這些花紋會不會也是他的幻覺?
盥洗室光線昏暗,沈墨遙站在亮度較高的門外,看不清室內蔓延扭動的花紋是合理的,陳鬱書一邊朝門外撤退,一邊檢查相機,看看錄下來的東西和他眼睛裏看到的到底是不是一樣的,如此就可以檢查他的精神到底有沒有出現問題。
陳鬱書回放著,時間軸向前撥動——是了,這些花紋確實在動,不是他的……
“阿書?抱抱我好不好?”
這個聲音……
陳鬱書猛地抬頭,瞳孔瞬間縮小,他竟看到沈墨遙正站在花紋最密集牆壁之前,身體完全被牆體上冒出的藤蔓纏住了!
這些帶著尖刺的藤蔓在沈墨遙身上逐漸勒緊,沈墨遙麵色慘白,但是沒有發出任何吃痛的聲音,隻是要他抱抱他。
模仿得很好,如果沈墨遙真的遇到這種情況,應該也不會大喊大叫讓他煩心,而且沈墨遙撒嬌的時候,是很愛叫他“阿書”。
陳鬱書太陽穴上登時暴出青筋來,他的心緒被擾亂了,一旦事情涉及到沈墨遙,他很難冷靜下來,即便知道這個沈墨遙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假的,但是他見不得沈墨遙變成這樣。
陳鬱書閉上眼,深吸幾口氣,“沈墨遙”喚的“阿書”一聲接一聲,再睜開眼,沒想到情況根本沒有好轉,這個房間對著他的死穴下猛料——
現在呈現在陳鬱書麵前的畫麵更加撕心裂肺。
這些從牆體上冒出的藤蔓布滿尖刺,而且刺要比紮破陳鬱書手指的尖刺粗長了幾倍!這些刺隨同著藤蔓瘋狂生長,勒緊了沈墨遙原本就單薄的身體,尖刺全部碾壓進他的皮肉裏,沈墨遙一聲沒吭,暗色的血液汩汩地淌了出來,在地麵聚集成一灘血泊,
朝著陳鬱書腳下侵染過來。
沈墨遙的血和水龍頭冒出的血,對陳鬱書造成的效果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
原來之前在走廊被那個幻影沈墨遙叫住時,這棟有毒的房子就已經在給他埋下伏筆了。
此時被藤蔓纏住的沈墨遙眼巴巴地看著他,眼眶一片青黑,身上血流如注。
陳鬱書身體有點搖晃,他轉過身,期望能在門口看到那個探頭探腦的沈墨遙,可是洗手間的大門也被這些藤蔓封住了。
“……阿書,好疼。”
陳鬱書不得不扭頭看回來,沈墨遙被纏得奄奄一息,眼睫虛弱地垂搭著,咬著嘴唇,臉皺在一起,痛苦得隻能時不時哼唧著陳鬱書的名字。
陳鬱書精神波動著,他聽到理智崩壞的聲音,瞪著這個讓他心疼的沈墨遙,終於還是叫出聲來:“遙遙?”
陳鬱書手裏的相機掉在地上,他的腳向前邁進一步,完全踏進了沈墨遙流出的血泊之中,登時意識一片昏暗,陳鬱書理智消散,精神也出了問題,但是他腦子裏始終有個意識在,他知道自己翻車了。
*
沈墨遙看到陳鬱書怔在原地、一動不動的背影,嚐試著喚了幾聲:
“阿書?”
這個昵稱隻有他膩歪的時候、擔心的時候會喊出來,沈墨遙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喊出的阿書,正好和那個虛構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虛構的沈墨遙本來就把聲線模仿得一模一樣,再摻上這個正品沈墨遙富有感情的聲音,徹底擊潰陳鬱書的理智。
陳鬱書手中的相機掉在地上,沈墨遙終於發覺出不對勁來。
“阿書?!陳鬱書?你怎麽——”
嘭!!
盥洗室的大門對著沈墨遙的臉猛地摔上。
沈墨遙眼瞳放大,下一秒就對著門不要命地撞擊起來——本來就沒有命,被這樣一隻發怒的厲鬼破壞著,門很快就搖搖欲墜,整個門上都是沈墨遙撞擊出的可怕人形。
最後門縫被撞出一個破口,沈墨遙也衝進門內來——擋住他的根本不是這扇門,而是這個房間。
沈墨遙看著空空如也的盥洗室,愣住了,旋即扭頭衝出門外,在走道上狂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