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願再見到燕承瑞這老腐朽,毫不猶豫地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座冰冷的皇宮。

回到王府,我又一次把自己鎖在驚棠閣,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姑娘,姑娘您怎麽了?姑娘……”

“滾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我把茶盅摔向門口,瓷器嘩啦一聲,碎了一地。

門外恢複安靜,可我卻神情一怔,看著自己的手,靠在牆上,身體下滑,最終癱坐在地。

我……

我這是怎麽了?

我為什麽要對芝蘭撒氣?

為什麽要讓她滾?

明明不是她的錯,可我為什麽忘記了人人平等,為什麽這一次卻控製不住火氣?

我捫心自問,心中是無盡的懊悔和悲涼。

是了。

是我在不知不覺間,錯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嶽風盈。

所以,才會對這個世界的人和事物,牽動情腸。

回想到,當時我斥責燕承瑞那些狠話,我隻覺得又難過又委屈,又愧疚。

我不該這麽說他。

我明明知道,他本就是個封建王朝下的產物。

他即便比其他人開明些,但終究不是像自己一樣,是個接受了現代思想教育的現代人。

他貪戀他的母妃,奢求他根本無法觸及的母愛,為此甚至拋棄了尊嚴和臉麵。

可說到底,他沒有錯。

即便他將近而立之年,可自小沒有受到父母關愛的他,難免會對親情格外貪戀些……

我抹了把眼淚,抱著雙腿,把頭靠在膝蓋上。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我以為是芝蘭回來了,便站起身,走到門口。

“盈盈,是我。”

是燕承瑞的聲音。

我停下了腳步,放在門栓上的手,緩緩地收了回來。

“你來做什麽?”

我努力保持鎮定,可聲音卻帶了一絲沙啞。

“我……”

他停頓片刻,繼續道:“盈盈,對不起。”

“對不起……”

我重複了這三個字,忽然笑了:“你錯在哪裏?”

又是一陣沉默,他開口道:“因為你為了我而生氣,可我卻不能讓你解氣,是我的錯。”

我歎了口氣:“燕承瑞,你還是不明白。”

“你沒有錯,我生氣的原因,也不是因為你不能替我解氣。”

“而是因為自始至終,你都沒有把自己當成自己。”

“我不明白。”

他的歎息微不可查,卻精準無比地落在我的耳中,疼得我心頭一顫。

“我問你,你想要什麽。”

“我……沒有什麽想要的。”

我繼續引導:“那你想得到你的母妃的關注嗎?”

“想……”

我微微一笑:“你喜歡一朵花,你會為它施肥澆水。可若是有一天,它需要你的血肉去滋養。”

“你還會義無反顧地養育它嗎?”

“不會。”他這次回答得幹脆利落。

“我會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照顧它,但究其根本,養花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取悅我自己。”

燕承瑞逐漸開竅,我的心中也變得明朗,我把手搭在門栓上,想要為他開門。

但猶豫片刻後,我還是抽回了手。

“同理,你愛你的母妃,為了得到你母妃的疼愛和關注,付出全部的努力,這本沒有錯。”

“可你卻為此,失去了做人的原則和尊嚴,失去了你的快樂和尊嚴,讓自己沉浸在本就沒有回答的愧疚和自責中……”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字一句道。

“燕承瑞,這是不值得的。”

“人首先要學會愛自己,才能夠有能力去愛別人。”

“更何況……”

我閉緊了嘴巴,終究沒有說出“你還有我”這四個字。

我不知道我能陪他多久,我不應該給他一個未知的希望。

在我垂眸沉思之時,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在庭院裏,徹底安靜下來後,我終於推開了門。

明月散落庭院,庭院裏如積水般空明,除了那棵高過房頂的海棠樹,在晚風的吹拂下,發出沙沙的聲響。

這個世界,終於隻剩下了我一個人。

此後的半個月裏,燕承瑞忙於公務和調查官員貪汙受賄。

甚少與我見麵,偶爾一瞥,也隻是個淡淡的笑容,便轉身離去。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悵然若失。

他從前從不是這樣的。

無論我再怎麽做,他都不會用這樣淡漠疏離的笑容看著我,更不會長久地冷落我。

他是因為那晚,我說的那些話生氣嗎?

是因為我說得太過直白,沒有考慮到他的感受,所以傷到了他的心,是嗎?

也對,他和他母妃,才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一家人。

我呢?

我算什麽?

純純就是一個不自量力的小醜唄。

我在心中暗自自嘲,不由得笑出了聲。

芝蘭這幾日,本就為我和燕承瑞的疏遠,而擔憂得寢食難安。

如今她看著我,竟然笑出了聲,臉上更是惶恐:“自從奴婢跟著姑娘進府,從未見王爺這樣繁忙。”

“姑娘若是想見王爺,奴婢願鬥膽向王爺求見。隻要姑娘不再傷心難過,讓奴婢做什麽都成。”

春和也走了上來,眼神堅定道:“王爺對王妃真心一片,是毋庸置疑的。”

“可王爺有事喜歡悶在心裏,不願與讓人說及,所以惹得王妃傷心。”

“奴婢願意去王爺身邊,為王妃刺探消息。”

難得芝蘭和春和同仇敵愾,我心中一股暖流。

一手拉著芝蘭,一手牽起春和,調侃道:“姑娘們別多想啦,我和燕承瑞沒什麽事。”

“等他忙完這一陣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們的手掌,溫暖而緊繃,我知道她們在緊張。

畢竟這樣親昵,卻不符合身份的動作,會讓她們有些不安。

於是我自然而然地鬆開了手,三人自顧向前走去,笑道。

“不過春和的‘刺探’一次,倒是用得別有趣味。聽起來不像個自小處在深宮大院的人。”

“反倒像個,隱藏在敵人身邊的冷血刺客。”

“哈……是嗎?奴婢隻是一時興起,隨口說說罷了。”

她的笑聲有些僵硬,可我卻並沒有在意。

路過茂密的竹林邊,我似乎聽到燕承瑞和他身邊的侍從景明,低語談論的聲音。

於是,我不動聲色地支開了芝蘭和春和,拎著裙子,躡手躡腳地湊近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