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的美人根本沒作多想, 就連忙肯定頷首:“愛。”

“這世上的愛有很多種,你對我是哪一種?”

他並不驚訝,隻是抬手拂去遮在他眼角邊的幾絲細發, 笑盈盈地看向他。

這般發問讓徐清翊黯淡的眸裏顯然疑惑片刻, 嘴唇微動, 似是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

料定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他收回放在他衣襟裏的手,拿起骨箸在桌麵上敲了敲:“你看,你連愛是什麽都不知道, 怎麽敢說愛我。”

徐清翊聞言不悅地覷眼,他的確不太明白到底怎樣才算是愛他,南華道的人都說他是恨他,可自己分明半點都不恨他,他隻是想跟他在一起而已, 隻要能將他留在身邊, 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毀掉他,甚至也可以毀掉自己。

偏執的獨占欲將他漆黑的心室撐滿,他隱去源源不斷吞沒理智的陰暗, 懶散地依偎在他懷裏, 指尖在他喉結上輕輕撥弄:“那你說, 怎樣才是愛?”

“我大抵也不太懂,”蘇紈夾了塊糕點遞到他嘴邊,“不過,我可以跟你去到人世間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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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蘭夜,城內張燈結彩, 笙歌鼎沸, 西街煙火嫋嫋, 兩尊神像屹立,右為七星娘娘,左為文魁星君,男女老少皆來此焚香禮拜,各有所思亦各有所求。

那邊的才子佳人還在蒙眼鬥巧,這邊賣乞巧果子的攤麵已圍來不少看客,各種奇花異鳥樣式的果子一排排列出來,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引得大夥兒忍不住嘖嘖稱讚做果子的姑娘手可真巧。

對這等紛紛擁擁的熱鬧場麵,一向不涉人間事的徐清翊不禁蹙眉,一回頭麵前忽是多了枚魚狀的乞巧果子,拿果子的人細長鳳眼輕挑:“嚐嚐。”

他壓下心底的陣陣不自在,聽話地咬了口他手裏的果子,這果子表皮被油浸得酥脆,內裏卻鮮甜軟糯,無需細嚼就能在舌尖化開,的確是合口。

“好吃罷?”

蘇紈笑著將一袋果子遞給他,又牽住他的手穿越人海往前走去。

兩人並肩沒走個兩步,前方便被人圍得水泄不通,嘈雜聲中,還可聽見有人正哀哀喊道:“瑛娘!瑛娘!”

“瑛娘早與本公子定親了,你好歹也是個讀書人,怎麽還對別人未過門的娘子死纏爛打!”

“是你個惡賊仗著有權有勢強娶良家女,瑛娘與小生自幼情投意合,此樁親事非她所願!”

“情投意合?情投意合又怎樣?情投意合她就要嫁給你?是本公子先登門提親的,你個窮酸書生休要壞我姻緣!”

蘇紈從人群中探出個腦袋,看見地上的白麵書生渾身是傷,正死死揪著轎子腿兒不放,一襲服飾金貴的公子哥站在旁側,不耐煩地狠狠踹了他一腳,這時轎簾掀起,裏頭的女子拭去殘淚,冷聲道:“以彼才華,當不久落,天下何患無佳人?小女子與君舊時緣分就此而盡,今後請君莫再過多糾纏。”

“瑛娘……”

揪住轎子腿兒的手不由地鬆開,書生臉色枯敗,空洞發紅的眼裏終是墜下一顆晶瑩淚珠。

“來人,將這礙事的家夥丟出去,別讓他擋了路!”

隨著公子哥一聲令下,幾個身強體壯的下人抓著書生就丟到一邊,且對著他一頓拳打腳踢。

轎裏的女子見此臉色頓然生變:“陳公子,你答應過小女子不再傷他的!”

“好好好!聽小美人的!”

姓陳的公子擺出一臉討好的笑,示意下人停手,偏又輕慢地捏了把轎裏美人的臉,惹得她羞憤扯上轎簾,暗自垂淚去了。

被甩了臉色,公子眼神一陰,興致缺缺騎上馬帶著轎子繼續前行。

待湊熱鬧的人一散場,圍得水泄不通的道路立馬變得暢通了些。

蘇紈此時已攜著徐清翊坐到了閣樓邊,他問他:“師兄,如果方才你是那書生,你會如何做?”

徐清翊對這事沒什麽興趣,剛大致瞄了幾眼,明白了個大概,目光和神思就早落在蘇紈牽他的手上去了,聽他問他話,便隨口答道:“殺礙事者,再奪佳人。”

這話引來對麵的人發出輕笑,他疑惑瞧他一眼,又聽他說道:“你這法子倒是暢快。”

聽出他話裏的揶揄之意,他便懶得做回應了。

蘇紈知道要跟徐清翊論人情世故,那大約是論不明白的,遂換個方式問道:“倘若換作我是瑛娘,你想成為誰?”

“自然是陳公子。”

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為何?”

“瑛娘與陳公子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

他對這四個字似乎有些不理解了,“你莫是覺得,陳公子愛瑛娘?”

“他不是因為愛她,才想要得到她嗎?”

徐清翊心思極直白,他覺得自己想得到赭玄,定也是因為愛他。

這番話明麵上聽著像是極有道理,蘇紈卻搖搖頭:“他不愛瑛娘。”

聽他這樣說,他兩道俊眉不禁擰成一團:“你如何知道?”

“因一己私欲而毀掉一個人,讓她這一生都痛苦無及的,不是愛。”

他說話的語氣很平淡,卻無端在他心裏撩起風浪,好像他現在正拿著一把刀,好將他這具看上去幹淨的皮囊剖開,讓他內裏的肮髒惡毒一覽無餘地展露在日光裏,被曬得潰爛成泥。

街上雜耍的藝人對著火把噴出一口酒,烈火猛然躥得老高,引來圍觀的人一陣喝彩。

人群中藍裙女子神色焦急,哪裏有閑心看熱鬧,一雙杏眼四處搜尋打量,在眼尖地瞟到閣樓上的熟悉身影後,當即躍身輕盈地跳至屋簷,一聲「五師叔」還沒喊出口,就看到他旁邊還有另一個熟悉人影:“師,師尊?!”

蘇紈當然也瞧見了她,於是朝她招招手,麵不改色對徐清翊道:“你那小徒弟來了。”

嫦姝神色有些不自然:完了,師尊跟五師叔在一起,那她該如何支開師尊,好告訴五師叔師尊要對他做壞事?

她在屋簷邊停頓幾秒,心裏一陣忐忑地走上前,先向他二人行了鞠禮,再是想到她師尊身上的傷,忙問道:“師尊,您的傷勢如何?對了,弟子帶了傷藥。”

徐清翊正了正神色,看她手忙腳亂地在儲靈袋裏翻找,淡然道:“我無大礙,倒是你,受了重罰罷?”

想到她師尊是在說自己放他出陣的事,嫦姝習慣性地摸摸耳朵,輕言細語道:“沒,沒有,是七師叔他幫弟子瞞下來了。”

“嫦姝,你來便來,還帶什麽尾巴?”

蘇紈未從他二人這番摸不著頭腦的對話裏多作思慮,目光遠遠眺到樓下的人堆裏。

“啊?”

她稀裏糊塗地回首,一眼就瞧見被發現蹤跡後,正在賣傘的小攤邊東躲西藏的趙餘涯,這個不定數令她脊背一僵,連忙擋住她師尊的視線,“師尊息怒!弟子這就趕他走!”

“來都來了,今日難得乞巧,去玩罷。”

蘇紈站起身,笑眯眯地把手遞給徐清翊。

“去,去玩?”

嫦姝有些摸不清她這五師叔的意圖,也生怕她師尊隨手一道真元劈出去,然後直接要了趙餘涯的小命。

“去罷。”

看著眼前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徐清翊目色柔軟,伸手與他十指相扣,薄唇微微動一動。

這兩人……到底怎麽回事?

經過這一下,嫦姝覺得哪裏都奇怪,她好像有些不認識麵前的兩個人了。

碧湖上小舟飄**,烏篷邊掛著一盞油燈,燈光昏黃,照得坐在舟上的人影溫暖。

岸邊一排排垂柳下,那身著藍裙小姑娘急衝衝地往前走,而臉色灰白的玄袍男子跟丟了魂似的,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

待走過第六株柳樹,女子忽是回過身,一張花容布滿怒色,衝到玄袍男子跟前,言辭激烈地說了些什麽,未想還沒說完,男子就急火攻心,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看樣子痛苦得不行。

“師兄,你瞧。”

癱坐在小舟上的蘇紈搖了搖躺在懷裏的清絕美人,看戲自然要一起看才有意思。

徐清翊懶懶往那邊遞了個寒涼眼神,腦海裏實則依然在思忖他對他說的那番話——這個人……好像知道自己想要毀掉他。

“師兄,你認為嫦姝現在還愛趙餘涯嗎?”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斷他的思緒。

他隻得朝岸邊望去,見他那小徒弟渡了些真氣給半死不活的趙餘涯後,仍是甩手轉身就走,與此同時,趙餘涯握著她衣袖的手緩慢鬆開,即便眷戀也沒有強留,隻待在原地看著她走遠。

她還愛他嗎?

看著眼前的一幕,徐清翊一時間也分不清什麽是愛了。

難道愛是舍棄嗎?

他實在是不明白,更不甘心放下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人,一定要是愛才行嗎?沒有愛不行嗎?愛不愛有這麽重要嗎?

他回過眼眸,青灰的眸裏映出青年笑意溫柔的臉,心裏突然想到:他也會想要這個人愛他嗎?

徐清翊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問題,如果他的愛是放棄他,那他肯定是不想要的,他半分都不想要他放開他,他想要他占有他。

所以,即便他不愛他也沒有關係。

他親了親他被昏黃光影撫摸的輪廓,姿態親密地貼著他脖頸說道:“赭玄,我不需要你愛我,我也不會愛你,你隻要留在我身邊就好。”

原本抱著他的人沉默半晌,再是將他推開了些,他臉上的笑意猶存,整個人融在柔和光暈裏,似乎被磨得沒有了棱角,但那雙眼睛裏卻積滿霜雪,一點一點浸透他的心:“那你就不該來招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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