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王孫道:“你沒有見過燕十三。”
謝曉峰道:“是。”
他從來沒有見過燕十三,卻知道燕十三有十三招劍法,毒辣鋒利,世上至今沒有人能破解抵擋。
謝王孫道:“我見過。”
房間裏一時陷入安靜,謝曉峰沒再說話,謝王孫也看著他沒有說話。
謝王孫忽然拉住他的手拍了拍,“等傷養好了,你能不能破去那一劍?”
謝曉峰的天賦無人能及,根本沒有人能比。
他六歲就能解劍譜,任何劍法在他眼裏都可以拆解出來。
“能!”
謝曉峰道。
謝曉峰的眼睛漸漸有神,他道:“那是十三招劍法外的第十四式變化,我以為我破不了,但是那電光火石的一刹那,我已想到破法。”
“那就好。”謝王孫說。
謝王孫忽然站了起來,“好好養傷吧,一次失敗並不可怕,相反,它能使你變得更強,等你養好傷,依舊還是神劍山莊的三少爺,隻是不要再做那些讓人看笑話的事了。”
謝曉峰眼睛望向窗外,眸底深處忽然露出痛苦,他沒有出聲。
他想到了什麽?
※※※
青山,綠水,孤舟。
一葉孤舟,孤舟上有隻小小的紅泥火爐,閃動著火光。
船頭坐著一個人,青鬥笠、綠蓑衣、鬢角已花白。
河水汩汩流動,河麵上麵有薄薄的霧如煙。
一葉孤舟,一爐弱火,還有一個孤獨的人。
船靠在岸邊,仿佛等待著有緣的客人前來,擺渡一程。
霧影朦朧。
任誰都想不到,這麽一個孤寂的漁翁,竟是昔年的奪命劍客燕十三。
他的生命仿佛隨著劍一同沉入綠水湖,而留下的,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軀殼。
蘆葦在**。
有客。
“謝曉峰敗了。”
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有什麽心緒波動的燕十三,在聽見這句話時,遲鈍的眸子動了動。
“謝曉峰早已死了。”船上人說。
“假死脫身而已。”
他看向眼前站在岸上蘆葦邊的人。
紅衣,鬥笠,細雨。
那是兩個風格不同的女人,說話的人一身紅衣,她身後一個綠衣女子在用草編織花環。
“他敗在了奪命劍法下。”
顧長生拂了拂衣衫,她也沒想到,燕十三會衰老的這麽快,僅僅將近一年,他雙鬢已有白發,再不複上神劍山莊時的意氣風發。
若是過七年,豈不真的變成了一個老人?
“奪命劍法?”船上人問。
“第十四劍。”顧長生說。
船上人搖頭道:“我隻傳授過一個人,也許十年後,他可以悟出來第十四式變化,但是現在不行。”
顧長生道:“昔年令尊於華山絕嶺與夏侯飛山一戰,用第十四式擊敗夏侯飛山,這二十年來,他一直在研究如何破去這套劍法。”
她隨手折了一根蘆葦,細細的蘆葦在手中輕晃,那根蘆葦緩緩向前刺出,下一刻起風了。
飄飛的碎屑落在地上,她手中重新變得空空如也。
船上的人點點頭,過片刻忽然道:“這恐怕不夠。”
“對於第一次見識這套劍法的謝曉峰來說,勉強夠。”
“第二次,他就會想出破法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閃耀的。”顧長生道。
“這一劍,你推演出來的?”
“是。”
船上人沒有說話,顧長生拍了拍手,坐在一旁。
“原本我以為你會很激動。”
“如果是一年前,是的。”
“唉……段十三。”顧長生歎了口氣。
如今的燕十三不是燕十三,而是段十三。
他原本殺人的劍已沉湖,現在船裏的,是十三把刀。
十三把形式奇特,各種各樣的刀,用來救人的刀。
“擊敗謝曉峰的那個人,不會再拿劍了。”顧長生道。
紅泥,火爐。
苦澀清冽的茶。
紅衣與蓑衣相對而坐。
他們一直在交談,偶爾會拿根蘆葦在手裏把玩,偶爾又會沉默著思索什麽,拿起茶杯抿一口,繼續交談,仿佛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般。
江玉燕坐在河邊釣魚。
細雨蒙蒙,將河麵打出一個個圓形波紋。
魚沒有釣到,但她享受的是這個過程。
天漸漸暗了。
江玉燕抬頭看一眼,船艙裏桌上不知何時擺了一個黑色的皮匣,皮匣扁而平,看起來非常陳舊。裏麵閃著青色的光芒。
刀鋒的光芒。
十三把刀。
有的彎如鉤鐮,有的帶有鋸齒,有的狹長,有的彎曲,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刀鋒都很薄,薄而銳利。
話題已由劍轉醫。
燕十三說話的時候變少,沉思的時候更多。
他是個“外科”醫生,對經脈等雖然也有了解,卻不如眼前這個人。
圍爐夜話。
江玉燕終於釣上來了一條魚,拿在手裏看了看後,又放回了河裏。
她拍拍手,雙腳浸在水裏,吹著晚間徐徐涼風,碎發拂過臉頰,忽然感受到一股由衷的寧靜。
從晨間坐到夜晚,終於,顧長生起身了。
燕十三收起了茶具,收起了皮匣,看顧長生跳下船,走到同伴身邊蹲下身子,像個親密的姐姐一樣,用裙擺幫她擦幹淨雙腳,拉她起來,然後擺擺手。
“做劍客和做醫者,哪一個更好?”她忽然停住腳步,問了一句。
燕十三想了想。
“敵人血花揮灑的那一瞬間,和救人一命的時候,它們的感覺是一樣的。”
“是掌控生命的感覺嗎?”
“大概……也許,它能讓人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那一劍創出來時,我還會來的。”
沒再說話,兩個人走過蘆葦,在夜色中慢慢遠去。
仿佛從沒人來過,船依舊是船,一葉孤舟,舟上一燈如豆。
燕十三坐在船頭,身子隨著船身輕晃,他遙望著夜空。
天亮了。陽光普照,大地輝煌。
天黑了。
月光皎潔,繁星在天。
蘆葦叢裏的草木芬芳被清風送過來,已近夏天。
那仿佛是個夢。
紅衣女人坐在河邊,與他論劍。
論醫。
論江湖。
一壺清茶,倒滿了紅塵。
這個不知來曆的女人,仿佛對所有都很精通,尤其是其精湛的內家醫術,行氣方法,他從未在江湖中聽聞過這號人,卻毫不懷疑,這是一個奇人。
河水流動,孤舟在水上飄**。
他轉過身,一雙疲倦衰老的眼睛,竟變得說不出的明亮,就像是秋夜裏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