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燕搭著顧長生肩頭,看著慕容秋荻臉上的巴掌印,和哭得傷心極了的樣子嘖嘖讚歎。

她也沒想到慕容秋荻會把謝家人都叫來,而不是一劍挑了謝曉峰——

“哭得真慘,你說是真的還是裝的?”江玉燕小聲問。

“她就是玩玩,主要目的還是擊敗謝曉峰,擊敗三少爺的劍。”顧長生道。

要擊敗三少爺,怎能沒有觀眾?

她朝邊上不遠處望了一眼,圍觀的江湖人她也不認識,不過在江湖裏想必也是名劍客。

等慕容秋荻擊敗了謝曉峰,這則消息會迅速在江湖裏傳播開來,天下無敵的三少爺被擊敗了。

燕十三聽聞這則消息也會坐不住——他去找謝曉峰,謝曉峰假死脫身,現在卻敗在別人手下。

不僅江湖人,神劍山莊的謝家人也在看著,看著他們引以為傲的劍神如何敗的,而且是敗在三少爺拋棄的女人手裏——顧長生很好奇到時神劍山莊的人心裏會是什麽想法。

——原本一門雙神劍,卻被謝曉峰拋棄了,然後謝曉峰又被擊敗了,現任莊主謝王孫會不會一口血噴出來。

“完美的兒媳婦啊。”顧長生道。

江玉燕眼神古怪道:“在神劍山莊眼裏確實是挺完美的……話說慕容秋荻無論對謝曉峰幹什麽,神劍山莊都會覺得她做的應該吧?”

“……也許等擊敗了謝曉峰,慕容秋荻以兒媳婦身份為籌碼,讓謝王孫拿鐵鏈子把他拴在地室裏,謝王孫也會做。”

顧長生動了動肩膀,被江玉燕這樣壓著肩頭感覺自己像個小矮子一樣不爽。

她現在也猜不出來慕容秋荻到底想怎麽做,又怎麽應對燕十三可能找來的情況——不僅燕十三,隻要擊敗謝曉峰,天下有名的劍客都會想要會一會她。

遠處。

謝鳳凰已拿出了一把劍,一柄謝家的劍。

“謝家家法第一條是什麽?”謝鳳凰問。

謝曉峰還沒說話,謝掌櫃的臉色已變了。

謝家的家法,第一條就是戒**——**人妻女者,斬其雙足。

劍一出鞘,森森寒光讓空氣都冷了幾分。

謝曉峰無話可說,依舊站在那裏。

“人證物證俱在,你可有話說?還不跪下聽命受刑?”謝鳳凰道。

她手裏不僅是一柄劍,還是一條繩子,用江湖千百年傳下來的規矩所編成的繩子。

隻是這條繩子捆不住謝曉峰。

他依舊筆挺地站著,不說話,也不跪下。

謝鳳凰眼神一寒,長劍抖了個劍花,卻想不到一旁還在喘氣擦汗的謝掌櫃,忽然間身體變得靈活,一步間就已擋在她麵前,賠笑道:“華夫人,請息怒。”

謝鳳凰道:“你想幹什麽?”

謝掌櫃道:“三少爺無論犯了什麽樣的家法,就算華夫人想要處置他,我想也等回去見了老太爺再說。”

謝鳳凰冷笑道:“口口聲聲華夫人,你是不是想提醒我,我已出嫁,不再是謝家人?”

謝掌櫃笑道:“小的不敢。”

謝鳳凰長劍一展,怒道:“就算我不是謝家人,這把劍還是謝家的劍,這把劍就是謝家的家法!”

謝掌櫃道:“華夫人說的在理,隻不過小的還有一事不明。”

謝鳳凰道:“哪一點?”

謝掌櫃賠笑道:“我不懂謝家的家法,怎麽會到了華夫人手裏?”

謝鳳凰臉色變了,“你好大的膽子!”

謝掌櫃道:“小的不敢。”

嘴上說不敢,他左手一領,右手一撞一托,謝鳳凰手中謝家的劍,不知怎麽就到了他手裏。他的人也同時退出去三丈,這俱是眨眼間的事,簡單、幹脆、迅速,毫不拖泥帶水。

奪劍的一幕落在慕容秋荻眼裏,慕容秋荻雖還在抹眼淚,眼底卻閃過一抹光。

顧長生也在看那一式奪劍的招式,即使在她看來,這一招也巧妙非凡,神劍山莊在劍之一道上,確實有兩下子。

謝鳳凰整個人已呆住,臉氣得發青,道:“你從哪裏學會這一招的?”

謝掌櫃道:“華夫人既然認出這一招,那就最好了。這是老爺子親傳,他老人家再三囑咐我,這一招不可亂用,可隻要看見謝家的劍在外姓手裏,就一定要用這一招奪回來。”

謝鳳凰氣得話都說不出來,她也知道這一招謝家獨門絕技,向來傳子不傳婿,傳媳不傳女,因此麵對謝掌櫃的出手,她手裏的劍一瞬間就被人奪去。

這時慕容秋荻卻開口道:“謝姑姑是華家人?”

謝掌櫃道:“她早已入了華家的門。”

慕容秋荻道:“那這樣算,我是不是謝家人?”

謝掌櫃愣了一下,有些遲疑了。

慕容秋荻道:“算,還是不算?”

謝掌櫃看向謝曉峰,雖然謝曉峰拋棄了慕容秋荻,但慕容秋荻不僅在訂婚之日被謝曉峰帶走,後來又為謝曉峰生下一子。

慕容秋荻已伸出手。

謝掌櫃猶疑著。

這時謝鳳凰的丈夫華少坤忽然道:“這把是什麽劍?”

謝掌櫃道:“謝家祖宗傳下來的四把寶劍之一。”

劍光森冷,寒氣紮人皮膚。

華少坤歎道:“好劍!”

謝掌櫃道:“的確是好劍。”

華少坤道:“閣下配不配用這柄劍?”

謝掌櫃道:“不配。”

華少坤道:“那你為何不將這柄劍還給三少爺,或者這位不知道在你眼裏算不算謝家人的姑娘?”

謝掌櫃頭上已流出汗。

這柄劍乃是屬於謝鳳凰的劍,她出嫁多年沒有收回,也隻是作為曾經謝家人的身份,看她執行家法要斬謝曉峰雙足,他才奪過來。

現在她丈夫要他將這柄劍交給別人,謝鳳凰竟然沒有一點惱怒。

交給誰?

慕容秋荻還在看著他,謝掌櫃正在猶豫之時,謝曉峰已接過了那柄劍。

慕容秋荻眼睛依舊紅腫,卻冷冷地看著他們兩個,“如此說,我不算謝家人?”

劍在謝曉峰手裏,謝曉峰沒有說話。

拿起劍時,他的整個人好似都不一樣了,不再是沒用的阿吉,而是神劍山莊的劍神。

今日清風非昨日,今日的謝曉峰,也不再是昨日那個沒用的阿吉。

華少坤與謝鳳凰默默凝視著,這對患過難的夫妻,他們互相懂對方的意思。

華少坤道:“你知道我這十幾年過的是什麽日子。”

謝鳳凰道:“我知道,你……你一直覺得對不起我。”

華少坤明明還是壯年,卻一頭白發,隻因他曾是“遊龍劍客”,力戰武當八大弟子而不敗,正如日中天的時候,卻被一個十來歲的童子擊敗了。

那個小孩就是謝曉峰,那時謝曉峰才十歲。

“遊龍劍客”與“飛鳳女劍客”本是江湖中最令人豔羨的一對,龍鳳雙劍,珠聯璧合,卻在剛娶她時,就敗在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手中,這是他心中十幾年的痛。

如今謝鳳凰又被謝家人奪去劍。

華少坤道:“因為我敗了,早已不是娶你時那個華少坤,無論到了什麽地方,都會有人說,這是被一個孩子擊敗的遊龍劍客……”

這地方不止他們兩個人,他們卻忽然說起私事來。

謝鳳凰道:“我明白。”

華少坤又道:“這種事我看得淡,可我絕不能讓別人說,謝家的姑奶奶,嫁了個沒出息的丈夫,我總要替你爭口氣。”

謝鳳凰道:“我明白。”

華少坤道:“你真的明白?”

謝鳳凰點點頭,忽然流下淚來。

華少坤出了口氣,道:“謝謝你。”

他坐在地上,將手裏提的黃布包放在膝蓋上,抬起頭看著謝曉峰。

“你已執了劍。”

謝曉峰點點頭。

華少坤又道:“現在我用的不再是劍。”

謝曉峰道:“哦?”

華少坤道:“自從敗在你劍下後,我已發誓終生不再用劍。”他低頭看著黃布包,道:“這十幾年,我又練成了另一種兵刃,我日日夜夜期盼著,能夠再與你一戰。”

謝曉峰道:“我明白。”

華少坤道:“可我已敗在你的劍下,你若不屑再與我交手,我也不怪你。”

謝曉峰凝視著他,慕容秋荻卻轉了一步,站到二人中間,“謝姑姑二人是我請來的,自你成名後,劍下從無活口,既然你已拿上劍,我和你打。”

華少坤十幾年前就已是天下公認的高手,可謝曉峰更是個天才,隻在十來歲的年紀就擊敗了他。

如今謝曉峰已今非昔比,而華少坤體力逐漸衰退,還能和巔峰時相比麽?

謝掌櫃看著幾人針鋒相對的一幕,心跳一刻也沒有慢下來,怦怦直跳,他想不通,局勢怎麽會短短時間內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謝家的兒媳婦為了謝家的姑奶奶,和三少爺針鋒相對。

眨眼間,謝曉峰已站在那個拋妻棄子,無情無義,不忠不孝的立場。

“打不得!”謝掌櫃道。

慕容秋荻冷冷看了他一眼,“我可是謝家人?”

謝掌櫃擦著汗。

慕容秋荻一招手,有人扔了一把長劍過來,落在她的手中。

鏘一聲,長劍出鞘。

“既不是謝家人,遇見三少爺,為何打不得?”她長劍一展,劍氣逼人眉睫。

謝曉峰的臉色變得凝重。

短劍與長劍不同,無論是招式還是什麽都截然不同。

慕容秋荻的短劍他可以輕易拿下。

可現在持著長劍的慕容秋荻,她看起來還是那麽嬌柔,那麽脆弱,眼眶還是紅的,可她淚朦朧的眼睛裏忽然發出了刀鋒般的光芒。

他發現他從來不了解這個女人。

晨光已灑滿街道。

武林中的第一美人慕容秋荻,持著長劍,與神劍山莊天下無敵的三少爺遙遙相對。

劍鋒在太陽下閃著光,看起來比太陽還亮。

青樓裏看熱鬧的人認出了那是阿吉,卻大氣都不敢喘。

謝曉峰站在那裏,一言不發,隻是靜靜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要成為一個頂尖劍客,第一個條件就是要冷酷、無情。

當他握上劍時,他就隻許勝,不許敗,也不能敗。更不能讓任何事影響到自己的情緒。

所以他才是天下無敵的三少爺。

——就算你老婆在旁邊和人睡覺,你也要裝作看不見。

這是句在劍客中流傳很廣的名言,誰也不知道是什麽人說出來的,可大家都覺得有道理,能做到這一點的人,都活得比別人長些。

圍觀的江湖人在遠處遠遠看著,議論紛紛,慕容世家的美人,向神劍山莊三少爺約戰,男俊女美,此刻充滿了殺氣,這無疑是個大瓜。

那些嘈雜的聲音絲毫影響不到他們。

謝曉峰忽然道:“這是柄好劍。”

慕容秋荻道:“請。”

她沒有等謝曉峰出手,而是率先攻擊了出去,因為她知道,謝曉峰不會先出手。

一劍刺出,謝曉峰仿佛看到了如血的夕陽,劍光化作驚虹。

“好,好劍法!”謝曉峰瞳孔在收縮。

這四個字出口,慕容秋荻已刺出了六劍,劍氣殺氣都很重,每一劍仿佛都有無窮變化,飄忽毒辣,圍觀的人不管懂不懂劍,都能看得出慕容秋荻劍法之高。

可是這六劍沒有絲毫傷到謝曉峰,他的目光很奇怪,似是驚歎,似是疑惑,沉凝中這一劍擦過他的胸膛,下一劍又被他格開,仿佛每一劍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慕容秋荻眨眼間又出了六劍,一劍狠辣過一劍。

最後一劍時,她的劍勢忽然慢了,不著邊際,不成章法,仿佛隻是隨意揮出,卻化作了一片劍雨,寒光閃閃,劍氣紮得他皮膚在緊縮。

滿天劍雨,於此刻收束,化作一道匹練朝著謝曉峰喉嚨過去。

劍光忽被掩住,被謝曉峰的劍掩住,謝曉峰用出了他的劍法,慕容秋荻停了下來,謝曉峰的動作也已停頓。

“真是好劍法!”謝曉峰一字字道。

“是麽?”慕容秋荻說。

“可惜!”謝曉峰又道。

“可惜什麽?”慕容秋荻問。

“可惜隻有十三招,若是有第十四式,我已敗了。”謝曉峰道。第十四劍才是這劍法中的精粹,這套劍法的靈魂。人有靈魂,劍同樣如此,十三招劍法所有的變化和威力,隻有在第十四劍中才能完全發揮。

“哦?”慕容秋荻道。

迎接他的,是森寒的劍氣逼人而來。

赫然是第十四劍。

這一劍將他所有攻勢都封死,他隻有向後退。他雖然在向後退,卻沒有敗勢。他的身子已被這一劍壓得向後彎曲如弓,弓弦也隨之抵緊,隨時可能反彈出去,壓力越大,反擊之力也越強。

但他還沒有找到這一劍的破法!

不能招架,不能破解,不能迎接,不能閃避。

這一劍根本無法破!

劍光如飛虹,森寒的劍氣,冷得深入骨髓。

謝曉峰離身後牆壁還有兩丈,這個距離,隻是短短一瞬間就會抵住牆壁。

時間仿佛變慢了,他眼裏隻有那刺來的劍鋒,仿佛刺破烏雲的一束光,光照來時,有誰能躲得開?

這是十三式劍法之外,第十四種變化。

他握劍的手已發白,像是被逼得揮不出劍,又像是隨時可能揮出石破天驚的一劍。

三少爺是不能敗的,即使麵對眼前這個女人。

他的眼裏忽然露出精光。

“沒用的阿吉。”慕容秋荻笑了一下,她換了個腔調,一個謝曉峰非常熟悉的聲音。

謝曉峰心裏驟然一顫,他目光裏充滿了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