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的好不好。”

葉鷺的聲音穿越時空落在耳畔, 陳晏起回過神,發現她已經從老戲台上下來,不知道在自己身旁站了多久。

她似乎有些不悅,情緒全都坦白在臉上, 陳晏起心裏暖融, 樂意極了她這幅全盤不做防備的姿態, 他伸手將她摟到腿上,俯身揉著她的腳腕,“腳都跳酸了吧?”又打量她身上單薄的淺色戲服, “穿這麽點, 冷不冷。”

“不——”葉鷺差點就被陳晏起左右的思緒, 她止住回話, 安心受著他的優待, 嘴上卻還是不饒人, “不要轉移話題。你知道以前名角出場,多少人一擲千金麽?我頭回單為一個人登台,你還走神分心,一點兒也不珍惜。”

她還要再說, 忽然看到陳晏起望過來, 他那一瞬的眼神沉靜又纏綿, 葉鷺突然有種,好像自己已經被陳晏起深深珍視了很久的感覺。

滿腹的埋怨停在唇角,葉鷺呼吸一滯,便半個字都不存在了。

“怎麽不珍惜?我這不是好好伺候著。”陳晏起側著下巴衝葉鷺笑,手指的力道卻越發地柔重, 一番歎息道:“剛有點名氣, 就這麽刁難我?以後成了台柱子, 我豈不是更沒地位。”

葉鷺也不是存心要討個說法,此時見陳晏起已經服軟,便又問了一遍:“那你說,我剛剛唱的怎麽樣?身段好不好?”

“不好。”陳晏起鬆開手,攬著她的腰肢往讓自己懷裏送了送,下巴挨著她的額頭,打斷她的回懟,輕聲笑道:“沒你好看。”

葉鷺忍不住抿起笑意,她略微扭頭,忽然聽到陳晏起倒吸一口涼氣,她下意識伸手擋著自己頭上的裝飾,動也不敢動地連聲詢問,“是不是刮著了?”

陳晏起感覺臉頰有些火辣辣的疼,低頭看到葉鷺的水鑽頭麵,兩側的絹花邊鳳將耳朵遮得嚴嚴實實,便忍不住伸手想幫她摘掉一側。

葉鷺忽然又動,“你放我下來,我看看。”

陳晏起見葉鷺著急,隨即按住她,又伸手替她揉太陽穴,“勒得這麽緊,一定很疼,別亂動,我幫你揉揉。”

葉鷺心裏還是掛記著陳晏起,“你真的沒事?”

“小事。”陳晏起不甚在意地說,“頂多被說家裏管教得太凶。”

“又胡說。”葉鷺噙著笑,隻覺陳晏起突然又鬆開手,將她的腰身箍得更緊,她頭也不敢回地嘟囔,“你輕點,我要喘不過氣了。”

“可我都沒用力。”陳晏起無辜反駁,他閉著眼,深吸一口氣,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鬆柏氣味,突然若有似無地疑問道:“你現在喜歡這個味道的香水。”

“我沒用香水。”葉鷺回想蔣世蝶教她那段時間,附近的確有排鬆樹,於是便笑道:“應該是練習的時候不小心沾染到了。”

陳晏起沒什麽情緒地擺弄著她裙擺上的玉玨,“怎麽突然想學昆曲了?”

“以前為了編舞學過一段時間。”葉鷺回想著,餘光掃到陳晏起眼尾的疲憊,便放輕了聲音道:“我看阿姨一個人擺弄物件,就想著替你多陪她一會,沒想到她一登台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非要我規規矩矩全都扮上,好嚴厲的。”

葉鷺小心翼翼地側過身,她伸手摟在陳晏起的後頸,“那是你的母親,我會對她好,像家人一樣仔細照顧她的。”

“嗯。”陳晏起眼底泛起暖意,扯著葉鷺的玉玨往自己這邊帶了帶,道:“很有孝心。”

兒女誠心奉養父母才能叫孝順,葉鷺著意看了眼陳晏起,他像是察覺到什麽,立刻傾身過來:“怎麽了?不想做我們家兒媳婦?”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葉鷺先一步挪開視線,莫名感覺陳晏起這次回來似乎有些奇怪,她有些奇怪,正想站起身,卻被他牢牢地放在懷裏不鬆手。

“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陳晏起迫切追問,“想逃去哪?”

葉鷺不得不提醒,“我今年才大一,你是不是想的有點太遠了。”

她心裏懷疑,便直接說了出來,“陳晏起,你是不是還有事瞞著我。”

葉鷺平靜地看向陳晏起,似乎開始有些疲憊,她伸手捧起青年瘦削的臉龐,溫溫柔柔地問:“我沒你想的那麽脆弱,也不再是以前那個一無是處的高中生。”

她使勁掙開陳晏起的束縛,蹲在他身前,仰望著他:“我可以幫助你,也可以保護好自己。”

聽到“保護”兩個字,陳晏起的眸光不受控地冷卻下來。

他含著笑意,伸手摩挲葉鷺的頭上冰冷華麗的頭麵。

此刻,他才清醒地發現,那時在池塘邊無助哭泣的小姑娘已然長大。

現在的葉鷺,明麗耀眼,比他甚至還要閃閃發光。

她本可以不需要他。

“我們走吧。”葉鷺突然伸手過來,陳晏起順手撈起旁邊的葉鷺的鬥篷外套,就聽她邊走邊歎道:“奔波這麽幾天,你肯定很累了,快回去睡覺。”

“你不陪我。”陳晏起問道。

葉鷺低頭看自己一身行頭,手指圈著臉上的妝容道:“我去卸妝,這得卸好久的,弄好了來找你。”

陳晏起視線黏著葉鷺,牽著葉鷺的手摟在自己身後,環著她說:“不急,我慢慢給你卸。”

聽護工說,蔣世蝶很多時候鬧別扭,不肯別人幫她,都是陳晏起親自照顧,從卸妝洗漱到醫院體檢,樣樣都很細心。

見他竟然真的要幫自己,葉鷺語氣下意識便不那麽強硬了:“你不是累嗎?我看你一直打盹,剛剛的戲文都沒聽進去。”

“怪我不通戲理,下次不會再這樣了。”陳晏起誠心認錯,繼續爭取,“阿路,你就讓我多看看你。”

葉鷺無可奈何地勾起唇角,想了想,指著旁邊的更衣室說:“這個卸起來挺繁瑣的,我先來教你?”

不等她說完,陳晏起已經將她輕輕抱起,放在妝台前的椅子上。

葉鷺看著鏡中兩個人的麵孔,突然想起許多年前,在某個私人別院的□□花園裏,他們同樣報名參演節目,一個是深情款款的撫琴少年,一個是古靈精怪的采蓮鄉女。

那一夜的奇遇至今難忘,葉鷺聽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地加速,陳晏起俯身湊到她耳畔,呼吸灼熱道:“我挺會的。”

*

葉鷺紅著臉提醒陳晏起門還沒鎖時,才後知後覺地回味過來他那句話裏的曖昧。

陳晏起回來的很快,順手放下隔間的窗簾,轉身看著妝台鏡裏映入的葉鷺的半截雪臂,忙抓起掛在衣架上的厚實氅衣,將她從身後裹入懷裏,然後從淩亂的桌子上輕輕地環抱到床榻。

吱嘎吱嘎的動靜裏,不知道哪來的叮咚聲頻頻來襲。

“你手機在響。”葉鷺伏在陳晏起的肩膀,口中的話一陣陣地他打斷,“你,你不接嗎?”

陳晏起撐起身,捏著葉鷺的下巴壓抑道,“還分心。”

葉鷺張了張嘴,話未出口便又被堵上。

電話聲仍舊響起,卻再無人在意它的存在。

繁複的床帳疊在古香古色的床榻前麵,不知道過了多久,葉鷺難以抑製地嗚咽出聲,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滿身滿心都被陳晏起裝的滿滿當當。她累的昏睡過去,再睜開眼,就發現房間裏隻剩下她一個人。

[佟霜:視頻.mp3]

葉鷺乍一看到消息還有些愣怔,看清昵稱,猛地起身又看了一遍。

自從上次和佟霜在滬中見麵後加上訊通,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發消息。

佟霜怎麽會突然給她發信息?還是視頻。

被盜號了,還是病毒?

葉鷺心裏懷疑著,隱約覺得視頻封麵的地方有些眼熟,便直接點了播放。

視頻的場景像是在某個KTV,葉鷺仔細辨認,發現有些像是當年伯凱經常喊著他們去的豆蔻,隻不過看裝潢風格,這裏應該是商務區的包間。

視頻裏穿著polo衫的男人十分眼熟,葉鷺退回去反複看了幾遍,想起是上次起哄讓陳晏起捏碎酒杯的那位佟總——她記得,那是佟霜的父親。

佟霜發這個給她幹嘛?葉鷺疑惑,便繼續往下看,隻見男人笑吟吟地遞給對麵的人幾張照片,口吻裏掩飾不住得貪婪,道:“還沒女朋友?我怎麽聽說你把人都弄到家裏去了,看來是心尖子上的人啊。”

男人收回視線,眼睛微眯,抽出一根煙聞了一下,又隨手丟給旁邊的客戶,見對麵遲遲不出聲,他往前靠了靠,意味深長地歎說,“小晏總,你這是沒和我交心呐。”

他隨手拽過來旁邊的女孩,女孩下的渾身發抖,卻還是沒敢動彈。

視頻鏡頭晃了一下,葉鷺隱約看到桌子底下,男人狠狠地捏了把女孩的大腿內側,混濁的聲音笑道:“虧我還想方設法給你物色,你卻藏著掖著不告訴咱們。嗬,難道還怕我虧待她不成。”

鏡頭上揚,葉鷺看到那女孩的臉,她就是連續幾天出入陳晏起家裏的那個女生。

她登時一怔,視頻裏突然有倒酒聲響起,葉鷺看過去,鏡頭裏陳晏起的側臉赫然閃過。

“不過是個女人。”鏡頭裏看不到的地方,他懶散地說:“您看得上眼,我下次帶她過來。”

佟總滿意地歎了一聲,四麵八方的奉承響起,他反而來了興致,敲著桌角催促道,“今晚正好有空,不如現在就叫啊。”

視頻戛然而止,手機驀地滑落手指,葉鷺如墜冰窖。

幾乎是同時,陳晏起的電話就在屏幕亮起。

葉鷺嘴唇微動,俯下身想要去夠手機,可方才陳晏起的一字一句就像刀子一樣割著她的心頭。

她再強忍著,身體仍不受控地顫抖起來。

終於,在屏幕再次響起時,葉鷺按下了接聽鍵盤。

“起了嗎?”是陳晏起的聲音。

室內靜悄悄的,要不是親耳聽到視頻裏那麽多嘈雜的聲音,她也許會以為陳晏起隻是照常站在某個辦公室一角,或者走在學校的某條林蔭道上。

葉鷺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她狠命抓向自己的衣角,手指蜷縮,帶起衣角,便看到皮膚上醒目的尚未褪去的紅。

眼淚撲簌撲簌地落下來,葉鷺聽到自己聲音嘶啞地說:“嗯。你去哪了?”

陳晏起那頭隱約傳來碰杯的聲音,他沒事人似的笑說:“有個飯局。”頓了頓,他問:“想來嗎?”

葉鷺紅著眼眶,反問回去:“必須要去嗎?”

陳晏起輕輕地“嗯”了一聲,“不急。”

葉鷺咬著牙,重新問他:“我不太舒服,能不能不去?”

“乖。”他就像剛剛在她身邊時耐心哄著她,語氣裏帶著殷切的盼望,“羅叔會去接你。”

“阿路。”陳晏起說,“別讓我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