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晏起的聲音砸得葉鷺的心頭又酸又痛, 她緊咬下唇,強迫自己的鎮定下來,正當她打算和陳晏起當麵對質時,忽然就聽到來人的腳步聲往後退了幾步, 像是靠在了窗台附近的欄杆上, 不知道和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承蒙佟總的關心。”陳晏起唇角含笑, 眼底卻一丁點溫度都沒有,他側身看向窗外枯萎的不剩幾片葉子的梧桐,與其驟然變冷:“隻不過, 管人管到了**,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葉鷺指尖瑟縮, 她用盡力氣讓自己原地不動, 可肩膀還是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陳晏起還在和電話裏的人你來我往, 葉鷺腦海裏卻控住不住地浮現剛剛那個女生有些蒼白的臉。

那女孩似乎年紀並不大, 圓溜溜的眼睛裏寫滿了世故滄桑,但踉蹌出門的瞬間卻倉皇至極,像是恨不得立刻從牢籠裏逃出來。

那一幕所有的細節傾軋入腦海,葉鷺心底卻寂靜一片, 無數念頭緩緩掠過, 連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尋覓什麽答案。

她突然想起宋枝枝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你和陳晏起異地戀還能好這麽久,我是真的沒想到。要不是我知道他從不亂搞,我都懷疑他是不是腳踏兩隻船,才能在你這演的這麽純情專一。”

純情專一?葉鷺有些恍惚地想,她好像從未認同他是這樣的人。

那如果他腳踏兩隻船呢?葉鷺問完自己, 她陡然發現, 自己似乎也並不在乎。

她不在乎陳晏到底喜歡過誰, 又著迷誰,隻願意像隻鴕鳥一樣,把自己埋在名為一心一意的沙灘上,盲目地被他牽引著,走一步算一步,拚湊著並不牢靠的夢境。

可現在,有人要當著她的麵打碎這場美夢,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便是那個來路不明的女孩的出現。

葉鷺不相信陳晏起會在這時候背叛她,但她也並不確定,這一回是否又像上次一樣,是陳晏起精心策劃的另一個圈套。

她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氣,將耳畔的圍巾輕輕地往下拉了拉,而後整個人都朝著陳晏起的方向微微側了側身。

“相信?”電話對麵的人似乎說了什麽讓陳晏起不悅的話,他語調冷淡,話語裏頗有微詞:“瞧您說的,我要是不信任佟總,也不會親自把辰起送到他老人家嘴裏。”

“我做小輩的,平日多虧佟總時長提點,現在又受了佟總這麽大的禮,登門拜謝都來不及,怎麽會記恨呢?”陳晏起回過身,側腰挨著欄杆,隨意地將視線投向樓道出口,“往後——”

陳晏起的聲音突然頓住,葉鷺往後一縮,耳畔隻剩下心跳撲通撲通的碰撞聲。

半晌,青年的聲音再次響起,隱約多了幾分壓抑。

“沒事。”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有點累而已。”

對麵不知道調侃了什麽,陳晏起突然收斂了笑意,打斷道:“既然是佟總割愛,那我就卻之不恭。下回,我一定親自送上回禮。”

電話戛然而止,葉鷺緊挨著濕冷的牆壁,目光所及,陳晏起的影子突然朝自己蔓延過來。

樓道突然變得靜悄悄的,葉鷺四肢僵硬地藏在角落,她下意識垂下視線,直到房門手柄轉動的聲音響起,葉鷺抬起頭,才發現陳晏起已經折返回屋。

葉鷺全程精神高度緊繃,這會放鬆下來,才發覺小腿肚子都有些抽筋。

她扶著牆壁走了兩步,赫然看到自己的行李箱自始至終都孤零零立在樓道中央,她瞳孔微震,猛地扭頭看向剛剛陳晏起站過的位置,視線落在隱約沒有關緊的門縫上,懸在半空的心再次墜落。

窗外的陽光透進來,樓道裏的陰暗瞬間**然無存。微弱的光線滲透到門縫裏,房間裏的窗戶全部大開著,外麵的新鮮空氣洶湧而來,像是比主人更為焦急地驅趕著渾濁空氣裏的血腥氣與昏暗。

隔著一道虛掩著的門,陳晏起披著一件黑色外套,默不作聲地抵在牆側,他側著身,屏息聽著,卻始終沒有往外挪一步。

葉鷺從門口收回視線,凍僵的手指落在解鎖畫麵,目光在壁紙上兩個人的合影上掠過,徑直點進了好友列表的置頂欄。

陳晏起答應過她,永遠都不會欺騙自己。

當時的聊天記錄還在第一屏放著,而現在,他們又再次麵臨新一輪的“真心話大冒險”環節。

“問問吧。”有聲音在葉鷺心裏小聲說,“他不肯見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又有另一個聲音反駁,“別去問。萬一他真的變了心,或者管不住自己的身體,你真的做好準備,心甘情願地繼續這樣難堪的一段關係?”

葉鷺低頭看著陳晏起的昵稱,任由心裏的兩個念頭打得頭破血流,她就像個冷漠的旁觀者,等待著分出勝負的那一刻出現。

“與其你做選擇,不如把選擇權交給他。”

“對啊,沒錯。”

兩敗俱傷之後,葉鷺聽到兩道虛弱的聲音不約而同地說:“你難道不想知道,他心裏是怎麽選的嗎?”

葉鷺拇指懸在半空,目光落在陳晏起那張半截航模的紅底頭像上,突然想起一段舊事。

那是高二暑假回家的途中,鄭蕎突然從學校論壇裏翻出一個《盤點渣男必備頭像TOP10》的帖子,然後一臉八卦地指著其中一張圖道:“你看這個票選人氣最高的圖,你猜是誰的?”

葉鷺掃了一眼,不是很熱衷道:“沒見過。”

“陳晏起。”完全沒有注意到葉鷺的僵直,鄭蕎忍著笑說,“他們也太損了,專門P了陳晏起的頭像進去,笑死我了。”

葉鷺不動聲色地又看了一眼,默默記住了頭像的樣子,然後才收回視線道:“頭像不是隨時都可以換?你怎麽知道這就是他的。”

“陳晏起從不換頭像,而且他昵稱也萬年不變,好像是1818還是1718來著,跟小遊戲網站似的。”鄭蕎有口無心地念叨著,然後笑道:“我聽說,隻有長情的人才不會換頭像,沒想到陳晏起居然是個另類。”

“哎,不對。長情又不代表隻對一個人專情。”鄭蕎自己把自己給說服了,然後扭頭撞了下葉鷺的肩膀,好奇地問:“鷺鷺,如果將來,你喜歡的那個人是個長情又不專情的人,你能忍嗎?”

葉鷺不記得自己當時答了什麽,隻是覺得,此時此刻,那句話像是穿越時空再次向自己發出問詢,“假設這個人是陳晏起,你能容忍嗎?”

撞到自己的男朋友和其他女人共處一室,葉鷺會怎麽做?看著被風吹的若即若離的門縫,陳晏起也在問自己。

他並非沒想到過會出現這樣一幕,隻是沒料到葉鷺竟然不吵不鬧,保持著一層窗戶紙,這麽安靜地跟他對峙。

“不管他遇到多少人,都沒關係。隻要我能成為陪他走到最後的那個人就行。”

葉鷺的聲音仿若昨日,陳晏起倚在牆上,腦海裏清晰地記得當時她說這話時,正背對著籃球場,安靜地垂著眼,手指間捏著一根圓珠筆,一筆一劃地在草叢裏劃著一個“晏”字的模樣。

他撿起籃球經過她身後,旁邊的女生似乎還在取笑她說,“啊?你可真沒出息!那你以後,肯定是要被男人欺負的。”

葉鷺卻有些冷漠地說,“那是我自己的事。”

陳晏起的目光透過玻璃看向陽台外枝繁葉茂的廣玉蘭樹,金燦燦的陽光下,暗沉沉的闊葉綠得沒有一點生氣。

陳晏起記得,每逢四月到六月,那裏會開出葉鷺最喜歡的花。

比起軟甜的蛋糕,莓果味的飲品,這樣沉靜又緘默的花,似乎更像是她的風格。

他緩緩撐起身體,將黑色的外套再次攏了攏,忍不住再次點開葉鷺的對話框。

對話框的狀態欄裏,不斷地顯示“正在輸入中”,他下意識轉向門口,他原地站了一會,目光掃過客廳茶幾上還沒來得及處理掉的鞭具上,目光微沉,還是沒有邁出那一步。

[1717:初四晚上能到家嗎]

看到陳晏起的消息,葉鷺險些沒將手機握住,她下意識回頭望了眼家門口,腦海裏不自覺浮現女孩出門後,陳晏起站在客廳係扣子的情景。

她用力抱緊手機,每按一個字母心跳便急迫幾分。

[Y:這麽盼著我?我回來可是會管著你的。]

[1717:你不管誰管]

葉鷺手指微頓,她輕輕地咬了一下嘴唇,強忍著酸楚繼續寫了下去。

[Y:我正在看你上次財大創業大賽的比賽視頻~]

[1717:嗯怎麽樣]

[Y:某人人氣挺高的嘛,留言區一堆喊老公的。]

陳晏起像是被逗樂了,語氣十分輕快。

[1717:你回來天天讓你喊]

[Y:想得美]

[1717:不怕我在家裏藏人]

[Y:那我們的家,你不會的,對吧?]

[1717:不會]

[Y:陳晏起,你說過不會對我說謊的]

[1717:嗯]

葉鷺聽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她轉向門口的方向,不假思索地打字道:“我想讓你陪我在京都過年。”

“現在就來,”葉鷺的手指落在鍵盤,驀地碰到一片水漬,她視線模糊,但還是下意識地勾著唇角,道:“好不好?”

短暫的半分鍾,葉鷺感覺有半個世紀那麽漫長。

陳晏起沉默下來,無聲地告知她自己的答案。

穿堂而過的風將虛掩的門推向鎖扣,隨著一聲輕響,葉鷺下意識抬頭看向那扇暗色的門板,不過薄薄一層阻隔,卻像是要將他們兩個人的人生徹底中斷開來。

葉鷺苦笑,她妥善地遞出台階。

[Y:我們晁導找我,回見]

[1717:回見]

[Y:今年除夕不能陪你過了]

[1717:沒事還有明年]

[Y:記得看我的節目]

[1717:一定]

葉鷺看著最後兩個字,忍不住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她望著樓道盡頭的隨風亂顫的光影,低著頭,想了一會,長按陳晏起的對話框,取消了置頂。

離開葉柳小區,葉鷺突然發現偌大的滬中,她竟然無家可歸。

施嵐波隻留給她一把鑰匙,那座無人打理的房子隻是一個空****冷冰冰的軀殼,而她心裏的家,卻不再歡迎她的歸來。

回老宅的汽車上,葉鷺看著手裏的車票,她突然想起上回和司小衡一同前往樊中的自己,那時候她在京都和樊中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京都,那麽現在,她回頭和不回頭之間,該怎麽選呢?

回了頭,她就要麵對現實,去挑破他們之間的芥蒂。不回頭,她可以繼續這段被陳晏起精心粉飾的感情。

她相信,他會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

葉鷺心裏的念頭不斷翻湧,直到車輛即將開啟,她突然發現,哪怕陳晏起有一萬種理由不願意見她,可她心裏的一萬種理由,都是想見他。

不管他為什麽不願意走向自己,可她隻有一條路才能抵達他身邊。

陳晏起已經幫她走了許多的路,既然他沒勇氣主動邁出這一步的話,不如就由她來走?

就像上次,她的主動,他不就是回以最大的熱情麽?他一直,都隻是在等她做選擇而已,他們之間,主動權其實一直在自己手裏。

葉鷺驀地起身,她毫不猶豫地趕回葉柳小區,要進去的時候突然改變了主意。

陳晏起不想她現在出現,那她為什麽不給他一個選擇呢?

梨花巷裏的小院裏靜悄悄的,葉鷺推著行李箱一進門,護工姐姐就熱情地迎接過來,“葉小姐?您回滬中啦?什麽時候到的。”

“你還記得我?”上回葉鷺隻跟著陳晏起來過一次,沒來得及待多久就匆匆回京,她沒想到這裏的護工還認得自己。

護工接過葉鷺的行李,理所當然道:“陳先生經常和太太提起您的。”她招呼道,“您坐,我去倒杯茶。”回過身,她忙又確認,“葉小姐喜歡喝茶還是開水?不好意思,家裏沒有其他飲料。”

葉鷺:“茶。”

護工離開,葉鷺這才看向房間四周,屋裏裝了地暖,十分暖和。她起身脫掉外衣,視線透過隔斷的屏風,看到有人影躡手躡腳地靠近過來。

“是你。”蔣世蝶身穿無袖的銀滾邊高領旗袍,頭發隻鬆鬆地挽著,她孩子似的趴在屏風側麵,偷偷看著她,說,“我知道你,你是麗娘。”

葉鷺起身,她矮下身和她說話,“我是麗娘,那你是誰啊?”

蔣世蝶迷迷糊糊地想了一會,像是有哪裏連她自己也沒理清楚,過了一會,她站起身在房間裏走了一圈,突然笑道:“我是紅娘。”

葉鷺伸手撥開蔣世蝶臉上的亂發,她將她帶到塌前坐下,而後慢慢地說:“不管是誰,你都是你自己,也是陳晏起的媽媽。”她看著她,征詢道:“我可以留在這裏,照顧您嗎?”

蔣世蝶好奇地拉著葉鷺的頭發看,她思考了一會,聽到護工進門,才理直氣壯說:“那你得聽我的話,。”

葉鷺點頭:“我會的。”

“那你會唱昆曲嗎?”蔣世蝶挑剔地看她身段,突然起身從箱籠裏拿出幾件粉白青綠的戲服,“你要是唱的不好。我可不能要你。”

這是又把她當成學徒了?葉鷺扭頭看護工,護工熟練地應聲,“葉小姐唱的可好了,太太放心。”

蔣世蝶心滿意足地琢磨怎麽訓練葉鷺,葉鷺便短暫地住在了四四方方的小院。

這裏像是避世的樂園,隔絕一切,葉鷺待了小半天,便覺得心裏安定不少。

連著兩天,葉鷺早出晚歸地往來於小院與葉柳小區,陳晏起不知道為什麽一直都沒有出門,但是那天出入陳晏起家裏的女生卻每晚九點鍾準時會過來,一直待到第二天清晨離開。

那天早上,陳晏起電話裏的隻言片語總是在葉鷺耳畔響起,她朝著鄰裏打聽了一圈,才知道那女孩來之前還來過幾個陌生女孩。

“看著挺好的小夥子,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往裏帶。”

“哎呀,晚上鬧得鄰裏睡不著覺,說了多少次,理都不理。”

“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太胡鬧。”

“那些個女孩子哭的呦,也不知道她們爸媽知道了得多難受。”

葉鷺抬起空杯,猛地刹住思緒,她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早上七點半,她俯下身提起準備已久的禮盒,下了樓梯。

“你跟了我好幾天了,有事?”

拐角的時候,葉鷺剛一上前,就被迎麵突然回頭女孩擋住去路。

她有些不悅地打量葉鷺,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忽然眯起眼睛,“是你啊,我記得你,你也住在葉柳小區。”她琢磨了一會,忽然勾起唇角,淡淡道:“是財大的學生?”目光落在葉鷺手裏的東西,又了然道:“你跟著我,是因為陳晏起。”

話已至此,葉鷺順水推舟道:“你是學長的女朋友?”

女孩哂笑:“非要是女朋友才可以留宿嗎?”

葉鷺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聲音有些顫抖:“你們上床了?”

“小妹妹年紀不大,這麽直接。”女孩微微俯下身,審視著葉鷺。

葉鷺薄唇微抿,她仰起頭,恰好正對上女孩的眼睛:“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女孩子疑惑地皺了下眉,她直起身,捏著修的整齊的指甲,想了一會,才恍然大悟道:“**,人之常情。怎麽了?學校裏的書不愛讀,想學這個?”

“你——”葉鷺體會到她話裏的輕蔑,一時噎住。半晌,她追問:“如果你和學長你情我願,那為什麽你每回出來都很難過。”

“誰說我不開心!”女孩立刻反駁,她眼底浮現出驚恐,像是非常在意這一點。

看到葉鷺的表情微變,女孩很快又調整情緒,迫不及待地補充道:“又不是所有做-愛,都會讓人心情愉悅。”

她看向葉鷺,有些微妙地勾起唇角,步步緊逼,故意道:“再說,誰還沒點小脾氣小癖好,這種事既愛又恨,才過癮,不是嗎?”

葉鷺本能地後退,女孩抬起膝蓋,伸腿擋住她的去路,她說:“妹妹,出門在外,最好少管閑事,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麽有耐心。萬一被人誤會你是來搶生意的,可沒什麽好果子吃。”

不遠處有車輛打燈,女孩收回視線,拎著包款款上前。

葉鷺回過神快步追上前,“你今晚還來嗎?”

女孩扶著車門,扭頭望著葉鷺,像是被她莫名其妙的固執搞得有些困擾。

“妹妹,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什麽人?”她一把關上車門,又按下車窗道:“我來不來和你沒關係,別老纏著我。你要是真想知道什麽,不如自己去問問你的小學長。”

她意味深長地說:“他可比我懂的多。”

車輛遠去,葉鷺站在路口,靜靜地望著馬路盡頭。

新年的樂聲逐漸蘇醒,沿街店鋪門口人流量越來越大,葉鷺仰頭看著城市高處的鍾樓,她再次確認日曆,念頭一轉,立刻趕回了小院。

大年初一晚上,京都衛視春晚的《木蘭辭》突然火遍全網,熱搜新聞都在驚歎華夏傳統文化的底蘊與魅力,除了主舞大放異彩,葉鷺扮演的衛將軍也得到了不少關注。

“女兒當自強”“巾幗不讓須眉”,這兩句話似乎從舞台上下都得以體現,葉鷺以前的舞蹈作品和參加過的比賽視頻幾乎被網友扒了個底朝天,從節目伊始到晚會結束,她的私人賬號的消息就沒停過。

一整夜的恭喜聲中,葉鷺翻到底,才找到陳晏起沉默的對話框。

她看向窗外的月亮,突然覺得這一年的冬天,她明明和陳晏起近在咫尺,可又史無前例的遙不可及。

晚會結束後,舞團臨時接到通知,有流媒體邀請舞團參加平台的元宵晚會,葉鷺結束晁導的電話,心裏盤算著赴京的時間,連忙處理完手頭的工作事宜,直接關掉手機,網絡,強行讓自己從繁雜的通訊和祝賀聲中回歸寧靜。

留在滬中的時間隻剩下不到五天,葉鷺從來都沒覺得時間這麽緊迫。

陳晏起有每周三五來小院探望蔣世蝶的習慣,葉鷺原本想著隻要她留在小院,陳晏起總會乖乖上門,可這回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失約了一次,如果明天再不來,也許他們這個冬天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葉鷺看著院子裏四處飄零的枯葉,突然想,“如果冬天永遠都不過去就好了。這樣,春天就永遠都在眼前。”

隆冬時分的滬中有種別樣沉鬱美,晚霞籠罩下的古色古香的老院裏,梅花在寒風裏翩然綻放。

暖爐熏出暖暖的風,穿著戲服的女子腰肢婉轉地躺在柔軟的躺椅上,細長輕薄的衣帶被風輕輕卷起,整個人孱弱得好像風一吹就會飄走。

陳晏起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陳舊的小院的倒座房門口,他慣常掀起厚重的門簾,卻發現屋裏空無一人,他抬手發出一句消息,聽到不遠處有樂聲響起,便循著走到了老戲樓的腳下。

戲樓前麵歪著一株梅樹,大半年前被他帶著土從老宅移植過來,原本都已經枯了一半,他原以為必然沒救,沒想到入冬之後,反而開出了半壁嫩黃的繁花。

他遠遠望去,梅花樹旁邊放著一隻音響,長長的躺椅上正歪著一個人,長長的白色水袖耷拉在椅子邊緣,就像是一截白雪瀑布。

陳晏起默不作聲地走近,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鬥篷,他正想將躺椅上的人攙扶回屋,手指碰到她的手臂,突然發覺有些異樣。

不等他反應過來,躺椅上頭戴頂花後兜的女子緩緩翻身,她偏過頭,一挑眼,耳側的邊鳳頻頻顫動,陳晏起便看到眼前杜麗娘裝扮的美人慢慢地笑了起來。

她枕在一側的手臂上,嗓音慵懶而不自知,緩聲問道:“你來了?”

陳晏起還兀自發怔,葉鷺已經從躺椅上坐了起來。

厚重的鬥篷落在鞋子上,葉鷺感覺身上一涼,便主動往陳晏起懷裏鑽了鑽,“怎麽樣?我扮相還不錯吧?”

她頭頂的梅枝微微顫了一下,幾瓣梅花飄落在鼻尖,又緩緩滑落唇角。

葉鷺還正準備說話,忽然感覺陳晏起欺身過來,他用力摟著她的腰,吻住她唇角的梅花瓣,花瓣的甜澀味沁入味蕾,她微微撐開他的胸膛,便聽到他壓抑著嗓音道:“一直在這等我?”

“沒,沒有。”葉鷺趁著空隙,斷斷續續地回答。

陳晏起很自然地伸手捏了把葉鷺身上繡著灰柳的白色戲服,單薄的布料滑落指尖,他頃刻便將人攬入懷裏,責備道:“這麽冷的天,躺在這不嫌冷?”

“阿姨難得開心,讓她打扮著玩的。”葉鷺扮著妝麵,看不清臉色,但是耳垂卻殷紅可愛。

陳晏起抬手,用拇指輕輕拭過她臉上的油彩,“扮成這樣,我都看不清你的臉。”

葉鷺雙手搭在陳晏起肩膀上,朝他眨了眨眼睛,大約是額頭的貼片子有些不舒服,她微微皺了下眉頭,下意識摸了把兩頰上貼著的大柳,有些委屈道:“不好看嗎?阿姨還誇我扮相很俊,教了我老半天呢。”

她說著又扭頭四處張望,“咦?阿姨人呢?那會還說要帶我去戲樓試戲的。”

正好護工的消息回了過來,陳晏起掃過對話,隨手將手機丟到一邊,順勢靠向葉鷺說:“她在午睡,我們別去打擾。”

葉鷺抬眼看天,分明是傍晚時分,哪來的午睡。

她心裏嘀咕著,便聽到陳晏起扯了一下她的長袖,“阿路,我有點累。”他占著她小半邊位置,央道:“我想躺會。”

葉鷺裹起鬥篷,連忙往旁邊讓了讓。

陳晏起卻不依不饒地說:“陪我。”

葉鷺隻好又乖乖躺下,陳晏起看了眼葉鷺滿頭沉甸甸的珠翠頭麵,有些無從下手地望著她,“不難受嗎?先去把這些卸掉。”

“我懶。”葉鷺理直氣壯地說,又望著他的眼睛道:“你這麽晚才來,不如就罰你幫我卸?”

陳晏起看了一會,還真就慢慢起身,葉鷺伺機就要趴到陳晏起背上,卻被他不動聲色地擋開。

“下地。”陳晏起離開座椅,離了有一米遠,抬眼瞧著葉鷺,以牙還牙道,“回來都不告訴我,罰你自己走路。”

“知道你會來。”葉鷺掩飾過心裏的失落,假裝此前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她彎起唇角,討賞似的笑道:“才想給你個驚喜。”

誰能想到,一向守時的他,也會失約呢。

“驚喜?”陳晏起看著葉鷺笑了一聲。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葉鷺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正好撞到一株梅花。

花瓣洋洋灑灑地從身後飄落,陳晏起單手扶住葉鷺的腰,另一隻手從膝蓋下方將她整個抱起,他背靠著梅樹,轉身又將葉鷺抵上花枝,誘敵深入地深吻而下。

葉鷺被親得喘不上氣來,連聲求饒,“我錯了,下次不敢了。”

“不敢什麽?”陳晏起紅著唇質問。

葉鷺眼底黯然,硬著頭皮繼續撒謊:“下次,我第一時間就去找你。”

陳晏起扣著葉鷺的肩膀,目光落在她鬆散的衣領邊緣的花瓣上,葉鷺感覺陳晏起眼神不對,忙掙紮落下,卻被他再次抬高了腰肢,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俯身重重地咬向她的鎖骨。

“疼。”葉鷺擰著眉頭,看到自己皮膚上落下的紅印,不滿道。

陳晏起道:“答錯了就要受罰。”

“我哪兒說錯了。”葉鷺吃痛之餘,有些抱怨地望向陳晏起。

陳晏起伸手擦過葉鷺皮膚上的痕跡,拇指輕輕地刮了刮她線條極為明顯的鎖骨,道:“是——不要找不到答案,就躲著我。”

葉鷺猛地一怔,她知道陳晏起那天發現了自己,卻不知道,他其實一直都知曉自己這段時間是在刻意冷落他。

捉迷藏的兩個人,隻有找人那一方才知道另一個在躲。

陳晏起說她故意躲他,那就說明……葉鷺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沒看的手機,她慌忙就要起身,卻被陳晏起再次重重壓下。

葉鷺平視著他的眼睛,這才發現他眼底隱約泛著血絲,眉宇間似乎十分疲憊,像是剛從哪裏長途跋涉趕過來。

想到陳晏起杳無音信的那幾天,葉鷺突然反應過來——他不是閉門不出,而是壓根就不在家!

“你去京都找我了?”葉鷺不可置信地確認。

陳晏起扣緊她的腰肢,危險又溫柔地反問:“不是你說的,想讓我去京都過年。”

葉鷺嘴唇微顫,眼眶瞬間濕潤,她輕輕地趴在陳晏起肩頭,伸手不輕不重地砸向他的後背。

耳畔突然傳來青年隱忍的悶哼,她猛地起身,就看見他眉頭微微一皺。

“怎麽了?”葉鷺擔心道,她剛剛也沒用多大力氣。

陳晏起將她鬆開一段距離,有意無意地略掉了葉鷺的問題,轉而恨鐵不成鋼地囑咐道:“總之,下回別走那麽快。你原地多站一會,我會過來的。”他重複道,“記住了?”

“可是,為什麽非要我等呢?”葉鷺鼻子微酸,她也覺得委屈,“我也不喜歡等人。”

陳晏起默不作聲地想了一會,他放輕了聲音哄道:“那從今往後,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換我來等你,滿意了。”

葉鷺抬眼看他一眼,掰著指頭故意問:“那下下下輩子呢?”

陳晏起撫平葉鷺的眉心的憂慮,手指隔著黑沉沉的水紗撫摸她的發絲,溫聲道:“你什麽都不用做,讓我來找你。”

夕陽在小院裏遍地灑金,葉鷺望著陳晏起深邃的眉眼,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突然失落道:“如果我再勇敢點就好了。”她遺憾地說,“這樣,我就可以陪你一起過年。大年初一晚上,我們就可以一起看到我的表演,你還沒有完完整整地看我跳過舞。”

陳晏起回想起自己在京都街頭看到的節目片段,他正想安慰葉鷺自己其實看到了一點點,忽然看到眼前的人抬起頭,滿臉雀躍道:“陳晏起,我給你唱一段折子戲吧?你看我學了好久,今天又難得扮上。”

她伸手握著陳晏起的手指撒嬌,“勒得我頭好疼,我還有點惡心。”見陳晏起無動於衷,她又道:“我頭一回唱昆曲,你就做一回我的觀眾,好不好?”

陳晏起無奈地走上前,反手攥住葉鷺的手笑:“哪一出?”

聽到他鬆了口,葉鷺忙道:“《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