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白發抽了好幾口旱煙,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孫小紅怎麽忽然就成了金錢幫的幫主。
孫小紅真的變得不一樣了,不再是野丫頭一樣,曾經的兩條大辮子如今散開,披落在身後,安靜坐在那裏,無端多了一股貴氣,眼睛非常明亮有神。
“幫主……”
孫白發恍惚了一下,“小紅恐怕不合適吧?”
顧長生把玩著手裏的茶杯,道:“哦?哪裏不合適?”
孫白發沉聲道:“你覺得她能駕馭得了金錢幫?”
顧長生道:“駕馭不了不是小紅的問題,那是金錢幫的問題。”
她能理解孫白發的心態,孫白發已經老了,麵對上官金虹有些不敢出手,何況金錢幫這整個勢力。
孫小紅卻直接披上了幫主的衣服。
孫白發道:“上官金虹不會甘心的。”
顧長生道:“上官金虹啊……他會甘心的。”
孫白發磕了磕煙袋沒說話。
顧長生淡淡道:“上官金虹這個人是個梟雄,很有野心,但是他做不了幫主。這個人行動力強,也很自律,他從不騎馬,也不乘車,一向喜歡走路,他總舵的房子隻是一間簡陋的石室,沒有任何裝飾,屋裏除了兩張床和一張很大的擺滿卷宗的桌子外,再沒有其他的,沒有椅,沒有凳,甚至連杯子都沒有,他站著做事,因為他覺得一個人隻要坐下來,就會鬆弛,人的精神一鬆弛,就容易出現錯誤。”
孫白發道:“所以他能建起來如今勢力龐大的金錢幫。”
對於上官金虹,孫白發是佩服的,沉寂多年無人知其名,一朝起勢便橫掃武林。
顧長生道:“是的,這是一個白手起家的梟雄,但不是守業的人,隻因他有一個致命的缺點——他做不了幫主,上官金虹隻適合做事,而不是成為一個幫派的核心。”
孫白發抽一口旱煙道:“上官金虹不適合做幫主?”
顧長生道:“現在的金錢幫能說明一切。”
孫白發苦笑道:“這是個意外。”金錢幫一夜之間為別人做了嫁衣裳。
顧長生微笑道:“不,這是必然。”
沒有自己,也會有李尋歡。
他可以做個很好的幫主,也可以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但是一邊做幫主,一邊還要成為天下第一,這是他最大的缺點。
身為幫主麵對敵人,應該是直接絞殺,麵對李尋歡時占盡優勢他卻放棄優勢去接對方的飛刀。
在該以決策者身份去做事時,他偏偏要以獨行高手的身份去對敵,就像一個大企業家在街上遇見同行,不在商業上比拚,反而戴起拳套要和對方打一場,輸的放棄市場。
——下象棋時對方隻剩一個老將了,他將自己的車馬炮一扔,要公平對決。
這種情況下,他領導的金錢幫即使能威名一時,也不會持續太久,他起勢的優點,終究也會變成缺點。
孫白發沉默了很久,煙鬥慢慢熄滅了,他磕了兩下,將煙袋收起來,慢慢起身。
“你想用金錢幫做什麽?”
顧長生道:“那得問小紅,我問她想不想做幫主,她說想,就讓她去玩了。”
孫白發的眼皮顫了兩下。
“衣服很好看。”他望著孫小紅身上的金色長衫道。
孫小紅撫了撫衣衫,抬頭笑道:“我也覺得很好看!”
孫白發點了點頭,“說書不好嗎?”
孫小紅搖頭道:“說書很好,但我不能一輩子說書。”
孫白發望著孫女,恍然發覺,孫小紅其實早就長大了,是個大姑娘了。
從拜師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不再是小孩了。
金錢幫,總舵。
石室。
一身明亮的金色長衫,走了進來。
孫小紅隨意翻了翻桌上的卷宗。
桌上的卷宗摞成厚厚一堆,之前金錢幫的管轄範圍越來越廣,上官金虹的責任也越來越重,因為每件事都要他自己來決定,他絕不相信任何人,他每天都要工作五個時辰,幾乎沒有停過手,但他非但不覺得辛苦,反而覺得這是種快樂。
現在這快樂已交於別人之手。
上官金虹看著孫小紅手掌翻過卷宗,心裏複雜,不知道該以嘲諷的心態看這個少女幫主,還是痛心金錢幫的事物將會錯漏百出。
“你之前一天要花多少時間處理這些事?”顧長生問。
上官金虹道:“大概五個時辰。”
顧長生道:“能處理完?”
上官金虹頓了一下,道:“三個月前是可以的。”
顧長生道:“但是現在不行了。”
上官金虹沒有出聲,以往金錢幫高速發展時他得心應手,隨著金錢幫勢力越來越大,他也越來越累。
桌上的卷宗非但沒有少,反而一天天在增多。
但是交給別人,他又不會放心,金錢幫如今的勢力這麽大,但凡出現錯誤都將是很麻煩的事,他必須保證盡量減少錯誤——然而錯誤還是來了。
“攤子鋪得太廣了。”顧長生道。
上官金虹想要反駁,張了張嘴沒說話,他之前也在考慮解決辦法,卻還沒來得及。
金錢幫可以說是上官金虹一力撐起來的。
和當年遍布大江南北的青衣樓相比也許算不了什麽,但不同的是青衣樓最初是隱藏在暗中的情報組織,而且分建了一百零八樓,並不會像金錢幫這樣處在明處,聲頭正勁,還將所有事務一股腦全送到石室。
顧長生瞅了瞅江玉燕,江玉燕聳聳肩——她可沒這麽蠢,把自己累死。
隻要管好那麽幾個人,其他的自然有人去做好。
當然,這也為昔年青衣樓的反叛埋下了隱患。
要算起來,生命力最強的還是西方魔教,完全成長為了一個凝聚的個體勢力。
石室裏連個凳子都沒有,看得出來上官金虹是多麽清苦。
他從不沾酒,也不喝茶,平日隻喝水,因為他認為水能清心,隻喝水的人,心絕不會亂。
也不怪他能成為第一高手,金錢幫未組建之時,他習武想必也是同樣的態度,隻喝白水,這習慣讓顧長生想起了一個人,一個白衣似雪的劍神,她看了孫小紅一眼。
江玉燕從旁邊的廢棄卷宗裏抽出了一張粉紅色的信,淡黃色的卷宗中,隻有這一封是粉紅色的。
打開,她瞧了一眼,也隻用瞧一眼,上麵隻有幾個字:“李尋歡與郭嵩陽在保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