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一聲, 靠裏的拐子冰紋格心楠木門被人推開,那塊京元緞繡暗花水紋衣料剛出現在廊邊,兩道在院子裏等候多時的影子就急忙圍上去。

從房裏走出的人臉色灰沉, 隨手抹去頸邊的血跡後, 邊往前走邊理正了淩亂的衣襟。

兩道身影一左一右地來到他跟前, 阿杳眼尖,瞅到自己師尊頸邊有道不深不淺的傷痕,忍不住說道:“師尊,你受傷了!”

“受傷了?誰弄的!”

薛獒也朝他脖子邊探出個腦袋, 想要瞧著更細致些,這人忽是掀開他的頭,沉聲道:“狗咬的。”

“狗?”

陸杳本能地看向在場的唯一一隻狗。

隻見薛獒慌張地連連擺手,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你看我幹嘛!怎麽可能是我,方才我一直和你待在一起, 哪有空去咬人!”

話間, 青年已走出綠竹堆成的籬牆,往林子深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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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棋子穩落在棋盤,再是執白棋的手拂去躺在棋盤中腹的細葉, 將手中的棋子放在四路線的星位上。

“小蘇啊, 你有在古籍中尋到將獸變成人的法子嗎?”

“翻了數本, 都未曾記載過此象。”

“那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他變不回人該怎麽辦?照你師兄那等劣性,怕是要鬧個天翻地覆不可。”

黑子呈無氣之象,該是由一方提子,蘇紈不緊不慢地抬手取下黑棋:“看來樹公是棋在心不在。”

萬樹靈公抱著自己的枝葉, 見棋盤上的棋子被收掉也沒什麽大反應, 顯然是在走神, 聽他說話才勉強撥回神思:“唉,約莫是年紀大了,就容易想起一些舊事來。”

“我師兄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樹公不必被妄言困擾。”

手中的棋子落在青釉瓷棋罐裏,它口中的「舊事」,蘇紈大致是心下了然。

“也並不是全因他而起,本尊就是想到了小阿杳當年說過的話,”它頓了頓,問他,“小蘇,你喜歡獸界嗎?”

“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本尊初見你時,一眼就看中了你得天獨厚的靈根真元,遂想讓小阿杳用些手段將你留在獸界,可小阿杳說,你並不喜歡獸界,就算勉為其難留下,也總會如籠中鳥鬱鬱而終,”樹靈幻影推了推棋盤上寥寥無幾的黑子,“遂本尊一直在想,這些年,會不會是獸界將你困住了?”

“樹公多慮了,我能複生於世,也是倚仗赤洲地脈與靈獸相助。”

“正因如此,本尊才憂心你是被這複生的緣由給牽絆住了。小蘇,獸族回報你,不是為了強留你在赤洲,而是當年你以魂體布下結印,為獸族避免了一場浩劫,所以不論你做何種選擇,獸族始終願追隨你左右,但憑驅使,絕無二心。”

萬樹靈公一番話說得很是懇切。

“樹公,你莫要將我想的太好了,我也並非是什麽良善之人,像這樣在我眼皮子底下挪棋的弊行,我是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蘇紈淡然一笑,將它偷偷摸摸推動的黑棋又給複歸到原位。

“咳!”

萬樹靈公收回搭在棋盤邊的樹枝,氣呼呼道,“小蘇啊,你都贏了這麽多年了,就不能讓本尊一把嗎?”

“樹公,有骨氣些,光明正大地贏我才有意思。”

蘇紈自顧自地用白子堵住黑方的內氣,看得萬樹靈公痛心疾首,再一次抱著棋盤陷入自閉中。

“你複盤罷,我就不在這兒給你添堵了。”

眼看蘇紈起身欲走,萬樹靈公忙說道:“本尊先前說的話可是句句屬實,並不是想耍詐所以胡亂誆你的。”

京元衣衫的人頭也沒回,隻隨性地擺擺手示意,步伐灑脫,消失在林葉間。

“小蘇真是好狠的心。”

萬樹靈公敗得老淚縱橫,看著棋局中的一排死棋,開始了長籲短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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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一來,建在叢林深處的小築周邊更加幽靜,竹影蓋在昏暗的牆麵,影影綽綽地晃動。

蘇紈立在門前良久,垂眸時光影在他臉上映下一道淩厲的弧度。

裏麵寂靜無聲,仿佛空無一人,他揮袖解開門前的法印,推門而入。

房裏燭光微弱,泛黃的古籍仍舊亂七八糟地堆在案台邊,杯裏的茶水早涼透了,卻不見那道熟悉的白影。

他細眯著眼,環顧四麵,再沉默地走進最裏間,先聞到一陣濃烈的香氣,紫檀嵌螺鈿理石羅漢榻上鋪著的軟絲錦被鼓起來,罩著一團看不清的人影。

“師兄?”

他遲疑地喚了他一聲。

這道人影簌簌顫抖,將遮蓋全身的被子收緊,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察覺到有些不對勁,蘇紈麵色凝重,上前用力扯開錦被,刹那間幽藍與銀灰的光線交映,照得周遭一片疏朗,這人墨描似的眉眼看他時含著愕然,又慌亂斂下眼睫,其額前那對原本修長別致的龍角此刻隻餘下一半,另一半被他折斷拿在手裏,斷角上的幽藍正漸漸變得灰暗。

“別看我。”

他像是不願被他看到這副模樣,所以用身後發著銀光的長尾把自己藏了起來。

這家夥是覺得自己變成龍很難看?可他之前陷入昏睡的時候,他就已經見過他這副模樣了。

“怎麽現出龍形了?”

他輕輕撥開他的尾巴,拿過他手裏的斷角,與他指尖接觸時,感受到了不尋常的灼熱。

這種感覺跟他記憶裏的某種感覺有幾分相似,就是一時想不起來。

“控製不住。”

徐清翊的眼珠像半透明的翡翠,氤氳霧氣繚繞其間,貪戀若隱若現,見麵前的人沒有因為他「醜陋」的模樣露出厭惡神色,便絞緊了他的手。

蘇紈正打量著斷角,從手背傳來的熱度直接燒到心底,還燙出了一個冒著縷縷白煙的洞。

仰目那刻,恰如光風霽月的人已坐在他腿上,隨意扯亂雲紗袍衫,帶著傷痕的身體像是擲在地上後摔出裂痕的京白玉,脆弱到一撫摸就會破碎。

一種奇特的花香氣撲鼻而來,膩得他不禁神思恍惚,麵前的人落入他眼簾,他的眼裏出現了一輪被淹沒在湖水裏的銀灰月亮,淒冷地散發著明淨清暉。

“赭玄,跟我雙 修罷。”

說這話的人眼底湧動著席卷而來的嗜欲,用手纏住他脖頸,再是主動地去親他緊抿的唇。

像是知道他會毫不猶豫地推開他,所以這雙勾住他脖頸的手用了極大的勁,滾燙的軀體也跟著緊貼過來,灼熱感與迷人的香氣全然圍在身邊,蘇紈閉眼定了定心神,乍得想起:這種熟悉的感覺與在鬼巢時他情思蠱發作後很是相似。

難道他體內有情思蠱?

溫熱的手掌攀上他單薄的脊背,指尖順著脊柱溝慢慢下滑,停在脾俞穴,神識探入內裏,細致遊動兩圈後,無聲地消散在氣海。

既然不是情思蠱,那他為何極容易動情?莫非……是動物的本性?

甜到醉人的香氣不依不饒地侵蝕著神思,他此刻也有些混亂,從他迷亂的親吻裏抽離,看了眼這張極度漂亮的臉,心緒不由被牢牢地吸引去,他眸光沉了沉,忍不住捏緊他瘦削的下巴,吻上濕漉漉的唇瓣。

水中的銀月猛然被攪動,大片漣漪一圈一圈地泛起,將冷光震成碎玉。

被撩撥後,銀白的龍尾不自覺地絞上來,懷裏的身體輕微顫了顫,喉嚨裏發出支離破碎的低語:“嗯……赭玄……”

突如其來的兩個字讓他又清醒了些,他竭力壓下燒心的躁動,驅散周圍惑亂神智的香氣,麵上總算恢複了一抹清明,接著輕柔地撫了撫徐清翊的後頸,施法讓他暫且安穩睡去。

差些就走偏了。

他挑起垂在他肩側的一縷夾雜著幽香的青絲,眼裏沉沉鬱鬱,不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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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做的玄燕飛出茂密層林,衝入碧空,幾個靈獸也跟著跑出樹林,來到了較為空曠的湖泊邊。

小兔跟在桃花妝緞煙羅裙的女子身側,慢悠悠往前行:“小嫦姝,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們獸界來了一隻非常厲害的大龍。”

“大龍?”

嫦姝似乎在想別的事情,隨口應了一句,“有多厲害?能比阿杳還厲害?”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他化成人形後跟你要找的……”

“嫦姝。”

話沒說完,有人就喚出她的名字。

“五師叔!”

聽到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嫦姝的一雙眼睛立馬變得明亮起來,連忙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哎!等等我!”

小兔見狀也跟著她一溜兒地跑過去。

玄燕飛得越來越高,在視線裏逐漸隻有米粒那樣大了。

脆亮的鈴鐺聲率先入耳,再是靈動活潑的小姑娘笑著跑過來。

蘇紈負手而立,目光落在碧空裏的玄燕上,心中則思索著該如何告訴嫦姝徐清翊失蹤後發生的種種。

“五師叔!”

她奔行到他跟前,見他一直出神地盯著空中的玄鳥,便問道,“您也想放紙鳶嗎?我這還有呢!”

說罷她就拿出儲靈袋,從裏麵翻到一隻金鵬鳥樣式的紙鳶。

蘇紈也不辜負她一番好意,接過紙鳶後,不忘告訴她:“我見到你師尊了。”

“什麽?您見到師尊了?師尊在何處?他怎麽樣了?對了,我這就去尋他!”

嫦姝急急忙忙掏出劍,一副準備禦劍走人的架勢。

見她這樣,他欲言又止,也不確定變成龍的徐清翊會不會見她。

躊躇間,嫦姝手中的劍卻「哐」的掉在地上,她怔怔地看向他身後,淚眼朦朧夾帶著驚訝道:“師,師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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