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話語如刺刀紮入陸行雲胸口, 他繃著下頜,眸中滿是痛楚。

燁燁則撅嘴道:“連叔叔,這個怪叔叔老是纏著我娘,你快把他趕走。”

瞥了瞥陸行雲, 連晟微一沉吟, 上前兩步,拱著手神態自若:“這位兄台, 感謝你對我家雁兒的抬愛, 隻我與雁兒兩情相悅, 還望兄台成人之美, 另覓良人。”

聽他這樣說,陸行雲心底一沉,朝薑知柳望去,見她朝連晟瞥了瞥,沒有言語,像是默認了。

頃刻間, 他仿佛跌入了萬丈冰淵,徹骨的森寒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 迫的他無法呼吸, 胸口處似乎被戳了個大洞,寒風似刀子呼啦啦往進湧,割的心髒傷痕累累, 殷紅的血珠不停往外滲。

他攥著鐵拳, 死死盯著薑知柳:“他...說的是真的嗎?”

“自然。”薑知柳斜睨著他,臉上淡漠, 似凝了層冰。

陸行雲身子一晃, 拐杖瞬間掉落, 書庭趕緊將他扶住。

暗淡的天光中,他臉色唰地慘白,無力地靠在書庭身上,滿臉不可置信,眼底猩紅,似刀在絞著。

“不、不可能,你騙我,你騙我...”

嗤笑了一聲,薑知柳伸手挽住連晟的胳膊,朝他綻出柔美的笑意,似海棠綻放,明麗無雙。

“晟郎,我們走。”

“哦,好。”連晟凝了凝,拍了拍她的手。

薑知柳望向陸行雲,下巴一昂,嘴角勾起冷笑,挽著連晟婀娜多姿地走了,看方向正是朝湖畔別苑。二人身形高挑,容色出眾,端的一對璧人。

望著他們的身影,陸行雲心口似被重錘擊中,生出一陣劇痛,喉間發甜,噗地噴出一大口血。

他捂著胸口望過去,眼眶赤紅,如芒刺目,泛起無盡的痛楚,淚水順著臉頰潸然滑落。

身子仿佛被抽空了,他雙腿一彎,頹然地跪在地上。

“侯爺!”

書庭連忙蹲下,想扶住他,卻被他推開。

“走!”

“侯爺...”

“我讓你走!”陸行雲一拳砸在地上,眸中厲光爍起。

書庭打了個哆嗦,隻好到遠處守著。

陸行雲癱坐那裏,垂著頭,牙梆越咬越緊,側臉輪廓冷硬如石,拳頭也攥進了泥土裏。

另一邊,薑知柳進了別苑後,立即把胳膊抽出來,笑容輕淺:“連大哥,方才多謝你了。”

連晟拂了拂鼻尖,眸中露出揶揄:“那有什麽,能和雁兒投懷送抱,連某可是求之不得呢!”

麵上稍滯,薑知柳輕笑:“連大哥真會說笑,你可是江南七十二大商行的總把頭,想要什麽樣的姑娘沒有,雁兒可不敢往臉上貼金。”

“誰說的!雁兒你文武雙全,聰慧強幹,以女子之身將薑氏版圖擴到南疆,更獨自創辦柳氏商行,還開得有聲有色,你這樣的女子,縱有千萬個美人也比不上。”

男子抓住她的胳膊,漆黑的眼眸似有暗流湧過,深邃澄澈。

自詐死後,薑知柳現在薑家修整半年,之後便化名柳雁幫助父兄做生意,不想她這方麵的天賦奇高,很快就為薑家開拓了新的天地。為了燁燁將來打算,她於兩年前於杭州創辦了柳氏商行,主營絲綢、酒樓、戲院等多個領域,她心思活絡、手段玲瓏,再加上背靠薑家,很快就在杭州站穩腳跟。

她也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連晟連四爺,連家世代經商,在整個江南首屈一指,在他這一代更達到從未有過的鼎盛。當時薑知柳經營的酒樓紅火異常,把連家的生意都搶了。

連家找人上來砸場子,反而惹得自己一身騷,連晟出於好奇,親自上門“拜訪”,他本以為該是個老謀深算的男子,卻不想迎接他是薑知柳,談吐大方、鎮定自若,還大大方方送了桌酒菜給他。

事後,他才知道薑知柳早已看出他的身份,他也因此對薑知柳另眼相看,更和她達成了合作關係。

此次薑知柳本打算徑直去杭州,但因陸行雲一直尾隨,所以半路甩開眼線,到了洞庭湖,乘機和他談兩筆生意。

今天遊湖,兩人已談成了一半,隻待來日立契。

迎著男子的目光,薑知柳一凝,不著痕跡地避開了,麵上卻笑容不改:“你要說我武功好倒還沾的上,至於文墨,不過近年才下了點功夫,不至於甄豔霞罷了,至於經商也不過依仗我父兄的蔭蔽,你這樣誇我,倒叫我無地自容了。”

“雁兒...”

他還想說什麽,薑知柳福了福道:“連大哥,多謝你對我的厚愛,今日的話我隻當是兄長在激勵妹子了,天色已晚,燁兒困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一番話堵得他啞口無言。

“好,若有什麽短缺的,隻管告訴我。”

“多謝。”

薑知柳溫容一笑,牽著燁兒往廂房走去。望著她窈窕的身影,連晟眸光一黯,自嘲地笑了笑。

連晟啊連晟,枉你自詡風流,也有你吃癟的時候。也罷,這萬紫千紅的,沒了這朵還有百媚千嬌呢。

這樣想著,他心裏舒坦了些,活了活筋骨,正要進屋,一個侍從旁邊走了過來:“爺,方才那位公子到門口跪著了,要不要小的將他趕走?”

“趕他做什麽,讓一介天之驕子墜入塵泥,豈不快哉?”

“天之驕子...”望著他眼底的譏屑,侍從恍然大悟:“難道他便是柳姑娘的前...”

“不錯。”

連晟點點頭,朝院門望去,他早就認出了陸行雲的身份,方才那樣不過是為了幫薑知柳出口惡氣。

他挑了挑唇,轉身往主屋走去,姿態翩然瀟灑。

斜輝盡去,黑暗漸漸籠罩大地,銀月如勾,灑下淡泊淒冷的清輝。

陸行雲抬頭,朝湖畔別苑看了看,他撐著胳膊想要要起身,書庭趕忙跑過來扶他起來,並將拐杖遞給他。

“侯爺,接下來怎麽辦?”

陸行雲抿著唇,沒有言語,隻默然往別苑行去。他一凝,隻好跟著往前走,到了別苑門前,陸行雲又豁然跪在地上。

見他如此,書庭歎了口氣,走到圍牆下坐著。

此地臨近湖泊,到了半夜又濕又寒,書庭知道拿鬥篷他也不會用,隻好在旁邊生了一堆篝火取暖。

火光躍躍,將陸行雲淒冷的麵容映得分外明晰。

這一夜,過得分外漫長,過了許久,晨曦微露,東方泛起魚肚白。

屋內傳來一陣低語。

“昨晚小公子好像做噩夢了,咱爺可去那屋裏陪了許久呢,你說他們是不是好事將近了?”

“噓,小聲點,主子的事豈是咋們能議論的,不過,嘿嘿,我看八成是了,柳娘子這次可在這盤桓了口幾日呢。”

話入耳中,如芒刺背,陸行雲身子一僵,拳頭攥得發硬。見他臉上忽青忽白,書庭小心翼翼道:“侯爺,不如...”

“滾!”

他咬緊牙梆,眸中閃起淩厲之色。

書庭打了個哆嗦,灰溜溜地走開。待走遠了,他回身看了看地上的男子,喟然長歎。

以前陸行雲縱然威嚴,對下人卻很寬厚,可紫竹園大火後,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情緒變得越發不穩定,尤其是麵對罪名重大的囚犯,本就狠厲的手段更加變本加厲,將酷吏之名坐實了,旁人也對他也多了些畏懼。

陸行雲跪在那裏,別苑的人出出進進,時不時朝他張望議論,他依舊一動不動,眉頭緊蹙,表情冷峻。

到了中午,大門打開,一個清秀的侍女提著食盒走了出來,她朝陸行雲微笑道:“先生,今日是我家主人的生辰,他說你在外麵跪的辛苦,特意吩咐奴婢,拿飯菜給公子享用。”

她將食盒放在地上,拿起碗筷遞到他麵前,陸行雲卻看都不看,隻漠然望著前方。

侍女也不生氣,將碗筷放在食盒裏,笑意清淺:“忘了告訴先生,這壽麵可是柳娘子給我家主人做的,她手藝可好了,我家主人很喜歡吃呢。”

聞言,陸行雲眸中一刺,拳頭越攥越緊,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侍女眸中閃過一絲冷笑,很快又恢複了和善。

“先生,雖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可是有的石頭可是金剛做的,任你如何赤忱,也是無用的,你還是早些回去,也免得為難自己了。”

朝他福了福,轉身進去了,大門隨之閉合。

“砰。”

聲音不大,卻似巨石撞在他心坎上,又山崩地裂之勢。劇痛排山倒海地襲來,撞得他五髒俱碎,心脈俱斷。

喉中泛起腥甜,一股殷紅從嘴角溢出,他扯了扯,眼眶酸澀刺痛,瞬間紅了。

他深吸了口氣,伸出顫抖的手,將碗端起來,卻顫得幾乎拿不住。碗裏是長壽麵,上麵窩著雞蛋,還有幾根青菜和蔥花,湯汁上浮著星星點點的油花,淡淡的香味飄入鼻尖。

長壽麵...

以前他生辰的時候,薑知柳也給他做過,不僅如此還做了滿桌佳肴,可她當時做的,並不那麽好吃,所以後來她再想下廚,他便找借口攔住了。

如今看來,當真是諷刺,一碗微不足道的被他棄如敝履的壽麵,卻得別人如此珍愛,而他當時卻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挑了挑唇,眼中的酸澀越發濃烈,晶瑩的淚珠似豆子落在湯汁裏。心口似刀在不停地插著,一陣通過一陣。他顫抖地夾起幾根麵條,顫巍巍遞進口中,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在口腔裏漫開,帶著麵條的鮮香,隻鹽味重了些。

果然是她做的,永遠是這樣的味道。

他笑著,淚卻漱漱地滑落,融進湯汁和麵條裏。他一口一口吃著,心裏的痛越發深重,揪得他心尖直顫。他吃的很慢,像是要將其中的滋味品到極處,過了許久,才戀戀不舍地放下碗筷。

還真是可笑,曾經他不屑一顧的飯食,如今竟因為旁的男子才能吃到,也許上天也在懲罰他吧...

午後,豔陽高照,透過雲層鋪在洞庭湖上,映得清波凜凜,碧綠如洗。

微風乍起時,大門噶然打開,陸行雲抬眸,見薑知柳從院內走了出來,連晟抱著燁燁與她並肩而行,三人有說有笑,活像是一家三口。

這一幕似刺刀紮的他眼睛生疼,他拳頭一攥,眸中閃過妒火,卻隻能隱忍不發。

薑知柳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從他身旁經過,陸行雲本能地去抓住她的裙角,扯出勉強的笑意:“柳兒...”

遠山眉一蹙,薑知柳猛地將他踢開,眼裏滿是厭棄:“滾!”

陸行雲眸中一紅,又爬過去將她拽住,拚命擠出討好的笑意:“柳兒,我知道你是在氣我,沒關係,我不在意。”

見他如此卑躬屈膝,薑知柳挑了挑唇,居高臨下俯視著他:“陸行雲,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嗎?你可是驚才絕豔、眼高於頂的人中龍鳳、大魏脊梁,你就不怕別人指著你的鼻子說你,以戴綠帽為榮嗎?”

作者有話說:

官方吐槽:給你的時候你不珍惜,現在懷念有什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