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府的積雪已經化完了。

沒有一層雪覆蓋,也還沒到春暖花開的時候,街道上顯得有一種清冷感。

季節交替的時候,街上路人的行裝總是會差別很大,練家子江湖人已換上利落的布衫短衣,有些是厚一點的衣服,身體不好的小販仍然裹著羊皮襖,他還留在冬天,有的人已在過夏天。

江玉燕仍舊裹著大衣,圍著狐皮,看起來像個身體不好的大家閨秀,身嬌體弱,無端升起來一股貴氣。

身邊跟著孫小紅,這個野丫頭和兩人生活久了,再也沒梳過大辮子,柔順的烏黑秀發隨意挽起來,別著一枚簪子,正是花季,笑容明朗,目中神光充足,整個人看起來朝氣蓬勃,活潑靈動。

顧長生就跟在她倆後麵,懶懶散散的,她犯懶的時候,就不想做飯,帶孫小紅出來,順便還能聽聽江湖軼聞。

晚上被玩了,白天還得給她做飯伺候她,總之就是很虧,犯懶是理所應當的事。

“師父,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孫小紅忽然問。

“好像有吧。”

顧長生隨口道,今天街道上的人少了一些,隨著一天天暖起來,寒風沒有那麽刺骨,此時應該比往常多一些人的,而不是這麽冷冷清清。

這就是傳說中的殺氣。

並不是某個人散發出來的殺意,而是周圍環境的異常,若是在野外則會明顯的多,沒有鳥叫蟲鳴,路邊樹林死寂無聲,會讓人本能感覺到不對。

在城裏沒有那麽明顯,卻也能讓人感知到,風雨欲來的壓抑感,平日裏的小販叫賣聲也變得稀疏。

連孫小紅都察覺出來了,今日的街道有些不對勁。

三個人進了飯鋪,鋪裏倒是沒什麽改變,小二招呼著她們落座,在靠窗的位置,顧長生拿出帕子擦了擦桌凳。

不過一會兒時間,街道上已空無一人,小販收了攤,空****的街上隻有一些雜物。

吃飽喝足的食客準備出門時也察覺到了不對,一隻腳邁出門外望著已無人的街道,怔了片刻又收回腳。

街上異常很快被人發現,剛剛嘈雜的飯鋪頓時安靜了不少。

外麵的小鋪也在這樣的環境下早早關門。

下一刻街尾忽然出現了幾個黃衫人,明亮的杏黃色非常惹眼,這仿佛是一個訊號,隨著低沉的腳步聲臨近,另一邊也出現幾個黃衫人。

“那是什麽人?”

“金錢幫!”

飯鋪裏的動靜一時有些雜亂,不乏好事者到窗口去偷瞧,短短的時間內,黃衫人已站在飯鋪門外,沒有進來,隻是垂著手立在一旁,也沒有說話。

鋪裏的江湖人見他們站在門外,幾乎已駭呆了,江湖人無不知曉金錢幫,也知曉他們的行事風格,頓時有人偷偷往後門溜去,隻是還沒出門,便看見後門處露出來的明黃色衣角。

他們臉色頓時變得蒼白。

金錢幫。

天還沒黑,太陽已經落山,黃昏與夜幕之間,這條街安靜的似已到深夜。

飯鋪的門忽然被推開到最大,一個同樣穿著杏黃色長衫的年輕人從門外進來,長得斯文秀氣,沒有凶神惡煞,隻是那張平靜的臉上,眸子卻是冰冷的,他和外麵那些人不同的地方,黃衫上還鑲著金邊。

沒有任何表情地掃視一眼飯鋪,頃刻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黃衫年輕人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退開一步,身後又進來兩個人。

兩個如同一體的人,前麵的人腳步停下,後麵跟著的那人同時也站住身形,露出腰間掛著的已出了鞘的長劍。

飯鋪裏有人駭然色變,身子不住地抖起來,認出了這人是金錢幫的幫主。

全程沒有聲音,如同寂靜的皮影戲,上官金虹目光掃過靠窗的三個女人,她們依舊在吃飯喝茶。

視線一掃而過,上官金虹的手指點向飯鋪裏的幾個人,包括了店小二,然後輕輕一揮手。

被點到的人都目露驚恐,不知道這是何意,卻見那黃衫年輕人已慢慢轉過身,自懷裏取出黃銅鑄成的銅錢,往飯鋪裏的食客頭上放去。

他們好似變成了木頭人,眼睜睜瞧著黃衫年輕人將銅錢擺放在自己頭上,屁都不敢放一個,身子一動不動,僵硬地立在那裏。

在跳過了上官金虹點到的那幾個人後,有人朝他們投去羨慕的目光,剛剛沒有反應過來為何,現在再看,很明顯的,凡是被跳過的都是毫無武功的普通人,凡是江湖人都會被那黃衫青年在頭頂放一枚銅錢。

這是金錢幫的規矩。

沉默且壓抑的氛圍籠罩了飯鋪,黃衫年輕人像是索命的鬼一樣,他手上出現一枚一枚銅錢,然後依次朝飯鋪裏的人頭上放去。

放到窗邊時,他來到三個人桌前,那個披著白狐皮的女人抬頭,像個嬌氣的大小姐,微皺著眉看他。

黃衫年輕人也微微奇怪,這好像是個普通人,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什麽,既然這女人沒有被上官金虹點到,那就是立規矩的目標。

手拿一枚銅錢往她頭上放去。

“哢!”

一聲輕響,這是飯鋪裏許久以來第一道聲音,江玉燕兩根手指把玩著那枚銅錢,望向顧長生,“你看,比我當年還囂張。”

黃衫年輕人捂著折斷的手腕一聲不吭,劇痛讓他的臉上冷汗涔涔,他回頭看向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從剛剛揮過手後第一次轉過視線,銳利的眼睛盯著她們。

“壞了規矩,要再立起來,不容易。”上官金虹道。

“我們在這裏,金錢幫就不該來保定府立規矩。”顧長生淡淡道。

上官金虹眼裏閃過一道精光,死死盯著三人。

“金錢幫不該來?”他一字一句道。

“我要是說,讓你把銅錢收起來,滾出去,以後禁止來保定府,你一定不會聽話。”

顧長生歎了口氣。

門外聽見動靜的黃衫人從門口魚貫而入。

忽的一道破空聲,伴隨著“噗”“噗”的沉悶聲響,接連進門的黃衫人幾乎同時停下了動作,他們脖頸出現了一道血洞,從第一人貫穿到第四人,最後咄一聲響,帶血的銅錢釘入街道對麵的牆上。

鮮血汩汩流出,四個人接連倒地,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了的人都不敢置信地看向那邊坐著的女人。

上官金虹瞳孔驟然收縮,別人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麽,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個披著狐皮圍巾的女人,用一枚金錢貫穿了四人的咽喉,這是什麽樣的指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