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仲遠功夫不如燕南天,天賦也不如。
卻是更加純粹的一個人。
十幾年前威震江湖,後被重傷退隱,接到燕南天傳訊後立刻趕去相見,而後頂著燕南天的麵貌身份複出江湖。
重信重義。
顧長生沒想到江小魚與慕容世家一事,會讓他做出這樣一個決定。
一個人若要保全“大俠”這兩個字,要忍受多少痛苦,多少寂寞。
現如今連大俠之名都隱去,如燕南天這般誌同道合之人都斷去聯係,獨自一人行在路上,又是一種怎樣的孤寂?
顧長生肅然起敬。
路仲遠負劍端坐,忽然轉口道:“以後就是你們這些人的江湖了。”
顧長生道:“不敢。”
“顧掌櫃還記得習武的初衷嗎?”
顧長生靜了片刻,道:“不被人欺。”
路仲遠道:“這麽簡單?”
顧長生思索道:“我們習武,是為了不被人欺,但是這個界限很模糊。就比如……上個月有個年輕人要找我討教,我告訴他會死,他依然拔劍,於是他死了——其實他不一定做過很多惡,但我知道,若是我功夫不及他,是會被他踩過去的。但若是饒他一命,會有更多的年輕人來討教,一個接一個,反正不會死,贏了就能拿到黑白羅刹的名聲,所以必定是要殺一些人的。”
路仲遠想了道:“想出名可以有很多條路,挑戰會死,死了也沒什麽好說的,我想知道,顧掌櫃你的底線在哪裏?”
顧長生放下茶杯,“有些人改變江湖,有些人被江湖改變,我能做的,就是將底線放在普通人身上,至於江湖人……說實話,路大俠,你覺得你若死了,冤嗎?”
路仲遠眼睛眯起,思量許久道:“不冤,但我希望,我能帶著最後一個惡徒死。”
他明白了顧長生的意思。
普通人才是真正的弱者,入了江湖,誰都可以死,包括她。
路仲遠還要說什麽,院門一聲輕響,二人循聲望過去,卻是一個長發披肩,黑袍木麵的女人。
木麵上帶著些許血漬,黑袍下擺也被雪泥沾染,顯得髒亂。
望見和顧長生坐在一起的路仲遠,她眼神猛地一僵。
“別慌,路大俠暫時不會對你出手。”
顧長生起身過去,發現憐星又受了重傷,手臂上還有暗器留下的傷痕。
“除了邀月,還有誰能傷你?”她納悶問。
“魏無牙……”憐星說道,警惕地望著路仲遠。
顧長生還以為她遭遇了邀月,聽聞魏無牙這個名字鬆了口氣。
魏無牙隱姓埋名二十年,苦練一門專門針對移花宮的武功,此時找到移花宮衰弱的機會便悍然出手。
路仲遠霍然起身,“他在哪?”
憐星沉默不言。
江玉燕過來把她扶住。
“……魏無牙聽聞了我與姐姐重傷決裂,一直派門下在找我。”
憐星慘笑一聲,當初江湖上聽聞她移花宮的名頭,戰戰兢兢,哪個見了不怕?
現如今姐妹決裂,邀月被燕南天兩人聯手打傷逃遁,移花宮快成了人人可欺的對象。
將憐星扶入偏屋,這裏還保留著她在這裏時的布置,沒有人進來過,路仲遠待在外麵,等她們的消息。
魁偉的身影站在那裏,如同一塊石碑,動也不動。
直到顧長生二人出來。
路仲遠望向她們。
“路大俠上次沒有找到魏無牙所在?”
“沒有,那時還有江小魚之事,找到一半就來安慶了。”
“魏無牙隱姓埋名這二十年,一是苦練針對移花宮的絕技,二是知曉你定要回去找回場子,所以拚命製造機關消息,準備一起對付你。”
路仲遠冷笑道:“那家夥膽小如鼠,如此做法並不讓人意外!”
他瞧了偏屋一眼,道:“那今日先不打擾了,明日我再來。”
他自是看出了兩個掌櫃與憐星好似達成什麽約定,因此憐星受傷也是來此,結合顧長生說的對明玉功有興趣,可能以後移花宮兩位宮主,怕是要易主了。
顧掌櫃麽……
路仲遠心念一閃,竟是覺得比花無缺更加合適。
他還記得上次來這小院時,還是去年,顧長生紮個丸子頭,捋著袖子燒灶火,一開門哪像什麽江湖女子,若是在鳥語花香的地方養老,也說得過去。
且不說她們姐妹二人不愛出門,光是那股恬淡的性子,估計也能將移花宮帶向另一條路……
憐星傷得很重。
身上帶的素女丹已吃過了,主要是外傷,若不是明玉功暫時封閉自身,將更加危險。
進了房間後,她盤坐在**,全身生機內斂,如同死了一般,整張臉也愈發蒼白。
她隻在下午兩人吃飯時出來拿了一點吃的,便又回屋了。
夜幕逐漸降臨。
顧長生站在院裏沒動,清冷的月光灑在積雪上,也映出了她一襲青衫。
這個江湖的走向完全變了。
從此江湖沒有路仲遠,卻多出一個無名英雄一般的人物。
與憐星結盟,和江玉燕入移花宮?也可以以此為餌,釣邀月出來,合燕南天之力解決這個瘋子。
顧長生望著遠方明月。
在那之前,卻是還有一件事要做,做完之後,若沒影響,便可以考慮和江玉燕未來的路了。
心裏想著事,顧長生忽的歎了口氣,前一代真要落幕了。
這江湖看似熱鬧,其實前後幾十年間,真正的高手也就那麽幾個而已。
花無缺的移花接玉。
黑蜘蛛的輕功。
小仙女的雙劍和鞭法。
顧人玉的玉麵神拳。
如今要加上她與江玉燕。
乍一看青黃不接。
其實一直都是如此,真正能功蓋當世,鎮壓江湖幾十年的,每一代的頂尖人物都隻有那麽二三個。
其餘人都是浩渺繁星,襯托明月的點綴。
回身。
入屋。
江玉燕身著淡黃色的寢衣躺在**,一頭秀發垂落枕邊。
她可能從來沒有想過,等老一輩高手落幕,五絕神功加勤修苦練,想再籍籍無名都難。
“要不要去龜山走一趟?”
“嗯?”
江玉燕疑惑抬頭,看見顧長生眼裏有些說不清的東西,就像……去年江小魚他們決戰那晚似的。
她眨了眨眼,“好啊!”
顧長生察覺了她的些許疑惑,笑道:“隻是有點不踏實,等以後有機會,我再說與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