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記得,皇後曾經說過,朕的真愛並非眼前之人。”
“朕起初不信,沒想到在初見淑瑤那天,便覺得皇後甚有先見之明。”
他摩挲著嶽淑瑤的手,神態頗為愜意:“淑瑤她雖是你的遠房表妹,性情卻與你天差地別。”
“若是皇後能學來淑瑤幾分溫順,朕或許會……”
我微微一笑,起身學著宮嬪的樣子,向燕承瑞行禮。
“是。臣妾受教了。”
此話一出,燕承瑞瞬間眉頭緊蹙,眼眸中的怒氣,幾乎要把我吃了。
嶽淑瑤嬌俏驚呼,身體直往燕承瑞身邊靠:“皇上,您攥疼臣妾了。”
燕承瑞並沒有鬆手,反而更加用力,嶽淑瑤臉色越來越難看,卻又不敢掙脫。
我看了他一臉吃屎的表情,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燕承瑞真的越來越難伺候了,不順他的意,他就生氣,順了他的意,他還是生氣。
男人心思,真的比女人的還難猜。
就在我跪得膝蓋發麻時,思緒飛到天外時。
燕承瑞噗嗤一笑,鬆開嶽淑瑤的手,抬起下巴,盯著我道。
“皇後此舉,甚得朕意。”
“不過皇後和貴妃的目光,總是落在朕的身上。”
“可曾在意過殿下的十四弟?”
此話一出,眾人的目光,皆隨著燕承瑞的視線,看向角落裏那位衣衫襤褸,手腳戴著鐐銬的男人。
那樣淩亂的頭發,遮掩住了他的神色。
從前那挺直的腰背,如今也彎了下來。
我猶然記得,在群豔坊初見他時,他一身紅色騎裝,雖然略帶酒意,卻意氣風發,眼眸裏都是光亮。
後來,他為了我和燕承瑞的“死”,痛哭流涕。
也為了我們的“生”,而不顧自身危險,同太子黨為敵……
他是那樣好的人,就像熊熊燃燒的烈火,永遠溫暖別人,也照亮了自己。
可他卻遇到了燕承瑞,從新君的位子上拉了下來。
從少年將軍,變成了囚禁在府裏,“弑君殺母”的罪犯……
我心痛難忍,愧疚難當。眼眸裏的淚水,漸漸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不忍看他,卻又不得不看他。
可他隻是別著頭,縮在牆角,不去看任何人,也不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臉。
我死死地攥著衣袖,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我轉頭看向嶽瓏琪,嶽瓏琪麵無表情,抿著一杯清酒,眉眼低垂。
仿佛麵前的燕承鈺,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可我知道,嶽瓏琪從不飲酒。更何況,她如今已經有了六個月的身孕。
她的痛苦,隱藏於她的冰冷之下。
她越是對燕承鈺視若無睹,燕承鈺便越有可能全身而退。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鬆開了手。左臂因為剛才的用力,再次流出蜿蜒的鮮血。
我保持著跪地的姿勢,開口道:“皇上顧念手足之情,寬以待人,若是萬民得知,定然會讚頌聖上的仁德。”
“是嗎?”
燕承瑞笑了笑,攬著嶽淑瑤的腰身,站到我的麵前,居高臨下道。
“皇後能放下錚錚傲骨,討朕的歡心,朕真的很欣慰。”
“隻是今夜,本該皇後侍寢,可朕憐惜你身體不適,所以由淑瑤代勞,皇後以為如何?”
侍寢之事,原本就是私密之事。
燕承瑞卻不僅公而告之,甚至點名要讓嶽淑瑤,騎在我的頭上作威作福。
無非就是想在眾人麵前,碾壓我的尊嚴和麵子。
可尊嚴值幾個錢?
能轉移話題,救下燕承鈺,那才是頭等大事。
我再次低頭叩首,恭敬道:“臣妾恭送皇上。”
燕承瑞走了,原本熙熙攘攘的宮嬪們,也紛紛離開。
我扶著桌子,想要站起來。卻不想一個用力,又再次跌了回去。
“皇後娘娘!”
嶽瓏琪驚呼一聲,由她的貼身婢女詩畫攙扶著,拖著笨重的身子,快步向我走來。
“皇後娘娘您沒事吧!”
話語間,她已經從詩畫的手裏,拿過自己的披風,蓋在我的身上,伸手就要扶我。
我怕我一身血腥,會衝撞了她和孩子。便搖了搖頭,扶著婢女的手,艱難地站了起來。
“沒事沒事,倒是讓你為難了。”
她神情一怔,欲言又止,又漸漸紅了眼圈。
過了好一會兒,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聲音沙啞道。
“他名義上是羞辱我和他,又利用了嶽淑瑤,但實際上,他這麽做,是因為是放不下你。”
我覺得荒唐無比,便笑出了聲:“我跪在雪地裏,從早到晚,隻想求他放我出宮,讓我去見母親最後一麵。”
“可他卻還要故意拖延時間,做這些無用的把戲,彰顯他的權威。你告訴我這就是愛?”
嶽瓏琪答不上來,我又笑道:“不過也對,我幾次三番地折辱他,激怒他。”
“他身為帝王,怎麽能忍受這樣的屈辱呢?這一切都是我該受的。”
說完,我便要離開。
嶽瓏琪跟在我的身後:“你身上都是傷,讓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
我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她:“今夜他喝了很多酒,應該宿在嶽淑瑤那裏,不會出來。”
“如果你有什麽想見的人,就去見一眼吧。”
“也許錯過這次機會,以後便再也見不到了。”
她呼吸不均,緩緩閉上眼睛,眉頭緊蹙,顯露出她的痛苦。
“不必了。這樣就很好。”
“這是我們之間,最好的結局。”
我看著她的手覆著孕肚,指尖卻因為用力而泛白。
她在恨,她也在學著釋懷。
如果沒有燕承瑞,即便他們兩人不會走到最後,也不會這種近在咫尺,卻誰也不敢看誰的局麵。
我點了點頭,抬腳離開。
兩側的紅牆,是那樣高。
在漆黑飄雪,寒風呼嘯的夜裏,是那樣的詭異和絕望。
遠遠的,我看到了燕承鈺的背影,便強撐著身體,盡可能快地追了上去。
“燕承鈺!燕承鈺等一下!”
燕承鈺猛地停住腳步,轉身看著我。
這一刻,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他的右臉,有一塊深深的疤痕。那是死刑犯才有的“囚”字。
這是燕承瑞給他的恥辱,是他這輩子都抹不去的恥辱。
我僵在原地,隻覺得錐心之痛,讓我無法呼吸。
可他卻笑了笑,像從前一樣輕快道。
“四嫂,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