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一個人養成習慣需要多久?”
慕容秋荻仿佛在看著遠方,又好像在看院中那棵剛發了嫩芽的樹。
風吹得她鬢角碎發向後飄動。
她的背挺直,站在那裏,薛可人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是神劍山莊的方向。
隔天,慕容秋荻出遠門了,像一陣風,無聲無息地來了這裏,又無聲無息消失,半個多月後才回來。
天氣已漸暖了,街上許多人已脫去襖子,隻著薄衫。
阿吉也已半個月沒看見那個女人,李奶奶說她跟著大主顧享福去了,青樓好似沒什麽變化,又有新來的姑娘。但阿吉偶爾會想念那個女人,那個不時會打他,過後又抱著他熱情親吻的可憐女人。她是與青樓裏別的姑娘不一樣的,性格潑辣起來時沒有人能比,溫柔起來時也沒有人能比,堅硬的外殼下是一顆柔軟的心,而她在意這個沒用的阿吉——除她之外,別人偶爾也會打罵阿吉,但是那些人隻是對一個沒用的龜公隨意遷怒罷了。
“那個常欺負你的婊子走了,是不是過得舒心多了?”
有人這樣打趣他,阿吉依舊沉默的幹活,並不開口。就如兩個人的事沒有人知道一般,也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廚子也對阿吉很好,偶爾會幫他在鍋裏留小半碗肉湯,讓他不至於餓肚子,但那是憐憫與施舍。隻有這個女人,她在意阿吉,盡管她也會打罵,但她與別人不一樣。
若是阿吉消失了,也許很多人根本不記得曾有過一個沒用的阿吉,但是那個女人不一樣,她會在意。
阿吉有時會躺在**,望著屋頂的蛛網出神。
明明是個婊子,卻高高在上,告訴他可以做任何事。
他收斂了心思,繼續做著沒用的阿吉——相比於滿手鮮血,每日活在刀光劍影裏,接受一個又一個人帶著劍來挑戰,來送死,這種平凡的生活意外讓人心安。
那個女人也與那些武林中的名門貴女不同,不會因為一個笑就被他征服,跟他睡在一張**。
碌碌皆凡人,太多的人都一樣,一樣的市儈,一樣的庸俗,大同小異。
殘冬已去。
春風拂麵,青樓的生意好了很多。
將近一個月後的一天清晨,天還是黑的,雞還沒有打鳴,破舊的雜物房的門忽然響了。
阿吉忽然睜開眼睛,安靜地看向門口。
一襲輕紗站在那裏,赤著腳沒有發出聲音,他的心忽然跳的快了一些。
女人站在門口,慢慢走進來,她也看見了阿吉黑暗中的眼睛。
“這些日子我不在,是不是很開心?”女人笑著問他。
阿吉沒有說話,他閉著嘴。
“看來是的。”女人落寞道,“我這樣一個人,不在了應該是所有人都開心的。”
“你為什麽回來?”阿吉問。
李奶奶說她被大主顧帶走了。
“我是偷偷來的。”女人眼裏閃著光。
她纖柔的手指撫著阿吉的臉,阿吉定定地看著她。
“我放心不下你,擔心你被別人欺負走了,隻有我能欺負你,阿吉,不許別人打你,隻有我可以。”
她的聲音很輕,輕似呢喃,她的腰肢不自覺地扭著,“阿吉……”
她忽然一耳光打在阿吉臉上,又立刻吻了上去,阿吉的呼吸陡然粗重了。
天邊的殘月還沒有消失。
熱烈而瘋狂的一晚,她赤著腳走了,薄薄的春衫下什麽也沒有,她都留給了阿吉。
如春風一樣靜悄悄地來,又靜悄悄地去,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隻有房間裏的幾件衣物散落。
天亮了。
阿吉又開始幹活。
他臉上的傷是遮不住的,被青樓的女人看見了,笑他又被誰打了。
“是不是昨夜偷看哪個姐妹換衣服被人打的?”有人吃吃笑。
青樓打雜受傷是很常見的事,調笑兩聲也便過去了。
阿吉幹活很認真,也不會覺得累,李奶奶覺得青樓的姑娘即使被他用一下也沒什麽。
就這樣忙碌了一天,直到深夜時,阿吉才有空閑休息,拿出一個饅頭吃下去,又回了自己睡的地方。
看見床邊掉落的衣物,他目光頓了頓,勞累地躺在**。
他很快睡著了。
即使女人還在青樓沒有離開時,也不是每天都會來這裏的。
雞鳴時天還沒亮,一抹魚肚白從天際慢慢出現,門口又響起動靜。
阿吉神色動了動,從睡夢中睜眼,看見的卻不是那個女人。
門口站著的不是一襲輕紗,而是一個衣著奢華的女子,清清冷冷的黎明,清清冷冷的夜色,清清冷冷的小院裏,黑暗與黎明糾纏在一起。她就在門口,平平淡淡的一個人,清清淡淡的一身衣服。
八年了。
漫長的八年,近三千個日日夜夜,冷冷暖暖,有甜有苦的日子,有多少人死?多少人生?多少滄桑變化?多少人老去?
慕容秋荻沒有老去,她隻是變得更美了,清冷的臉色,就如八年前一樣,美麗、高雅、飄忽。
她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這八年裏,拒絕了四十多次名門子弟的求婚。
可他變了多少?
她沒有走進來,他也沒有走出去,隻是靜靜互相凝視著。
有風,微風。
風吹亂了慕容秋荻頭頂的頭發,她抬起手壓了一下頭發,忽然笑了笑。
“八年了。”她的聲音也像是春風般溫柔。
他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慕容秋荻在這八年,一定比他更難熬、更孤寂。
慕容秋荻環視一圈這個小小的雜房,目光落在他床邊的女子褻衣上時頓了一下,她的笑稍稍變淺,可依舊是溫柔地笑著的,“你一點也沒有變,還是那個樣子。”
他冷冷地看著她:“你來幹什麽?”
慕容秋荻道:“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來看看你。”
他冷冷道:“我們之間有什麽好說的?”
她笑容消失,垂下眸道:“沒有……沒有了……”
他們之間沒有什麽好說嗎?
不是的。
慕容秋荻抬起頭,盯著他道:“我們之間若沒什麽好說,我為什麽要來找你?”
她不等對方說話,道,“因為我那個孩子,沒有父親的孩子。”
“謝曉峰,我要你死。”她的聲音變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