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是每個人必然要麵對的重大課題,就好像讀書時的必修課,想要畢業,至少要拿到六十分,顯而易見的是,安奕鳴、安逸、楊樂然,全都不及格,即便他們四個要麽冷靜理智、要麽見慣生生死死,甚至楊樂然還在近期失去了至親,可他們真的從來沒有離死亡那麽近過,也從來沒有眼睜睜的看著那麽多鮮活的生命轉瞬即逝,甚至安奕鳴好幾天都會想到那個跳出車窗的人的臉,他朝著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臉上掛著似有似無的微笑。

楊樂然和安逸兩位女士更是整個晚上都睡不好覺,楊樂然性子軟,總會過分想象死亡背後的事,她想到安奕鳴險些就坐上那輛大巴車,想到如果不是安奕鳴猛踩刹車追尾撞出火星的可能就是他們。很多事,尤其是交通事故,事後去分析到底怎麽避險才是正確的選擇該有多麽的蒼白無力,安奕鳴猛踩刹車的做法是錯的,卻避開了危險,那輛吉普車司機恰恰是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卻帶來了最壞的結果,如此想著,好幾天都是鬱鬱的。

安逸表麵上看起來還是老樣子,而事實上她已經好幾個晚上睡不好覺了,也不知道因為是不是寫作者的通病,每句話在她這裏都被自然而然換算成影像,白天還能靠理智壓著,到了晚上就成了噩夢,要麽是爬上好高好高的山,以為能看到最美的風景,卻看到屍體堆積成山;要麽是好不容易擺脫了地球引力可以飛起來,可以輕鬆自在地飛過一座又一座的高山,看到的卻全是累累白骨。

四個人中的三個都是精神萎靡,隻能在當地留宿一宿,剩下的旅程,也就隻能靠丁開,這位目前精神最是飽滿的人來開車,安奕鳴第一次慶幸自己的準姐夫是個醫生。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丁開一如既往渾身上下都透著清爽的味道,和窗外的陽光很是般配,反觀其他三個人,安奕鳴頭發像是亂草,硬硬地支棱著,楊樂然也和他睡成了同樣的情侶頭,安逸應該是被丁開強行叫了起來,卻隻是簡單洗漱過,一副沒睡飽的樣子,一邊用筷子扒拉著盤子裏的西藍花,一邊不停地打著哈欠,一個接著哈欠,也不知道是不是哈欠會傳染,原本並不困的楊樂然也跟著開始打起了哈欠。

“我說兩位大小姐,明天就開庭了。”安奕鳴把雞蛋塞進嘴裏,口齒不清地說:“能不能給我點精神上的支持。”

楊樂然伸手拍了拍安奕鳴的肩,這是她眼下能做的唯一的支持。

安逸倒是打了個更大的哈欠,大到恨不得能看到扁桃體,丁開湊過去似模似樣的瞥了一眼,“嗯,沒有紅腫,沒有發炎。”

這副一本正經的樣子沒逗笑安逸,相反的惹得她翻了大白眼,又打了個打哈欠,才說:“精神?我還想找別人要點呢,哪兒來的支持給你?”

安奕鳴也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說:“姐,我有點害怕。”

“怕個頭,你不敢開車,就我來開。”安逸剛開始以為安奕鳴對開車這件事產生了陰影,轉念一想才明白他說的是案子,心裏泛起一絲感動,她的這個弟弟,從小就桀驁不遜。且很是有些大男子主義,他入行後就走得很順,所以這麽不自信,還不是因為原告是自己嗎?安逸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大腦袋,又拍了拍,原本是姐弟間的親密,卻無端生出了拍西瓜的既視感,安奕鳴厭惡至極,伸手推開安逸的手,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安逸推開盤子,咳嗽一聲才說:“別對我特別對待,案子有輸有贏,我看得開,再說……”丁開接過安逸說了一半的話頭,“再說,還有我呢。”

安逸切了一聲,是對自己的男朋友,話卻是對安奕鳴說的,“再說呢,我在這一行待得時間不算短了,我知道抄襲幾乎是每個碼字者都會遭遇的不幸,大家也都習慣甚至是都接受了,誰的文章不被抄,誰又不抄別人呢?”

楊樂然在一旁悄聲補充著,“習以為常比抄襲本身更可怕。”

安逸笑著點頭感謝,接著說:“我比很多碼字的都幸運,我能出書,能靠文字養活自己,遭遇抄襲還可以不計成本地跟他們鬥到底,不是因為我足夠勇敢,是因為我有個做律師的弟弟。”

這話有些煽情。

安奕鳴恨不得把眼睛翻到腦門子上,“所以輸了也不要緊?”

“當然不要緊,打官司又不是為了錢。”安逸確實不是為了錢,起訴標的才不過一百萬而已,這對侵權獲益方來說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她所以起訴更多的是為了一個說法——一個不讓自己對行業失望,也不讓粉絲對她失望的說法,這筆錢她要來也不是給自己的,而是想成立一個基金,給那些遭遇抄襲卻無力維權的作者們,當然她也可以要更多的錢,可一則標的額越高訴訟費就越高,二則安奕鳴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尋找證據,雞賊的稱號安逸可不是白得的, “不過,你不能收我代理費,一分錢都不能收。”

安奕鳴怎麽可能收自己姐姐代理費呢?代理這起案子,壓力是前所未有的,那些想讓他放棄的人,用楊樂然、衡鑫所、職業未來等等他最關心的人或事來裹挾,試圖讓他承受不住壓力而放棄,可那些人實在是太小看他安奕鳴了,他是最能打的小混混,對手越是高大威猛,他越是戰鬥力爆棚。他不為錢,不為名,隻為義,為安逸敢拿個人未來去搏行業未來的勇氣,也為那些大老遠跑來海城幫安逸整理資料的粉絲們,還為了在網上為安逸搖旗呐喊的作者們,更為了不畏威脅、恐嚇、指責,仍願意作為專家證人站在法庭上的學者們。當一起案件得到這些支持,案件本身的勝訴或是敗訴真的已經不重要了。

正如,發生在1975 年的科恩訴博時和洛姆公司性騷擾第一案、2008年的“素媛案”、2014年的“呼格吉勒圖案”等等,案件本身的重要性遠不及勇氣與堅持的意義。

那麽,最重要的到底是什麽呢?

安奕鳴靠在座椅靠背上睡著之前,他叮囑自己的是,明天早上起來把西裝和襯衣再熨燙一次,要精精神神地站在法庭上,聽法官說那句,現在宣布開庭。

真的,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