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恐懼和對陳晏起的信任各占一頭, 葉鷺內心的天平毫不猶豫偏向了後者,她遵從內心鑽進車廂,心裏卻覺得空****又沉甸甸。

葉鷺將視線投向沿街的燈火,心裏盤算著待會如何麵對陳晏起, 以及如果他真的要讓她去陪座旁人, 她作何反應如何應對, 卻突然發現車輛駛向的方向並非會所。

“羅叔,我們不是去豆蔻嗎?”

葉鷺收回視線,身體前傾, 連忙扶著前座詢問。

羅叔是陳晏起很信任的長輩, 他是個話很少的人, 但有問必答, 對她也算是尊重愛護, 但此時, 葉鷺卻遲遲沒有等到他的回複。

黑色轎車撞破黑暗,葉鷺在後座如坐針氈,她連忙打電話給陳晏起,話筒裏卻隻傳來無人接聽的盲音。

她想到陳晏起最後的囑咐, 著急道:“陳晏起還在豆蔻等我, 您可以掉頭送我過去嗎?”

看到車輛駛進的方向是施嵐波臨市的老房子, 葉鷺終於察覺到了陳晏起的意圖,原來他之所以答應的那麽痛快,又在電話裏對自己三緘其口,是因為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想要她真的過去。

如果沒有佟霜的那段視頻,她必然會以為陳晏起不過是在臨市有個飯局, 臨時找她過去湊熱鬧而已, 但此時, 她明知道他們在背道而馳,就無法再忍受這種置他於險境的背棄。

葉鷺目光投向駕駛座,她不清楚陳晏起這次有什麽辦法撫平佟總的怒氣,也不明白他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隱忍這種人的欺淩,但她知道,如果她沒有如約赴宴,陳晏起不會好過,而她要回頭,隻能說服眼前的羅叔。

車輛上了高速,葉鷺無望地看著後車窗,她忽然想到佟霜也在場,連忙向她發起消息。

[Y:為什麽給我看這個]

佟霜很晚才回消息,她似乎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去向,慢條斯理地打趣著他們的算盤。

[佟霜:陳晏起想方設法安排你離開滬中,想讓你清清白白的不入局。可是憑什麽呢?]

看著接完電話就一腦門冷汗的佟總,佟霜晃了晃酒杯,朝著陳晏起的方向略一頷首,又回頭繼續打字。

[佟霜:我可不是菩薩,最見不得有人不勞而獲,贏得缽滿盆滿]

她盯著葉鷺的對話框,仿佛已經看到了葉鷺回來後,親眼目睹陳晏起真麵目時,臉上的震驚與恐懼。

佟霜十分期待地抿唇微笑,陳晏起啊陳晏起,你再千算萬算,怎麽費盡心機送她遠離是非,卻唯獨忘了一個人被謊言困久了,對答案的致命渴望。

隻要她稍加點撥,葉鷺就會自投羅網。無它,正是因為她自己對他所謂的真心。

[Y:我會來的]

佟霜滿意地勾起唇角,恰巧佟總急忙告辭,她便也跟著上前送到了門口。

“爸爸,出什麽事了嗎?”佟霜表情擔心地問。

佟總對這個女兒本就不用心,此時他心裏慌亂異常,見她這個節骨眼還多話,便隨口敷衍幾句,頭也不回地匆匆下電梯離開。

“計劃提前了?”男人身影剛走,佟霜便冷下臉質問陳晏起。

陳晏起冷淡地看著佟霜,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反問道:“誰允許你給葉鷺發消息的。”

佟霜後背發涼,她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幾步路回到座位,她平複心情,端起杯酒抿了一口,有些心虛:“什麽意思。”

“佟霜,交易雙方要履行的權利與義務要公平對等。你擅自破壞我們的約定,那我有權利收回這場不愉快的合作,而你,要向我賠付違約金,直到我滿意為止。”

佟霜驀地起身,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陳晏起倒滿一杯酒,看著玻璃杯裏死氣沉沉的**,抬頭笑道:“不過,看在你還算是個合格的合夥人,我可以不計較這些小瑕疵。”

佟霜一顆心像過山車一樣,她不安地盯著陳晏起:“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麽?”

“幫我?是給你自己一條後路。”陳晏起捏著酒杯,視線冷了又冷:“清理掉葉鷺的所有聯係方式,永遠不許靠近她。”

至此,佟霜才恍然大悟。

“原來你鋌而走險,就是為了保護她?”佟霜氣的笑了起來,“陳晏起,你就不怕功虧一簣嗎?你以為老家夥商場浸**這麽久,會不給自己留後路?你這是打草驚蛇。”

陳晏起不動聲色道:“你怎麽知道,我又沒有後手。”

他眼神冷漠空洞,像一副剛交付完自己靈魂的軀殼。

佟霜後退幾步,突然想起方才父親過分驚慌失措的模樣,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陳晏起,仿佛麵臨一頭怪物。

“你瘋了?”佟霜不可置信道:“你答應了那個人的條件。”

陳晏起:“從答應佟石的開價,我就沒想過要全身而退。佟霜,你那麽會審時度勢,我同意和東隆合作,在你看來,難道不是理所應當。”

佟霜有些癱軟地扶著椅子坐下,心裏對陳晏起生出無限恐懼,她從沒見過這樣冷漠的人,哪怕是出賣自己的底線,也如此清醒理智。

“你就不怕葉鷺會介意。”佟霜拋出最後一張底牌。

陳晏起丟下手裏的空杯,側臉看向夾道裏的光影,“她不會知道。”

佟霜心頭一驚,整個人徹底失去了支撐,她抬頭看著陳晏起淹沒在陰影裏的淩冽側臉,終於意識到,她的自以為是一直都在陳晏起的鼓掌之中。

她不安至極,突然無比渴望,葉鷺是個言而無信懦弱的人。

她衷心哀求著,祈禱她——不要回來。

“葉小姐,我隻是聽吩咐辦事,您別為難我。”

察覺到葉鷺意圖強製打開車門,羅叔連忙掉頭停靠在附近的車位上,他看著後視鏡裏不肯善罷甘休的葉鷺,無奈道:“小晏會處理好一切,您這樣隻是在給他添麻煩。”

車輛自動解鎖,葉鷺推開車門不顧一切地往回跑。

她明知道靠兩條腿根本就沒辦法立刻回到滬中,但心裏有個聲音不停地警告她,哪怕是拚了命她也要立刻去見陳晏起一麵。

二十年以來,除了父親跳樓那天,她從來沒有這麽強烈的必須想要見一個人的念頭。

迎麵而來的風有些刺眼,葉鷺跑得彎腰咳喘,她站在四通八達的馬路上,驟然覺得天昏地暗,方向迷失的茫然,讓她覺得全世界仿佛都在故意擾亂她的前進,阻撓她去見他。

葉鷺看著已經停電的手機,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忽然就聽到身後傳來車喇叭的聲音。

車窗玻璃降落,葉鷺沒有停步,她繼續沿著公路往前挪步,羅叔慢慢開著車,既不阻攔,卻也不幫她。

許久,天空中傳來轟隆的雷電聲,冬日打雷落雪,葉鷺仰起頭,心中更加惶然。

“羅叔,帶我回去吧。”葉鷺轉身趴在車窗上,她據理力爭地央求道:“他一直視您為親人。您也不想他因為我做傻事,對不對?”

羅叔表情略有鬆動,葉鷺緊接著繼續道:“陳晏起讓您帶我回家,隻是為了幫我找借口推脫飯局。我們現在回去,他們飯局早就散了,他不會責備您的。”

“羅叔。”葉鷺抱著最後再試一次的希望,小心翼翼地詢問:“陳晏起讓您來接我,還有說什麽別的話嗎?”

羅叔終於開口:“沒有。”

葉鷺了然,又有些失落。

果然,她不該寄希望於陳晏起的疏忽。

葉鷺掃過車上的時間,轉而看向羅叔:“我就去豆蔻看一眼,就一眼,確定陳晏起沒事,我立刻跟您回去,他不會知道的。”她懇求道:“您其實也很擔心他,對不對。”

大雪重重落地,就像紛紛揚揚的冥幣一樣。

看著窗外跑得筋疲力竭,又分外狼狽的葉鷺,羅叔不忍道:“上車。”

回程的路上,已經是淩晨深夜。

車燈莽撞地驅逐著黑暗,可葉鷺卻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不見底的深淵,由內而外都在不斷下墜下墜。

在車上充上電,葉鷺繼續發消息詢問。

陳晏起不接電話,佟霜也莫名將她拉黑。

所有能找的人,能求助的人她都想過了,卻沒有一個人可以解他們的困境。

這時候,葉鷺才發現,原來她小小的賴以圓夢的世界裏,從始至終都隻有陳晏起一個人幫她支撐著。

她所做的一切,在他麵前都隻是深海一粟,微不足道。

滬中整座城市都被籠罩著黑暗裏,紛飛的雪就像是飛蛾補火似的沒入黑夜,葉鷺一路上不住地催促,終於在淩晨四點鍾,感到了豆蔻大樓麵前。

深夜的豆蔻依舊長燈璀璨,葉鷺在前台等了許久,都無法問到陳晏起的消息。

“抱歉,客人的信息保密,我們實在無法提供。”

值班的工作人員再三強調,哪怕羅叔提供了包間信息想要查詢,也隻換來一句複讀機似的回答。

葉鷺持續不斷地撥打著陳晏起的電話,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她突然看到手機震動起來,不一會社交軟件裏就竄出來99+消息,她下意識點進APP,就看到通訊錄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加的群聊裏在不斷地往外彈消息。

[《滬中爆料貼 | 要換天了》,有人知道這是什麽情況嗎?]

[靠,真的假的,造謠???]

[啊——]

[字少事大,果然……我不知道該說啥,有辟謠嗎?]

[還沒發酵就被壓了]

[圖片太糊了,有高清嗎?]

[怎麽死的?爆料的人寫得這啥,語句都不通順,沒什麽信息量啊]

[好像滑倒是摔下樓梯]

[也太突然了,今天早上還在電視看到他]

[好像是還沒來得及送到醫院,就斷氣了]

[匿名用戶:要我說就是報應]

[???哥們別這麽仇富啊]

[匿名用戶:+1]

[感覺有內幕]

[鏈接失效了,說的是誰啊?我怎麽一句都聽不懂]

[沒看財經新聞啊?滬中那位暴發戶暴斃了]

[暴發戶?沒關注商業板塊,解個碼]

[滬中誰不知道暴發戶的梗]

[他們是當初是怎麽落井下石吞並辰起的,圈子裏誰不知道]

[靠,到底誰?哪位好心人先跟我私聊下]

[匿名用戶:沒什麽秘密,是TS]

[害,就是佟石]

[啊?那個老色批]

[取消匿名了,說實話那老油貨就算不死也得進桔子]

[前段時間有人發帖求助,說自己女兒被姓佟的欺負,跳樓死了,這事被壓的死死的,一點水花都沒有,還不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還有這種事]

[這王八蛋做這種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說起來,你們有人認識陳晏起嗎]

[陳晏起?就是上一屆理科狀元那位,我知道我知道]

[他和這瓜也有關係]

[他們家不就是辰起]

[佟石收購辰起之後,陳晏起不是搞了個創業公司嗎?我聽財大一同學說,佟石可沒少在暗地裏使絆子,回回壓著陳晏起打。誰不知道辰起做那麽大,大半都是靠在滬中的人脈?大半輩子的積累都在這,要不是怕陳晏起東山再起,犯得著這麽落井下石。]

[怪不得佟石還參股了陳晏起的公司]

[什麽參股,明擺著就是搶人家生路唄]

[……真的假的,跟小說似的]

[我知道……有次我去吃飯好像遇到他們,有個老總跟傻逼一樣,逼著陳晏起碎杯子,說什麽想看看練過散打的人手勁是不是真的很大,他媽我當時三觀震裂,唉]

[唉,陳晏起家裏也是流年不利]

[沒你們說的那麽慘吧?他現在不是在財大混得風生水起,也有自己的創業團隊,這慘賣的……沒必要了]

[你知道屁]

[當年他爸半死不活躺在病床燒錢,老媽離婚閃結,繼父還被送進局子,一堆破事高考的時候壓過來,換你能熬得住?]

[陳晏起人不錯的,別說他家破產了,就是沒破產,人家也不靠家裏過活]

[匿名用戶:有人見過姓佟的和陳晏起晚上還在飯局見麵,好像聊得還挺愉快的,沒你們說的那麽髒吧?]

[啊?出事前見過麵嗎?]

[匿名用戶:是啊,聽說中途姓佟的接了通電話就走了,然後就回家就被送救護車了……]

[額……群裏應該也有一中的吧?人家挺仗義的,這種事別張口就來吧]

[額,樓上那個匿名的是傻逼嗎?隨便就給人扣殺人帽子?哪來的九漏魚]

[真不至於,按照樓上說的,陳要真的看佟不順眼,有的是辦法,沒必要鋌而走險,又不是遇到燒火眉頭的大事。]

[誰知道。]

葉鷺定在原地,把聊天記錄看到最後一句,大腦一片混亂。

她心亂如麻,心裏前所未有的恐慌,正想著打字發句話問問,就看到自己的消息顯示發送失敗,她拉到最底下,就看到不知道什麽時候彈出一句群通知。

[係統提醒:本群已被群主解散]

葉鷺沿著群聊天記錄摸索過去,找到替陳晏起說話的人裏,透露信息最多的那個昵稱,想了想,點擊添加了好友。

很快,新好友消息就彈了過來。

葉鷺正想著怎麽措辭,就看到對方先發過來一條消息。

[小葉鷺,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要刪掉你的]

[我也是怕我管不住自己的嘴]

葉鷺盯著手邊的消息,聽著語氣,瞬間就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Y:何最?]

[何最:嗯嗯是我]

[何最:群消息你別在意,他們就一通瞎說]

葉鷺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強忍著眼眶裏的酸楚打字問道:

[Y:帖子裏說的是真的嗎]

[何最:真的]

[Y:那,是怎麽死的]

[何最:不知道]

[何最:小葉鷺,晏哥和這事沒關係吧?]

[何最:我不是懷疑晏哥,就是擔心,他現在和你在一起的嗎?]

葉鷺不知道如何作答,心裏不住地打鼓,擔心,緊張,害怕,恐懼,不安,著急,所有的情緒一擁而上,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腦海裏突然想起陳晏起最後跟自己說的那句“別讓我等太久”,她咬牙振作起來,拔腿就往門外衝。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昏黑的天空狂風卷雪,恍若世界末日。

寒冷的空氣撲麵而來,葉鷺臉上凍裂似的疼,這才發覺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麵,她想抬腳往樓梯下跑,可兩條腿卻不聽使喚地酸軟下去,扶住門框的瞬間,她忽然看到台階下跑過來一個人。

青年一身黑衣,肩膀和頭上落滿了雨雪,他大步朝自己跑過來,就像是深淵裏拚殺已久,最終獲勝,馳騁而來的幸存者。

她視線驟然模糊,幾乎是本能地挪向台階,冰冷的雪子鑽入脖頸,葉鷺感覺身體不受控地朝著階梯栽了下去,如願以償地被奔赴而來的人攏入懷中。

陳晏起的衣服冰冷至極,葉鷺伸手靜靜抱著他,兩個人重重地撞在旁邊的鐵欄杆上,他後背抵住雕花的鐵藝,眼底微沉,卻一聲沒吭。

“你不是讓我來找你嗎?”葉鷺從陳晏起懷裏站起身,睫毛上的雪花顫了顫,消融在眼底,道:“我等在這裏,找了好久,一直找不到你。”她重複道:“我一直都找不到你。”

“對不起。”陳晏起鄭重地捧住葉鷺的臉頰,拇指輕輕地擦過她眼底的濕潤,他無比鄭重地道:“沒事了,我來了,我帶你回家。”

葉鷺警惕地盯著陳晏起,似乎有些懷疑他話裏的真實性。

陳晏起心頭一酸,握著葉鷺的手放進自己的兜裏,他捏著她的十指,像個不懂得如何表達的孩子,努力斟酌著字句:“回我們自己的家,好不好?”

葉鷺站在原地沒動,紛飛的雪花落在她的頭頂發梢,陳晏起下意識伸手幫她遮擋。

“陳晏起。”葉鷺突然擋開他的手掌。

她紅著眼圈,仿佛這時候才想起要責備眼前人的失信與欺騙,“為什麽你事事都要做完了才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我也會很擔心,很害怕。”葉鷺大聲哭著,一字一句地控訴,“我不要你為我遮風擋雨,我不要做那個坐享其成的廢物。”

“你怎麽知道,我不願意為你去討好別人?我沒你想的那麽美好,我不值得你為我付出這麽多。”葉鷺狠了狠心,把自己的心完全掏出來給他看:“你怕耽誤我的前途瞞報誌願,我也可以放棄一切回到你身邊。”

葉鷺一步步往後退,她望著眼前的青年,冷冰冰地起誓:“陳晏起,我就是要讓你前功盡棄,讓你欠我的,讓你一輩子都要記得騙我的代價,就算什麽都不要,我也要——”

陳晏起忽然撫向葉鷺的後頸,在她說出更絕情的話之前,重重地咬上她的唇齒。

白色霧氣裏,葉鷺推開他,唇畔還沾著他熱烈的血。

“我們都冷靜一下。”

葉鷺轉身,走到倒數第三個台階時,她幹涸著眼眶,顫聲問道:“和你有關嗎?”

陳晏起蒼白的唇上還殘留一絲血漬,他看向葉鷺的背影,知道她是在問今晚佟石董事長去世的真相。

最終,他誠實道:“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