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為什麽會傳染?其實不僅僅是尷尬,看到別人笑,看到別人悲傷、痛苦,我們似乎都會感同身受。這些氣氛和情緒為什麽會傳染呢?

先描述幾個比較經典的場景:比如說,在一個盛大的舞台上表演時突然忘詞了;一個貌似熟悉的朋友和你打招呼,你卻忘了對方的名字;在廁所或電梯裏遇到不太熟悉的上司;聞到不太熟的朋友放的屁,又不好意思揭穿,隻能若無其事……不知道聽到這些描述的時候有多少人被“尷尬”到了。其實很多時候我們感到的這種尷尬,並不是事情讓我們勾起了曾經類似的尷尬回憶才感到尷尬,而是聽到對於尷尬事件的描述本身就已經使我們覺得尷尬。

這就引出了一個問題:我們為什麽會因為那些並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而感到尷尬呢?換句話說就是,當我們聽到別人尷尬的經曆或者看到尷尬的遭遇,我們自己也會覺得尷尬,這種尷尬是怎麽來的呢?

共情:把別人的情緒投射到自己的大腦中

共情,也被稱作同理心,是由人本主義心理學的創始人羅傑斯闡述的一種概念,這是一個心理學的概念,現代精神分析學者的著作當中也越來越多地出現了這個詞。不僅僅是尷尬,快樂、悲傷、痛苦、焦慮等情緒都會出現類似的共情——當朋友給你講一件高興的事情,你也會覺得很快樂,哪怕你沒有經曆過;當身邊的人覺得很焦躁,你也會心煩不安。

在看電影時會被劇中人物的情緒帶著走,就是因為我們具有“共情”這種能力。不過共情和換位思考並不是一回事,換位思考會讓我們更容易去感受對方的感受,但是有時尷尬幾乎是同步的,大腦並沒有產生一個思考的過程。舉個例子,你去看朋友的演出,朋友在台上正表演著,突然音樂停了,朋友一下愣住了,表情特別尷尬。這時坐在台下的你也會覺得很尷尬,你的尷尬幾乎跟他是同步的,並沒有去想象自己在台上會怎麽樣,單純因為他的尷尬而尷尬。

如果你試圖思考另一個人的感受是什麽,其實就偏離了共情,進入了思維的獨立世界。關於這種偏向於“本能”的描述還有一個更加直接的例子,那就是嬰兒似乎知道其他人的感受是什麽,並且能夠對此做出反應——如果父母不高興,即使父母努力不表現自己的情緒,很多嬰兒也會哭叫或做出反應,比如很緊張、變得謹慎小心。類似的情況似乎也會發生在馬或者狗的身上,這也是大家所說的“通人性”。

共情更像是一種自動反應。為什麽我們會產生“共情”呢?研究者發現,在我們的大腦裏似乎有一種特殊的神經元叫“鏡像神經元”,顧名思義,它像一麵鏡子一樣,把別人的情緒投射到自己的大腦當中。

“感同身受”是一種人的本能

鏡像神經元這個概念是最近20年才被科學家提出的,它的發現很偶然。20世紀90年代,一群意大利的科學家研究猴子大腦的前運動皮層,這個區域是負責手,也就是猴子的前肢運動。他們發現,當猴子去抓盤子裏的葡萄幹時,它的大腦前運動皮層會被激活。這是一個非常正常的反應,因為抓握這個動作的確是跟前運動皮層相關的。但是有一次,當實驗人員自己去抓葡萄幹的時候,他們驚奇地發現,看著他們抓葡萄幹的那隻猴子大腦裏的前運動皮層也被激活了。

而這隻猴子隻是坐在那裏靜靜地看著,並沒有抓握的動作。這就非常有趣了。在看到實驗人員抓葡萄幹的時候,猴子大腦裏的反應和親自去抓葡萄幹時的反應是非常類似的。

研究者認為,也許正是鏡像神經元讓我們能夠理解別人的行為和意圖。比如說,當一個人伸出手去,而他麵前的桌子上放著一隻杯子,我們就會意識到他是要去拿這隻杯子,並不需要思考,因為我們在看的時候大腦其實也在做同樣的事情。這種帶入感不僅僅體現在動作和行為上,在情感世界裏,鏡像神經元同樣非常重要。

之前我們說過,不隻是尷尬,快樂、悲傷、恐懼等情緒同樣會被傳染,造成這種現象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當我們看到別人的表情或者感受到別人的情緒時,鏡像神經元會將情緒體驗投射到我們自己的大腦中,我們就能因此對別人的情緒感同身受。

鏡像神經元能夠讓我們感受到別人的情緒,但並不一定能理解他人情緒產生的原因。小嬰兒肯定理解不了自己的父母是因為尿布太貴而感到悲傷;但反過來,也有些人可以理解對方為什麽難過,卻並不能感同身受,比如,自閉症患者。

自閉症兒童對別人的共情能力很差,這很可能是他們的鏡像神經元受損或者缺失,導致無法對其他人的狀態進行內在的投射,所以他們很難讀懂別人的表情。他們不能通過一瞬間的表情變化猜出對方的意圖,而是需要通過一係列的邏輯分析來推理,就像我們做閱讀理解一樣。自閉症患者在閱讀他人表情時需要思考,要經過學習了解麵部肌肉的位置對應怎麽樣的表情。現實生活中,你和別人說話時不會告訴自己:“他的眉毛和嘴角上揚了,所以他應該很高興。”對我們來說,體會別人的情緒幾乎是一種本能。但是對於自閉症患者或有表情理解障礙的人來說,就需要福爾摩斯那樣強大的推理能力,通過嘴角上揚、眉毛上翹等一係列特征來判斷這個人是高興的。所以,自閉症的孩子很難融入社會,他們缺少這種“感同身受”的能力,因而很難參與正常的社交。

為什麽看到“打哈欠”三個字就想打哈欠?

鏡像神經元很厲害。大家是不是看到“打哈欠”這三個字就特別想打哈欠?或者,當你看到或聽到別人打哈欠的時候,自己往往也會忍不住,有時候,僅僅是想一想也會不由自主地打起哈欠。

為什麽打哈欠也會傳染?有人說,是室內的二氧化碳濃度太高了,這種說法站不住腳,因為在室外打哈欠同樣也會傳染。一些研究者認為,打哈欠會傳染,這很有可能也是鏡像神經元在作怪。

當我們看到別人在打哈欠的時候,鏡像神經元會產生一種感同身受的疲憊感,讓我們不自覺地模仿打哈欠的動作。2007年,美國康涅狄格大學有過一項研究,發現和同齡的正常兒童相比,自閉症兒童似乎對哈欠更無動於衷,那些溝通和社交能力有所欠缺的人也不太會被哈欠傳染。

為什麽打哈欠會傳染?有各種版本的解釋,目前也沒有一個最終定論,鏡像神經元算是一個比較能夠自圓其說的解釋。最重要的是,除了能讓我們理解他人的行為、意圖和情感,鏡像神經元讓我們具有學習的能力。

關於演化

關於鏡像神經元的產生有一個演化角度的假說——鏡像神經元或許能夠幫助我們遠離危險。人類對於負麵情感的鏡像反應似乎更加強烈,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厭惡。當我們聞到惡心的味道或者吃到難吃的食物,會表現出厭惡的情緒,而這種難聞的味道或者難吃的食物有可能就隱藏著危險的信號,所以當我們看到別人臉上厭惡的表情時,自己也會產生厭惡的情緒,這種厭惡的情緒可以讓我們遠離潛藏的風險。

類似的情況還有疼痛,電影中敲腦袋、針紮臉、受電擊之類的畫麵會讓很多人覺得渾身不舒服,好像自己也會感覺到疼痛,這很可能也是鏡像神經元在保護我們免受傷害,讓我們盡快離開危險地帶。如果有一天它們罷工的話,我們看電影的時候會少很多樂趣,感動的時候不會哭了,高興的時候也不會笑了。

也有理論認為,鏡像神經元之所以讓我們具有共情的能力,也可能是社交的需要。畢竟對於種群而言,活下去不僅意味著個體生命的存續,更重要的是要讓後代延續,人類又是群居動物,這樣一來,感受彼此的情感就很重要。當看到同伴遭受痛苦,我們也能感受到痛苦並且幫助他們減輕痛苦,這樣,父母可以更好地保護自己的孩子,同伴之間也會相互幫助。

幫助他人是需要付出的,所以我們更願意對同類共情,對於其他不相幹的人就會相對冷漠。這也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麽當我們和朋友逛街時,朋友在大庭廣眾之下突然摔了個臉朝天,我們會覺得非常尷尬;但如果摔跤的是一個陌生人,我們可能就會“撲哧”一聲笑出來。

關於鏡像神經元還有很多未知的地方,比如,它在大腦當中究竟是如何分布的?它的機製和原理是怎樣的?這些都有待於繼續探究。另外,它和我們語言溝通的形成是不是也有關聯?我們是不是可以利用這些鏡像反應來治療某些疾病?又或者,提高人類的某項能力?

當我們在看別人做和自己做時,大腦的反應是非常類似的,所以很多時候我們不需要自己做,隻要看別人做,自己也就學會了。就像並沒有人教過我們洗澡,但是從小看到爸爸媽媽是怎麽給我們洗澡的,於是我們自然而然就學會了。又比如,在學習某種樂器的時候,也是通過不斷地模仿,而這種模仿很可能也是通過鏡像神經元來完成的。

關於鏡像神經元的工作機製目前並無定論,研究者隻是觀察到了這樣一個現象,發現它似乎能夠解釋很多長久以來困擾人類的問題。神經科學家一直對人類強大的模仿能力感到困惑,我們的大腦究竟是如何轉化收集到的視覺信息,再以同樣的形式通過運動的方式表現出來的?對於這一點,鏡像神經元似乎給出了很好的解釋。

不過事物都有兩麵性,鏡像神經元讓我們隻需要看看就能學會複雜的認知技能,同時也讓我們更容易學會暴力——通過電視或者遊戲當中的暴力畫麵,我們不需要反複操練就已經學會了如何實施暴力。尤其是小朋友,他們的模仿能力非常強,在那些還不能夠明辨是非的年紀,他們不明白這樣做到底好不好、對不對,但是通過模仿,他們已經能夠學會這些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