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思考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用一支蠟燭的火焰引燃另一支蠟燭,這兩支蠟燭的火焰是什麽關係?第二個問題:草坪裏的草在冬天全部枯萎死去了,但是到第二年的春天又再次生機勃發,去年和今年的草坪是什麽關係呢?

在尋找答案前,我們先思考一個古老卻終極的問題——“我是誰”。

人格麵具

很多人會覺得,代表我的是我的人格。人格是構成一個人的思想、情感以及行為的一種特有的統和模式。這種獨特的模式包含了一個人區別於他人的、穩定而統一的心理類型。而我想說的是與人格有關的另一個詞——人格麵具。

無論你是否承認,隻要在社會中生活,我們都會戴上各種麵具。人格麵具(persona)這個詞來源於希臘文,本意是指演員在一出劇中扮演某個特殊角色而戴的麵具。人格麵具是榮格的精神分析理論之一。怎麽解釋呢?它是指在人生的大舞台上,人會根據社會角色的不同來更換麵具,這些麵具就是人格的一種外在表現,但是在麵具背後還有一個實實在在的真我。這個真我可以理解為真實的自我,它可能和外在的麵具截然不同。從這個角度而言,工作時的我和生活當中的我雖然都是我,卻又都是我的不同側麵。

弗洛伊德認為我包含了本我(id)、自我(ego)、超我(superego)。本我包含了要求得到滿足的一切本能欲望,按照快樂原則形式急切尋找發泄口,一味追求滿足。本我當中的一切永遠都是無意識的,可以說是各種各樣的,讓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本能和欲望。自我就是現在能想到我是我的這個我,而超我,則代表著良心、社會準則、自我理想等。可以理解為人格的高層領導,按照至善原則形式指導自我,限製本我,就像一位嚴厲正經的大家長。超我也可以理解成我們對於美好或者理想中的我的追求。

所以,本我和超我是不是我呢?

自我意識

我們先把這個思考放在一邊,再提出一個問題——我是如何產生的?

從生物學角度來說,從卵子和**的結合,再到新的生命呱呱墜地,這時“我”似乎就誕生了。但是,這時的小生命會有“我”這個概念嗎?

胎兒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不用感受外界的不適刺激,不會感到肚子餓了、尿布濕了。這是一個非常安全,相對封閉的環境。但是當嬰兒出生之後,人生的第一個所謂的創傷也便開始了,因為嬰兒誕生到了一個客觀真實的世界裏。但是這時嬰兒會以為自己和媽媽是一體的,不知道自己和媽媽的區別,也不知道自己和其他人的區別。總有一天嬰兒會發現自己和媽媽、和其他人都是不一樣的。

鏡子測試是一個有關“自我意識”的測試,用來判斷動物是否有能力辨別自己在鏡子當中的影像。在測試當中,實驗者在動物身上標記兩個沒有味道的顏色斑點。一個是測試斑點,位於動物身體上在鏡中可見的部分,另一個是對照斑點,塗在動物身體上可觸及但不可見的地方。通過觀察動物的反應來判斷它們是否意識到測試斑點是在自己身上,而同時忽視對照斑點。

已經通過鏡子測試的動物包括所有的類人猿、獼猴、大象等,但是貓、狗以及絕大部分鳥類都不能通過鏡子測試。剛出生的嬰兒也不能通過鏡子測試,要等到大約18個月大的時候才能通過。當然,這個研究也簡化了大量的複雜問題,不能確定沒有通過測試的原因,到底是因為沒有自我概念還是沒有認識自己的麵貌。

嬰兒從剛剛開始會說話到兩歲左右,可能會意識到自己的名字,但是還不會說“我”。嬰兒隻會說“寶寶要什麽”,或者用小名來表述“東東要什麽”,不會說“我要什麽”。如果遇到了另一個也叫東東的小朋友,就會覺得非常困惑。之後,兒童才會逐漸掌握人稱代詞。這在兒童自我意識的形成上是一個質的變化。

關於自我意識的產生有無數爭論和假說。不妨先換一個角度,用數學的反證法來想一想,如果沒有了什麽,我就不再是我了。

我為什麽是我?

我們說到一個人的時候,首先會說到一個人的肉體,這就是身體理論,認為你的肉體就是你。這種理論是有道理的,思想需要一個肉體作為載體。如果肉體停止了工作,“我”就死了。

“我”到底是否等於我的身體?我現在是短發,如果剃成光頭,我還是我。如果我不幸失去了身體的一部分,比如換了一個腎,又或者科技發達了,我把一隻手換成了功能強大的機械手,大家都會覺得,不管換一個腎還是兩個,就算把四肢都換成了機器,我還是我。

如果換的不是別的,而是腦子呢?先不考慮技術是否可行,假設我和別人互換了腦子,“我”會是誰?

從身體的角度來看,是互換了腦子,可是從腦子的角度來看,就是互換了身體。換了腦子之後的人,從法律和生物識別的角度來看,身份應該是身體所決定的,指紋、虹膜都不會發生改變。但是從意識的角度,似乎是腦子在哪兒,“我”就在哪兒。這就是另一個關於“我是誰”的理論,大腦理論。大腦理論認為,你的大腦去了哪兒,你就去了哪兒,哪怕是去了別人的身體裏。

大腦這個器官是不是真的就能代表“我”呢?換了腦子之後的我,該如何向別人證明我還是我呢?比如一些電影裏有這種情節,和親密的朋友說一些隻有彼此才知道的細節。不過要讓別人信服,還是挺難的。

如果黑科技繼續發展,可以不換腦子,僅僅是把腦子裏的信息記憶互換,肉體沒有變化,但是行為記憶全都改變了。哪個才是你?哪個才是我呢?

來看英國哲學家伯納德·威廉斯做過的一項令人抓狂的折磨測試。設想這樣一個情景:一個瘋狂的未來科學家抓住了我和你,交換了我們大腦中的數據,當我對著你的身體,也就是對著我原先的身體說:“接下來我要折磨我們其中的一個。”我該折磨誰呢?

第二個情景:瘋狂的科學家抓住了兩個人,但是他動手前先問了這樣幾個問題:我會折磨你們中的一個,你認為我應該折磨誰呢?不管我折磨誰,我都會把你們兩人的大腦清空。所以當我折磨這個人的時候,你們兩個都不會記得你之前是誰。進一步,在折磨這個人之前,我不但會把你們的大腦清空,還會改造你的大腦,改造完之後,你就會相信你是對方,而且會擁有對方的全部記憶、人格、感知和知識。改造之後的甲將擁有乙的記憶,也將會記得乙現在所做出的一切決定。等甲被折磨的時候一定會後悔,為什麽當時身為乙的我要做出這樣的選擇呢?但是反過來,如果乙選擇折磨乙的大腦所對應的那個身體,乙現在這顆大腦的未來也注定要經受痛苦。

哲學家洛克的個人身份記憶理論認為,“我”是由關於“我”的經曆和記憶決定的,“我”是由“我”大腦中的數據決定的。那麽,這些關於我的回憶、性格等的數據集合在一起,到底是不是我呢?別著急下結論,來看看一個古老的思想實驗——忒修斯之船。

忒修斯之船

忒修斯之船最早出自於普魯塔克的記載,描述了一艘船由於不間斷地維修和替換部件,可以在海上航行幾百年。一塊木板腐爛了就會被替換掉,一顆釘子壞了也會被換掉,以此類推,直到所有功能部件都被更換。最終這艘船還是原來那艘忒修斯之船嗎?還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呢?如果不是原來的船,什麽時候它不再是原來的船了呢?英語中還有一個類似的例子,叫祖父的斧子,斧柄壞了換斧柄,斧頭壞了換斧頭。換來換去,祖父的斧子似乎還是祖父的斧子,但它還是原來那一把嗎?

用數學角度看忒修斯之船,把忒修斯之船看作一個集合,船上的部件就是它的元素。當更換部件的時候,集合中的元素發生了變化。原來船上的木板有木板A、木板B……木板Y,假如把木板A換成了木板Z,忒修斯之船這個集合的元素就變成了木板B、木板C……木板Z。當我們更換部件的時候,忒修斯之船的定義已經改變了。就像一支足球隊不斷有人加入有人退出,可它還是叫著原來的名字。雖然名字沒變,但是本身一直在變。

忒修斯之船的情況在我們每個人身上都真實且時刻發生著,我們都是由原子組成的,每一天我們都會呼吸、上廁所,失去一部分原子,又通過吃喝得到新的原子,全身的原子完成一次更替大約需要五年的時間。今天我們所說的“我”和五年前的“我”可能完全不一樣,幾乎沒有一個原子是一樣的。

所以想一想,從物理學的角度來看,我是誰?我還是我嗎?

雖然看上去我還是我,但我卻一直在悄悄變化。五分鍾前的我和現在的我雖然肉眼看起來區別不大,但是因為發生了原子的更替,因為擁有了新的記憶,所以雖然我還是我,但我已經不是我了,是這樣嗎?

關於忒修斯之船還有一個更瘋狂的可能。哲學家托馬斯·霍布斯做了一個延伸:忒修斯之船的每一塊老木板拆下來之後,並沒有損毀或者燒掉,而是被用來搭了一艘船。於是就出現了兩條船,隻是一條看上去比較新,一條看起來有點舊。這兩艘船當中,哪一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

傳送機思想實驗

相對於船,人還有思想,於是事情就變得更加複雜。哲學家德裏克·帕菲特在他的書《理與人》中描述過一個類似思想實驗的現代版本,那就是傳送機思想實驗。

想象一下,在遙遠的28世紀,人類發明了傳送機,可以把人以光速傳送。某天你要從上海去北京,傳送機會掃描你的全身,把你身體裏的分子組成詳細到每個原子和每個原子的準確位置,全部收集起來。在掃描你的同時,也會摧毀你,一邊掃描一邊把你的每個細胞都摧毀掉。收集到的信息發送給北京,另一台機器利用這些數據把你的身體重新構造出來。當一切完成之後,你出現在北京,感覺就和剛剛出發時沒有區別。你的心情沒有改變,肚子還有點餓,連手指上昨天晚上的劃傷都還在。整個過程大概隻花了五分鍾。但是這一切對你來說是即時的,你按下按鈕,然後眼前一黑,就到北京了。

有一天,你又要從上海去北京了,按下按鈕,聽到儀器掃描的聲音,卻發現原本的眼前一黑沒有發生,自己依然在上海。工作人員告訴你:掃描設備工作正常,收集了你的全部數據。不過原本和掃描設備同步工作的細胞摧毀設備好像出了故障。他打開監控錄像,上麵是你在北京的監控畫麵,你已經到達北京。所以,隻要把你摧毀就好了。

這時候,哪個才是真的你呢?你認為在北京的你隻是一個複製品,目前的你才是真實的,如果摧毀了這裏的你,不就代表你死亡了嗎?這時候,我們不得不思考,瞬間傳送是移動過程,還是死亡和重生的過程?類似的橋段已經被無數的科幻小說或電影演繹過。

如果在故事開始就問這個問題,可能你會覺得莫名其妙,瞬間傳送明明是一種很安全的移動方式。但是隨著故事的深入,它越來越像一種死亡的過程,每天往返於北京和上海的時候,你都是被細胞摧毀設備殺死,又創造了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複製品。對於所謂原版的自我而言,可能早就死亡了。可是從社會角度來看,對於那些認識你的人來說,你經曆了瞬間傳送,安然無恙。

回到那個問題,“我是誰”,這依然取決於我是什麽。認同數據理論的人認為,到達北京的你和從上海出發的你是相同的,瞬間傳送並沒有殺死你。但是大家都能夠理解故事結尾時那個仍在上海的你的恐懼。

更進一步說,如果傳送器可以把你的數據送到北京去複製,是不是也可以把同樣的數據送去南京、廣州、西安,再造出三個同樣的你呢?要承認這四個你全都是你就很難了,傳送機思想實驗是對數據理論很有力的反駁。

我是誰,這要看從什麽角度回答。從法律的角度,我就是這具肉體,哪怕大腦或者數據被調包,肉體還是在法律上代表我。哪怕我被複製了許多個,可能每一個肉體都還代表我。仔細想一想,我或者正在讀這本書的你,其實不是一個事物,而是一個故事,一個不斷發展的主題。你就好像一個裝滿了東西的房間,有些東西是新的,有些是舊的,有些你知道在哪裏,有些你都不知道。房間裏的東西一直在變,每天都不太一樣。

同樣的,你不是一組大腦數據,而是一個內容一直在變換的數據庫,不斷成長和更新。你或許不是一組原子,而是一套告訴這些原子該怎麽組織的指令。從莊子的角度來看,我是誰,是莊子還是蝴蝶,也沒有區別吧。

關於這個問題,我想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答案。關於自我意識也好、我是誰也好,這都是終極問題,無論科學還是哲學都一直在思考和探索的問題。它可能現在、以後,都沒有答案。

就像大家讀我的書,你怎麽能確定我是真實存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