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演兵正式開始。
元帝親臨碉樓,正坐在指揮中心裏,深秋入冬,天氣寒涼,羊毛氈製作的帳篷內,點著上好銀炭的火爐。
帳篷外頭寒風凜冽,帳篷內溫暖如春。
元帝這次不光自己來了,還帶著魏明,二人正在溫暖的爐火邊,悠閑的邊茗茶邊下棋。
“你說林七安這一次,能通過朕為他設下的考驗嗎?”
元帝落下白子,目光直視棋盤,頭沒有抬,問魏明道。
林七安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說實話,要將這兩萬守備軍交給他,一路前往北燕,元帝心中還真有些犯怵。
“陛下,其實這次考驗無論能不能成,您心中都已經想好,林七安此番北燕之行,是必須去的。”
魏明默默放下黑子。
元帝捏著白子的手在棋盤上方懸著,似乎在思考下一步往哪裏落子。
“你說的沒錯,說實話,這座碉樓很難攻克,是衛將軍之前依照討伐南疆時,建立的碉樓,有些為難林七安,朕也很清楚。”
魏明沒有接話,手指默默指了一處對白子有利的位置。
元帝眉頭微微展開,將白子落在魏明提示的地方。
“所以,無論他今天輸贏,朕隻希望他能知道,帶兵打仗沒有他想象的那麽簡單,這樣便足夠了。”
魏明落下黑子,隔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問元帝道:
“那陛下,您究竟是希望林七安贏多一點,還是輸多一點?”
元帝有些錯愕的抬起頭,目光直視魏明,卻發現後者目光依舊盯著棋盤,似乎剛才的發言,隻是他隨口問出的一句閑話。
“你要聽實話嗎?”元帝又落下一子,“朕希望他輸,挫挫這小子的銳氣。”
林七安一路走來,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待職侍郎,做到堂堂正四品鏢旗大將軍,實在是太順了。
少年意氣風發是好事,但鋒芒如果太過銳利,便會有些難以控製。
元帝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反問魏明道:“那你呢,魏公?”
“嗯?”魏明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枚黑子,聞言有些錯愕的抬頭看元帝。
“你希望林七安贏下這一場嗎?”
魏明笑了笑,目光向下,思考良久之後,落下黑子,坦然抬頭道:
“陛下,你輸了。”
元帝一愣,再低頭一看時,發現自己白子的確輸了魏明半目。
“怎麽回事?魏公你的棋藝什麽時候增進這麽多?這盤不算啊,剛才朕分神了,來來來,再來一盤…”
…
碉樓城牆上,羽林軍首領李玉昂首挺胸,目光如鷹般銳利,四處巡視。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今天我可是調動了三千羽林軍來鎮守這座碉樓,你們要是敢放上來一個敵軍,驚擾陛下聖駕,回去我和你們一個個算賬!”
“是!”
四處羽林軍響亮齊聲回複。
李玉很是得意的笑了笑。
既然有機會在陛下麵前表現,他身為羽林軍首領,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李玉之前也帶兵打過仗,隻有真正經曆過戰爭的人,才知道這座碉樓有多難打。
先不說碉樓外的戰壕,他們挖的又深又寬,光是戰壕外的帶刺鐵索,就夠敵方好好吃頓苦頭。
尤其是知道今天帶兵打仗的是林七安後,李玉心中更是多了幾分自信。
林七安,不過是個靠賣弄聰明才智上位的謀臣罷了,這樣的人,他見過真正的戰場長什麽樣嗎?
嗬嗬,怕他光是看到城牆上這樣的陣仗,就要嚇到尿褲子了!
雖然是場演練,但勝負的結果已經盡在把握,臨行之前,李玉更是壯著膽子邀請了元帝前來碉樓。
他就是要讓元帝知道,誰才是去北燕的最佳人選!
“弓箭手,多注意觀察西邊海域方向,防止敵人為突襲,不擇手段的選擇水路進攻!”
“是!”
關於今天的演練,李玉已經在心中盤算出完整詳細的作戰方案。
“今天,對麵哪怕就是飛隻蒼蠅進來,也得死在我的槍下!”
李玉目光眺望遠方,向下重重砸了下手中銀槍,嘴角勾起一抹神秘微笑。
…
東邊山林中,林七安親自率領五百精兵,頭上帶著樹葉製成的偽裝,臉上用特殊顏料抹成花臉,蹲守在廣袤的山林中,從遠處看,他們幾乎和這片山形成一個整體。
“嘿,林將軍,你別說,你這個法子還真好使!”
秦衝看了眼林大壯臉上的偽裝,齜牙咧嘴笑起來。
“有什麽好笑的!”齊大壯瞪大了眼珠,綠色的油墨下,眼白顯得特別大,又把秦衝逗笑了。
“小點聲,這點小事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林七安開口了,秦衝這才作罷。
而此時,林七安拿著他從商隊買來的望遠鏡,正在觀察敵方碉樓的一舉一動。
“對方大概多少人?”林七安將望遠鏡遞給霍銘。
霍銘接過,學著林七安的樣子向前觀察了一陣,低聲道:
“和唐百戶預測的差不多,城牆上光是弓箭手就有兩百人,應該是分三個輪次站哨,三千人,隻多不少。”
秦衝皺起眉頭,“那怎麽辦?咱就帶了五百人,要不要我現在回去再叫些人來?”
林七安回頭,用一種很無語的眼神看著他。
“我們這三天演練的內容,你覺得是三言兩語能和他們說清楚的?”
秦衝自知失言,又嘿嘿笑了兩聲,不再開口。
霍銘卻在一邊笑了,“林將軍教我們的遊擊戰,我覺得對付這種碉樓,應該有效,況且我們還準備了很多敵人意想不到的秘密武器。”
這一點林七安非常同意,“打仗,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咱們人數雖然隻有對麵六分之一,但我們的戰術是經過特殊訓練的,現在敵在明我在暗,隻要等一個合適的機會…”
霍銘抬頭望了望天邊的雲,“今天是個好日子,林將軍你看…”
眾人順著霍銘的手向上看。
“今天的雲格外低,以我的經驗,今天夜裏到明天早晨,這裏一定會發生大霧…”
“太好了!”林七安當機立斷,“等霧起來,我們就發動進攻。”
…
當天夜裏,山間果然彌漫了薄薄的霧氣。
對麵碉樓上,李玉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
“雖然演兵的時間是一天一夜,但他們不是真要等到最後的時候再進攻吧?”
他再度登上城牆,夜色深深,周圍霧氣朦朧。
“不好!”一種不良的預感在李玉心頭誕生,“他們不會是要搞夜襲吧?”
現在這個節骨眼,又下起了薄霧,換做是他帶兵打仗,也會選擇這個時候。
“傳我命令下去,城牆十二個角落,再把烽火燒旺些,三班輪值現在變兩班,城牆上增加弓箭手,預防對手搞突襲!”
李玉大聲呐喊著。
殊不知,就在這個時候,城牆下的鐵絲網外,已經圍了整整三圈林七安的精兵。
黑暗中,士兵們悄悄地靠近碉堡。
他們身著黑色作戰服,手持短刃,動作敏捷而安靜。
林七安通過手勢指揮著隊伍,士兵們迅速散開,分成幾個小組,分別接近碉堡的不同位置。
他們麵臨的第一個困難,便是戰壕外的帶刺鐵索。
林七安湊近捏著鐵索仔細看過,暗自鬆了一口氣。
幸好這個時代的製鐵工藝還沒有那麽發達,所謂的帶刺鐵索,和他想象的現代化戰爭中用刀的鐵絲網,還有很大區別。
可以說,現在他們麵前的鐵索,上麵的刺很鈍,如果是用來路上絆倒戰馬,或許還可以勉強一用,但對人的傷害有限。
況且,他早就做好準備。
林七安匍匐在地上,又向前做了個手勢,“肉盾組,上!”
一排士兵,身上前後穿著用稻草變成的柔軟鎧甲,向前趴在那些鐵絲上,形成了一座座人橋。
後麵的士兵便踏著他們的身體,很輕鬆就越過了第一道屏障。
直到所有人順利通過鐵索網,林七安伸手拉起一個做人橋的士兵,關心道:
“沒事吧兄弟?”
那士兵笑著拍了拍身上的稻草鎧甲,“沒事,有了這個一點不疼。”
“那就好,第二組,梯隊,上!”林七安帶人繼續向前挺進。
到了戰壕處,一組背著伸縮鐵梯子的士兵,兩人一組,由身量輕小的士兵先滑進坑底,小心爬到坑的另一邊,展開伸縮鐵梯子,對麵的士兵接住,便對林七安做了個完成的手勢。
“上!”
林七安看著士兵們全程悄無聲息的前進,他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這伸縮梯子,可是他這三天花費最多心思做成的。
這個時代沒有機床,現代生活中隨處可見的螺絲釘想做也做不出來。
他和齊大壯兩人,蹲在鐵匠鋪一天一夜,耗費了多少心血,才想到用麻繩和木軸做了個替代螺絲釘的玩意兒。
他出發前再三叮囑過,這種梯子承重量不夠,必須一個人,一個人的過去,戰壕這關也算勉強過了。
“現在,就是發動總攻的時候!”
林七安忽然有些緊張,從懷裏掏出哨子的手微微顫抖,放在嘴邊,看著站在城牆邊嚴陣以待的士兵,他猛地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這是一種特殊的鳥叫聲。
碉樓東邊海邊,齊大壯收到信號,立刻安排人點燃林七安預先為他們準備的炸藥包,隨後快速離場。
轟!
一聲接一聲的巨響從碉樓東邊傳來,大地似乎都在顫動。
帳篷中,元帝和魏明霍然起身。
“林七安他開始進攻了,不過,這是什麽聲音!”
元帝的臉色有些驚訝,魏明也同樣錯愕,顯然,他們完全沒有預料到,在這場練兵中,還會有炸藥的存在。
炸藥是林七安根據記憶,用硝石、硫磺和木炭按一定比例混合,再將其放入特製的容器中進行加熱。
隨著溫度的升高,三種材料開始發生化學反應,產生大量的氣體和熱能。
容器中的混合物逐漸變得濃稠,最終形成了一種黑色的粘稠物,這便是古代炸藥。
製作炸藥的過程充滿了危險,需要高度的謹慎和專業知識。一旦操作不當,就可能引發爆炸,造成嚴重的後果。
林七安聽見東邊傳來的劇烈聲響,心中大喜,立刻招呼士兵們:
“兄弟們,快上,上了城牆和弓箭手肉搏,記得這次的目標是拔掉敵方大旗!”
“是!”
這兩天一直蹲在山裏的守備軍們,早就憋不住身上的一股子蠻勁,現在終於能放開,真正的去打仗了!
士氣大漲,他們迅速利用繩索和梯子爬上碉堡。
而碉堡上的李玉,在聽見炸藥爆炸的那一瞬,雖然不知道對方使用了什麽秘密武器,但有一點和他的判斷完全一致!
林七安他們果然選擇從東邊海上進攻!
畢竟碉樓的另外三麵固若金湯!
他短暫的分神後,迅速集結所有弓箭手前往東邊。
海的那邊,大霧之中,迷迷糊糊還能看見幾十艘小船的影子。
“他們就在那裏,弓箭手,快!”
李玉揮手示意射箭。
此次演兵,雖然允許有一定傷亡人數,但為了最大程度避免人員傷害,他們使用的箭矢都是沒有箭頭的。
經過兩輪弓箭手漫天如雨的箭矢攻擊,那些小船上的士兵不僅沒有倒下,反而朝碉樓繼續前進。
“他娘的,林七安這小子和我耍炸,不是說好了,士兵中箭之後就得當成死人一樣躺下嗎?”
李玉怒了,搶過一張弓箭手的弓箭,瞄準船上站立的士兵,彎弓如滿月,木質的箭矢猶如一道流星般在夜空劃過,直直朝那船頭的士兵射去。
那人居然還屹立不倒!
“奇了怪了,雖然沒有箭頭,但以我剛才那一箭的力道,這人非死即傷,怎麽還能站著?”
李玉眉頭緊鎖,完全想不通發生了什麽。
轟!
隨著一聲巨響,碉堡的大門被炸飛。
“衝啊,兄弟們,活捉李玉,拔掉大旗!”霍銘抽出佩劍,向前方大旗指著,朗聲呐喊。
鋪天蓋地的士兵們衝進碉堡,碉樓裏的士兵們瞬間懵了。
“他們是誰?他們什麽時候進來的?門怎麽沒了?”
爆炸聲此起彼伏,熊熊火光倒映著守備軍們塗滿綠色油彩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