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禦廚無法形容口中之物的味道。

他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品嚐這塊魚肉, 然而其入口之味卻遠沒有他想象的那般不堪,甚至越發細品,還能感覺到其中蘊藏著的濃濃辛香。

這種味道跟甘酸苦鹹四種都不一樣, 有些微嗆,卻在咽下之後又覺得垂涎欲滴,還想要再嚐一嚐。

因此, 禦花園內的眾人隻看見馮禦廚臉色古怪地咀嚼了一會兒, 什麽都沒說,隻是又夾起一塊魚肉,然後過了一會兒,又又又夾起一塊魚肉, 都有些著急了。

你倒是說話啊,到底好不好吃!為什麽一邊露出一臉詭異的表情一邊繼續夾菜啊,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應該是相當難以下咽吧。”禦廚中有人小聲道,“我可從沒見過馮禦廚會露出這種神色。”

“難以下咽還吃了這麽多口??”另外一人疑惑道,“古怪,實在是太古怪了!”

就連小皇帝也忍不住了,開口催促道:“馮卿, 這菜味道如何啊?”

“這……”馮禦廚快速咽下口中的魚肉, 越發覺得有些為難,“此菜,味辛……刺鼻,臣不太好說啊。”

“?”小皇帝頭頂緩緩冒出了個問號,根本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禦廚為何會如此糾結, 至於其他人更是議論紛紛, 相當地好奇。

這時, 昭王爺齊桓大手一揮, 直接叫人端上碗筷:“既然沒毒,不如就親自嚐一嚐再說吧!”

小皇帝笑了:“正是這個道理。”

他偷偷瞄了眼左相,發現左相沒有阻攔自己,也沒有想要品嚐的意思,這才微微鬆了口氣,執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夾了口魚肉送入口中。

魚肉一入口,他便倏地睜大了眼睛,稍稍有些呆滯。

他下意識將目光落在齊桓身上,也見到齊桓臉上呈現出與他相似的震驚。

二人對視一眼,又繼續夾了一筷子魚肉,隻不過這次食用速度稍稍有些加快。

眾人皆全神貫注地觀察著他們,見他們竟也跟馮禦廚一樣表情古怪卻不停筷子,疑惑感越來越強,十分不解。

這菜到底怎麽樣啊,為什麽吃完後都變成啞巴了?!

但很快,齊桓便忽然撫掌大喜:“不錯!不錯!這種味道前所未有,相當美味,想本王也品嚐過四麵八方種種美味的菜係,卻從沒有一種菜有這樣的奇妙感!”

小皇帝也吃得滿嘴流油,拇指豎起,眼睛亮晶晶的,添了幾分活潑:“真好吃,這便是那番……椒,的特殊之處?”

這二人年紀比馮禦廚年輕多了,自然接受新鮮之物也快,比起馮禦廚的糾結,幾乎立刻對番椒十分追捧,絲毫不吝嗇讚美之情。

楚止心中滿意,點頭道:“不錯,此番椒乃是我發現的一種下廚神物,其口感跟以往的菜肴皆不同,可以成為除了甘酸苦鹹四味外一種全新的味道!”

“我將之稱為‘辣’!故此物也可稱為辣椒!”

“不僅可以用於此食材,就算是其餘肉類蔬菜也都可以添上辣味!”

“妙!”小皇帝和齊桓異口同聲道。

相當期待其他的菜品。

這一回答卻驚呆了其餘人,尤其是禦膳房的主廚們,自古以來甘酸苦鹹四味從未被打破,也從沒有人會在這之上創新味道,可是今日楚止竟然打破了這一切,還得到了天子的支持,這、這……怎麽可能嘛。

古今中外前所未有,不可思議不可思議,這味道真的這般美妙?

而且創造新味的人竟然隻是個二十多歲的毛頭小子,連他們身經百戰的禦廚都沒有如此成就,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下意識地,眾人將目光落在馮禦廚的身上,想要從這位權威的禦廚口中聽到權威的答案。

齊桓一掃他們的臉便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也就笑著問:“不過我與陛下不懂廚藝,還需要問問禦膳房名廚們的意見啊!馮禦廚,你覺得這番椒如何?能否配得上第五種味道?

馮禦廚麵色糾結,良久無言,以他自己的驕傲和地位,他是完全不認為此物應被如此高抬,但陛下和昭王爺都相當喜歡一頓稱讚,他要是反著來……還有命活嗎?

於是他沉吟片刻,回答道:“不錯,這味道確實讓人耳目一新,值得誇獎,但是……此番椒能否大量種植?”

楚止心道不夜城還沒憑著辣椒火起來呢,怎麽可能肥水流外人田,麵上為難道:“現在我還在研究如何栽培此物,暫時不能大量種植。”

聞言,小皇帝麵上的失落一眼就看出,馮禦廚卻鬆了口氣,悠悠道:“既不能廣泛流傳,還是不能與其餘四味相提並論的。”

“說的也沒錯。”齊桓歎息道,“那就不能以皇室名義發表了。”

可雖然不能稱之為第五大味道,但那辣味還是受到了馮禦廚的肯定,禦膳房大廚們大驚失色,愈發驚恐不定地看向楚止。

這到底是在廚藝上多高的造詣,才能做到這等驚世駭俗之舉!

他們連楚止的一根小拇指都比不上!

其餘奇能異士也紛紛吃驚,警惕起討得皇帝歡心的楚止是否可以奪冠,可轉念一想,這怎麽看都是普通的廚藝展示,算不得奇能異士,又輕鬆起來。

連小皇帝也十分糾結,一邊一口一塊魚肉,一邊思索著到底是否要給楚止名次。

可楚止卻微微一笑,你們以為這就是全部的廚藝展示了嗎?

錯了!這才隻是個開頭!

“陛下,我的展示還沒有結束。”他將手背在背後,眼中的光彩十分奪目。

小皇帝好奇地抬頭看他,卻見楚止朗聲道:“陛下、王爺、馮禦廚,你們食用完此菜後,可有感覺到自己渾身發熱,氣血飽滿,精神充沛?”

聞言,眾人一愣,連忙檢查自己的身體。

刹那間精神一震。

楚止又道:“普通人隻是強身健體,但若是會武之人,則會更加奇異,譬如說內力凝聚,靈台清明,武力大增!”

話音落下,頓時滿堂轟動,瞠目結舌。

作為唯一習武之人,齊桓立刻凝聚丹田,果然察覺到內力的異樣,旋轉的速度莫名加快,源源不斷吸收運轉,凝聚成越來越多的內力。

齊恒猛然抬頭,滿眼不可置信,因為江湖可從沒聽說過有可以提升內力的外物!

更別提吃兩口菜就能內力大增了的奇跡!

此等菜肴,已經脫離了凡品之位,神物!唯有神物才能與之相配!

齊桓欣喜若狂,小皇帝也察覺到了氣血的飽滿,露出喜色,大為驚歎。

但這兩人都是自我能夠感知,麵上沒什麽變化。

而將目光移動到年邁的馮禦廚身上,便可輕易看出異象。

隻見原本蒼老的馮主廚此時竟麵色紅潤、眼神清明,渾身也有了說不出的力量。

他呆呆地望著自己的手,差點傻眼了,“老夫……老夫這是……”

禦廚們更是目瞪口呆,良久才激動道:“馮老,您、您看起來好像年輕了!”

“是啊。”他們這些追隨馮禦廚的一眼就看出了馮禦廚的變化,“神了!真是神了!短短幾息之間,您仿佛就脫胎換骨了一般!”

這一刻,那些不認同楚止是奇能異士的人,都瘋了。

他們隻要眼睛不瞎就能看見馮禦廚的變化以及齊桓和小皇帝的狂喜,滿腦子頓時一片空白,隻剩下四個字:怎麽可能呢?!

世間怎麽會有如此神物呢??

這已經不是奇能異士了,這特麽就是神仙下凡啊!

還能讓人重返青春,不是神仙是什麽?!

於是,那些看向楚止的目光,一個個從懷疑、不屑已經完全轉變成了震撼,驚恐,崇拜。

沒有一個凡人敢去與神仙爭鬥,他們不配!

楚止欣然接受眾人目光的洗禮,剛要說話,卻見原本一動不動的左相突然拿起筷子吃了塊魚肉。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像是對這味道毫無興趣,隨即閉目似是感受著什麽。

楚止還有些驚訝,原來左相竟然會武功,他以前隻知道左相是個喜歡掌權手段狠毒之人,這一下對對方的了解深了一些。

“是這番椒的作用?”

他睜開眼睛看向楚止,楚止回過神搖了搖頭,“並非如此,這是我的個人秘密,恕不能外露。”

左相的眼神陡然犀利起來,他上上下下打量著楚止,似乎第一次將人放在了眼中,把楚止看得有些瘮得慌。

“你的意思是,隻要你做菜,便有這樣的功效?”

而齊桓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尤其是當看見楚止點頭之時,眼睛裏的光亮快要溢了出來。

不過大家都可以理解他,吃一口便能重返青春增加內力的菜,誰不想得到呢?

眾人垂涎地望著那盤快被吃光了的魚肉,隻覺得馮禦廚真是好運氣,他們普通人一輩子估計也吃不到了。

除非……跟楚止打好關係!

眾人頓時非常後悔之前對楚止的敵意,他們是不是傻,抱大腿的機會就這麽錯過了!

再一看跟楚止關係比較好的茅勇,心理酸酸的,果然傻人有傻福啊。

左相沉思片刻,直接下定結論道:“好。此大會敕首位於你,並聘請你為禦膳房主廚,每年白銀萬兩,如何?”

眾人一驚,全場**,這麽快就將首位定了?

但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人能夠跟神仙競爭……頓時就沉默了。

然而馮主廚卻麵如土灰,渾身一抖,差點沒暈死過去,因為現在的主廚就是他,楚止一來就要奪他的位置啊!最鬱悶的是,他還無法反駁,因為他真就沒有楚止的手藝!

眾人羨慕望著站在中央的楚止,心中發酸,奪冠、主廚、萬兩銀子,單拿出哪一個都是不敢想象的豪華獎勵,他們做夢也想得到啊。

可是這令人激動的獎勵,在楚止的身上卻找不到相應的反應,楚止淡定站在原地,拱手道:“多謝左相,不過我已經有立身之處,那地才是我的歸處,恐不能答應在禦膳房效力。”

過於直白的拒絕,令左相眉宇蹙起,似是不滿。

其餘人更是張大嘴麵色呆滯,仿佛沒聽清他在說什麽。

“他……竟然拒絕了左相的邀請!”

“放棄了這麽好的前途!!他到底怎麽想的!”

“痛惜!痛惜!我真為他感到心痛啊!”

左相冷聲質問:“你真的確定?”

楚止微微一笑:“確定。”

禦花園內的氣氛頓時冷如霜雪,凍得人身體發僵動都不敢動,連呼吸聲都控製在最小。

良久,齊桓眼珠一轉,忽然笑道:“不錯,倒不是個忘恩負義之人。這首位肯定是你的,不用推辭,再獎勵白銀萬兩,陛下覺得如何啊?

小皇帝雖覺得可惜,但也沒有說什麽點了點頭,側頭去觀察左相的臉:“朕覺得不錯,左相……”

話還沒說完,身邊的人已經轉身拂袖離去:“隨意,老夫還有事,告辭。”

“……”小皇帝的話堵在了一半,再也沒能開口,他眼中的失望一眼就能看出,卻強顏歡笑道,“看來左相還有事……既然首位已經選出,那今日的大會就到此結束吧,來人,擺駕回宮。”

小皇帝站起身,除了馮主廚臉上異常開心外,其餘人都驚慌行禮,惴惴不安。

齊桓也站起身,臨走前卻對楚止笑了笑:“你很不錯,我記住你了。”

直到諸位侍衛與皇帝王爺禦廚等人一起離去,禦花園內便隻剩下那些參加奇能異士的人了。

氣氛輕鬆了不少,所有人看向楚止,都欲言而止,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楚兄,大才……我等自愧不如,但是……”有人忍不住道,“丞相的邀約還是要答應下來的,那可是左相啊,惹他生氣後果不知會如何!”

“多謝提醒。”楚止溫柔地笑了,“不過不用擔心,我自有想法。”

於是其他人都不再多想,紛紛上前恭賀楚止,試圖與楚止打好關係。

唯有一人氣得渾身都在抖,幾欲吐血。

“我的表演……我還沒有展示技藝啊!!”

湯同化的仰天長嘯驚到了其餘人,眾人這才想到,原來隻有湯同化排在楚止後麵,而左相走了,皇帝走了,湯同化就直接被忘記了。

這還真是……慘啊!

就算眾人心中再對湯同化不喜,也難免此時臉上帶上幾分同情,好不容易楚兄不計較之前的事,但湯同化也依舊沒有上場,還真是惡人自有惡報啊。

楚止卻毫不意外湯同化的下場,不如說這跟他預料的一模一樣,眼底閃過幾分笑意。

劉公公這時走過來讓大家回到各自的殿中等候,傍晚的時候便會下達聖旨宣布前三位奪冠者,並當著京城百姓的麵親自授予獎勵。

眾人一起往殿內走去,卻不忘湊近楚止拉一拉關係,楚止哭笑不得一一回應。

而突然間,劉公公卻急匆匆走到楚止麵前,低聲說有貴人要與他相見,楚止隻好暫時脫隊,跟著劉公公往別處走。

走了沒多久,便在禦花園中尋到一位頭戴官帽的年輕官員,眼睛有神地注視著楚止,先是暗中打量了一番,才行了個禮:“原來閣下就是楚名廚,比我想象的還要年少,果然配得上年少有為。”

“正是我。”楚止是一點都不謙虛,“我的同伴還在等我,大人有什麽事嗎?”

那官員意外他竟這般不卑不亢,多看了他兩眼:

“我名為柳直,師從左相,今日替師來見你。吾師很看好你的才能,想要拉你入為麾下,這可是從布衣一躍起飛的機會,榮華富貴唾手可得,我怕你不知其中好處,這才草率拒絕吾師,這才重新來給你個考慮的機會,希望你不要錯過!”

害,原來還是這件事。

楚止都懶得多說什麽客套話,隻笑道:“多謝大人,不過我這個人向來喜歡自由,不喜束縛,所以銀子不到位的話,是不會考慮的。”

“……”柳直茫然了下,他剛才聽楚止的前半段拒絕都想要欽佩對方的瀟灑了,結果下半句話直接給他整不會了,“銀子?”

他了然了,看向楚止的眼底也多了幾分意味深長:“既然如此,我可替吾師做主,每年再加五千兩銀子,共一萬五千兩,可夠?”

在旁邊低眉順眼聆聽的劉公公呼吸都要停止了,每年一萬五千兩?!哎呦喂這可是莫大的榮譽了,別說禦廚根本達不到了,就像他們太監能撈到油水,也不一定能得到這麽多銀子,可羨慕死他了。

他心中恨不得直接替楚止答應下來,然而楚止卻笑了下,悠悠道:“大人,你說可以提升內力的菜肴,拿出去賣,會有多少人買?”

柳直蹙了下眉,似乎有些理解了他的話。

楚止道:“我這菜有價無市,會引諸多豪傑來爭搶,說不定就能賣上萬兩銀子,要是你該怎麽選?”

柳直深深看了他一眼,隻覺得這人倒很是清醒,如若是他也一定不會屈居皇宮。

但身為左相黨羽,他自然是要為左相考慮的,再次道:“江湖漂泊,身懷奇物,可難免會引人追殺,隻要有左相保你便可一世平安。況且左相也可賜你無上的權利,這可是江湖人不可獲得的!”

楚止搖了搖頭,抱拳就要走,柳直卻跟在他身後,一直絮絮叨叨:“你可要想好,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未來,因為一時衝動拒絕會後悔一輩子的!”

他跟個皮球似的閃也閃不開,聽得楚止頭疼不已,眼見前麵馬上就要與同伴匯合,立刻加快了腳步。

“哼!都怪那左相提前離去,惹得陛下早早就走了,這是我對的不尊重,我連表演都沒表演,著實可恨啊!”

忽然間,一道怒氣衝衝的抱怨在前方響起。

令楚止微微一怔。

這湯同化還挺猛啊,敢在皇宮說左相的壞話,不怕走不出去?

而當他瞥見身側話語戛然而止的柳直的臉,便知道事情果真不妙了,隻見柳直麵色鐵青眼底燃燒著怒火,竟拋下楚止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你敢在背後非議左相?!”

他的怒斥直接令湯同化僵住了,驚恐望向背後,眼見劉公公和楚止回來,身邊還帶著一位身穿官服的人,頓時嚇得一個冷顫。

而柳直眼底的殺氣更是讓他瑟瑟發抖,不敢多說一言。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亂嚼舌根,來人!將他舌頭拔出,眼睛挖掉,五馬分屍!”

這一命令不禁讓眾人驚呆了。

沒想到隻是口不擇言抱怨了一句話,就得到了最殘酷的懲罰,五馬分屍簡直死不瞑目,隻有窮凶極惡之徒才會如此判決。

這樣對湯同化……是不是太過了?

但是眾人都不敢開口,怕惹禍上身。

就在湯同化簡直嚇尿了身體抖個不停陷入絕望時,從未有過的悅耳之音忽然從一旁傳來。

“柳大人,這刑罰過於嚴重了,難道左相是那種被抱怨了一句就會讓人五馬分屍的人嗎?更可況這件事確實是事實,你這樣判決隻會讓眾人覺得左相殘暴無比,讓天下百姓心驚啊。”

湯同化怔怔地扭過頭,看向唯一那個為他說話求情的楚止,眼淚忽然間就湧了出來,泣不成聲。

這一刻,他的心中裝滿了感激和喜悅,恨不得跪下身來給楚止行一個大禮。

可惜楚止的目的並不是覺得他可憐,而是因為融合度讓他不得不對人伸出援助之手,沒辦法,善惡值為正不忍看見有人在麵前死去,就是這般麻煩。

不過他心中也有思量,他這麽說柳直肯定會對他不喜,從而生出放棄他的想法,這人實在是太粘人了,能用這種方法趕人走,楚止用得毫不遲疑。

果然,柳直聽到他的話,一雙眉宇蹙起,狠狠盯向他,眼中猶帶著未消散的怒火。

楚止平靜與他對視,微微露出笑容。

二人遙遙相望,空氣中仿佛充滿了肅殺之氣。

人們艱難地吞了吞唾沫,隻覺得一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事情到底會怎樣發展,柳大人會退後一步嗎,眾人都十分緊張。

而在沉默對視幾息之後,柳直終於動了,他眉宇鬆開,眼底滿是讚賞,越發欣賞起像楚止這樣的青年俊傑。

“你說的有理。”他冷靜頷首後,這才冷冷睨向湯同化,“既然楚止為你求情,那我便饒你死罪,但活罪難免,罰你三十大板讓你狠狠長個記性,下次在被我逮住你說左相的壞話,就休怪我無情了!”

“是、是是!”湯同化磕磕絆絆哽咽道,“多謝大人!多謝楚兄!我一定痛改前非絕不犯了!”

柳直懶得搭理他,一揮手讓侍衛拉他下去挨板子。

可這一係列做法倒是令楚止神色閃過幾分古怪,怎麽回事,他明明是想要降低柳直的好感,怎麽反讓對方提升好感度了呢?

“不愧是楚大俠!”茅勇趁機來到他身邊,喜氣洋洋道,“連那種家夥你都替他說話,俺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這話驚醒了其他的奇能異士,紛紛來到楚止的麵前激動行禮,這下子,他們是真的服氣了。

世界上怎麽會有楚止這樣光明磊落,不傲慢,有仁心,大無私之人呢?

這才是真正的大俠風範啊!

“楚大俠,之前我們多有得罪,希望你大人有大量,能夠原諒我們。”眾人一個個臉頰微紅地看著楚止,都很羞愧。

“是啊是啊,從今以後,楚大俠就是我最敬佩的人了,誰要是說你壞話,我李木第一個上去教訓他!”

楚止哭笑不得:“諸位何須如此啊,正常相處就行了。”

他越是這樣,眾人便越敬仰他,圍在他身邊訴說著心中的仰慕之情,等到楚止好不容易擺脫他們後,才發現柳直竟然已經悄聲離去。

這一發現令楚止微微蹙眉,不知為何有種不好的預感,但他很快心想船到橋頭自然直怕什麽,便拋棄了想法。

而那柳直呢,則是因為發現了楚止的本質,覺得像他這樣的豪俠更適合江湖,這才不再規勸,回到了左相身邊。

年幼時,左相看中了柳直派人輔佐他讀書,柳直才有如今的成就,可以說左相對他來說十分重要。

一眼望見在後花園錦鯉池喂魚的左相,柳直的臉上立刻浮現笑容,走過去恭敬拜見。

左相眼皮望著魚塘,淡淡道:“如何?”

柳直搖了搖頭:“他拒絕了,像他這樣的人更適合江湖。”

“哦。”左相隻吐出一個字,視線眺望著遠處的假山,“他做的菜可以讓整個武林瘋狂。”

柳直沒親口嚐過楚止的菜,無法體會,聽左相竟這麽說,心中極為震驚,畢竟左相從不輕易誇人,每次誇人都因為這人十分重要。

沉默片刻,他答道:“聽說那不夜城也是如此,其一杯茶水,酒水都有不俗的效果,而且價錢合適……弟子早就派人去調查了,相信不久後,便能找到那不夜城的入口。這楚止……不要也罷了。”

“嗯。”左相頷首。

就在柳直因為他的同意而鬆了口氣之時,卻聽左相如同在問今天天氣如何一般,淡淡道:“我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你知道該怎麽辦吧。”

“!”柳直猛地抬頭,呼吸一滯,心中大駭。

在瞥見恩師那麵無表情的臉時,他默默歎息一口氣,心中不免生出幾分可惜。

可惜了,他還很喜歡楚止這樣的人。

“弟子明白。”

*

再回到寢殿等待聖旨的時候,楚止又經曆了一把湯同化鬼哭狼嚎地跪地感謝,簡直把楚止當成了再生父母,一口一個恩公,並懺悔自己當時吃了熊心豹子膽,狼心狗肺……反正就是發毒誓痛改前非尊敬楚止了。

沒想到會得到他的死心塌地,楚止簡直哭笑不得。

聖旨很快降臨,前三裏並沒有茅勇,茅勇雖然表演了一把天生神力,可並不算稀奇古怪,但茅勇卻美滋滋地完全不慌,因為就在剛才,楊喜公公按照賭約把贏得的銀票送了過來。

楚止得了個幾十萬兩絲毫不意外,但茅勇僅用十兩銀子壓楚止奪冠,便得到了千倍的匯報,三萬兩銀子到手,簡直把他樂的開了花,有這些錢他還做什麽官,回家逍遙豈不是更好!甚至後悔沒再放點銀子。

還是楚止語重心長地告誡他賭博的缺點,讓他不要沉迷,又告訴他懷揣巨款可能遇到的危險,他才猛然恍然大悟,驚出一身冷汗。

他大咧咧將銀票暫時交給楚止保管,言語間滿是信任,畢竟他就是因為楚止才獲得的巨款,就算楚止拿走了,也是應該的。

楚止笑了笑,更加喜歡他這憨厚的模樣,心想這次揚名後,他就帶茅勇去趟不夜城漲漲世麵。

不錯,他決定要在接下來的嘉獎儀式上,點出自己的身份,揚名不夜城的同時,也要驚豔全場。

可楚止千算萬算,也沒料到計劃趕不上變化。

因為就在聖旨來臨,眾人去皇宮城外早就布置好的舞台接受嘉獎,在一眾百姓好奇的圍觀中、在奇能異士們樂嗬嗬的視線下,一排穿著特殊製服、腰佩寬刀的錦衣侍衛卻忽然出現,將楚止團團圍住。

“金羽門在此!捉拿朝廷要犯,閑雜人等速速退去,違令者,斬!”

百姓與奇能異士頓時大驚,望向楚止。

嘉獎台上,負手而站的楚止眉宇蹙起,眼底略過鋒利的冷芒。

“朝廷要犯,是指誰?”

金羽門大弟子冷笑一聲:“此大會奪冠者,楚止!”

“不可能!”茅勇赫然邁出一步,第一個大喊道,“楚大俠犯了什麽罪,我們一直在他身邊,怎麽沒有看到!”

“就是就是!”其餘人紛紛擁護著,覺得他們簡直就是在胡言亂語。

他們大喊著讓金羽門說出緣由,金羽門弟子冷冷注視著他們,隻吐出六個字:“——謀害左相之罪!”

楚止蹙眉,其餘人也大為不解,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又聽金羽門弟子道:“此人在奇能異士大會下廚之物藏有劇毒,今日午後,左相病重,馮禦廚暴斃而亡,此等重罪,理應當誅!”

“什麽?”眾人大驚失色,麵麵相覷,誰也沒想到好好的大會竟會演變成一場噩夢,“怎麽可能呢!”

金羽門:“有何不可能,這人分明就是個騙子,用劇毒之物冒充絕世料理迷惑聖上,獲得嘉獎,其實不過是個普通的夥夫罷了!”

眾人不敢相信,下意識看向楚止,可楚止臉上不見半分慌亂,眼神犀利清明,張口便問道:“陛下與昭王爺也都吃了我做的菜,照你這麽說,他們難道沒事嗎?”

金羽門弟子蹙眉:“那,就不是我們該知道的了。”

楚止的笑容透出一絲諷刺:“那就請昭王爺和陛下親自過來一趟,若是二位也有異常,那我毫不爭辯立刻認罪,如若沒有,就是你們在汙蔑我!”

“大膽!”金羽門麵露怒意,“金羽門捉人,還沒人敢不從!”

“現在有了。”楚止笑盈盈道,“我便是這第一個。”

見金羽門如此強詞奪理,再加上楚止有理有據的證詞,眾人立刻品味過來,這是欲加之罪啊,難不成左相被楚止拒絕心懷恨意,這才想要來除掉他?

越想越覺得以楚大俠的品性絕不會是下毒之人,這一定是左相做的,眾人眼底紛紛溢出滔天的怒火,怎麽看金羽門怎麽不順眼。

而這時,已經不願在與楚止糾纏的金羽門已經亮出武器,做出最後的通告:“再說一遍,乖乖束手就擒,否則左相有令,可就地正法!”

楚止看著他們,表情難得沉了下來,再也沒有一絲笑意。

他拿出兩把雪亮的菜刀,刀身泛著冰冷的光暈,映出楚止寒如霜雪的眼眸。

茅勇看著他,心跳竟倏地加速了幾分,在他的印象中,楚止從未有過這樣冷漠的表情。

這代表著,楚止真的生氣了!

凝視著金羽門弟子,楚止淡淡道:“我可以忍受你們的欲加之罪,可以無視你們對我的無禮,但是,這不代表著你們能對我的廚藝評頭論足,更不代表著你們能侮辱我的廚藝!”

殺氣在他身上一瞬間爆發,籠罩了最前方說話的金羽門弟子。

那金羽門弟子一驚,汗水已然打濕衣衫,可他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甚至都沒有做好準備,就見到眼前一道靈光赫然閃過,下一瞬間,心髒處便傳來鑽心的痛苦。

瞪大眼睛垂眸看去,楚止的臉不知何時近若咫尺,隻是冰冷的,沒有任何感情地凝視著他,隨後將一把菜刀,從他的胸口慢慢拔出。

金羽門弟子無力地倒在地上,血泊中映著他驚恐蒼白的臉。

這一幕令金羽門和奇能異士們全部驚到了。

金羽門是因為這弟子是他們之中武力的佼佼者,竟這樣輕易地被楚止殺死。

……這楚止不就是個廚子嗎,怎麽會有這般精妙的武功?

而奇能異士則是因為一向寬於待人的楚大俠竟突然間殺了一條人命,這……指責他的廚藝果然觸碰到了他忍耐的邊緣嗎?他們下次還是拚命的吹楚大俠的廚藝好了!

空氣中的氣氛頓時彌漫起濃濃的緊張之感,四周圍觀的百姓早就退到了好幾裏外,卻也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著楚止等人,見楚止的武功這般非凡,也倒吸一口涼氣。

現在一小小的廚子武功都這麽精湛了嗎?

他們連廚子的鞋跟都不配啊!

但漸漸地,在這肅殺之氣中,退下最開始的懦弱後,金羽門弟子的眼神逐漸發生變化。

他們是無堅不摧的侍衛,區區一擊並不能令他們畏懼。

“諸隊聽令!拔刀!殺!!”

弟子們大喝一聲,人流已蜂擁朝楚止殺去。

這人數已達到五十以上,饒是楚止對付起來也比較吃力,但這時,一側卻忽然傳來兵刃相接的聲音。

隻見一個個本來可以袖手旁觀的奇能異士,卻都拿出武器,加入了戰局之中,其中一向膽小的茅勇卻跟吃錯了藥一樣竟拿起重鼎就往敵人身上砸,整個人都在浴血奮戰。

僅有幾個奇能異士麵色蒼白往後退去,撤出了楚止附近的範圍,選擇明哲保身。

“楚大俠,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我等齊心合力,金羽門也奈何不了我們!”

“沒錯!殺啊!!”

看著同伴們一個個堅定的麵容,楚止的心中不免泛起一抹感動,他哈哈大笑,跟隨眾人衝了出去,“多謝各位!等到危機散去後,不醉不歸!”

“好!”眾人也笑了,“不醉不歸!”

一時間楚止這隊勢如破竹,無人可阻,楚止更是一連斬斷十幾人的脖子,眾人無不讚歎他的勇猛,他卻大笑道:“我隻是個小小的廚子,哪會什麽武功,這不過是殺豬刀法第三式,一刀斷頭罷了。”

言語間,竟是把金羽門的人都當成豬來殺,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金羽門被殺得連連敗退,棄不成軍。

就在所有人都欣喜即將勝利的時候,忽然有一人影帶著密密麻麻的錦衣侍衛,再次趕到了會場。

他的氣場很足,麵容很平靜,仿佛勝券在握。

隻此一個人,便硬生生改變了整個戰局。

看著那金袍緩緩走來的身影,金羽門弟子幾乎喜極而泣:“是錦榮大人!”

“錦榮大人帶援兵來了,我們有救了!!”

奇能異士這邊卻倏地僵住了:“錦榮?就是傳說中金羽門門主的第二位弟子,使得一身好劍法的錦榮?”

“糟糕,傳說中他的劍術出神入化,江湖能抵擋他一劍的人少之又少,竟然是他!”

“他一個人就已經棘手了,但他卻還又帶了一百餘人的錦衣侍衛,這,我們根本不是對手啊!!”

……

氣勢這一刻倏地降到了最低點。

眾人臉色鐵青,露出苦笑,已經明白了什麽。

這一刻,皆做好了今日命送此地的最壞打算。

“能與楚大俠並肩作戰,已經不負此生了,我心滿意足。”

湯同化微笑道:“我的命便是恩公給的,如今拿去又有何妨。”

茅勇眼中含淚:“沒錯,跟著楚大俠,俺下輩子還是條好漢!”

“這酒留到下輩子再喝吧,我一定要再次結識楚大俠。”

眾人相視一笑,竟有種說不出的瀟灑平和。

楚止目光複雜地凝視著他們的臉,忽然感覺到一向冷漠的內心被真正觸到了什麽。

他負手站在原地,眼神一瞬間溫柔下來,竟出乎意料地笑了:“這酒,楚某定是要與大家喝上一杯的。”

不管眾人詫異的表情,他轉身看向站在最前方的錦榮,饒有興趣地一勾唇:“聽說,你劍術很好。”

錦榮:“正是如此。”

“巧了。”楚止道,“正好我也認識一人,劍術同樣很好。”

錦榮眉梢微凝:“那又如何?”

楚止笑盈盈道:“或許你們可以親自較量一把。”

“畢竟小爺我隻是個平平無奇的廚子,論武功嘛,是怎麽也落不到我身上的,正所謂術業有專攻,就讓劍客來陪你玩一玩吧。”

錦榮越發蹙眉不解,其餘人也莫名其妙摸不著頭腦。

隻是隨著楚止招手呐喊的動作,一起看向遠方空中:

“來來來,該是你裝逼的時候了!”

從湛藍的天空中忽然浮現一抹黑影,並以極快的速度往前方掠去。

那人一身普通白袍,手裏拿著一把隨處可見的鐵劍,輕巧落在眾人中心、楚止身前,一張清冷淡漠的麵容異常出塵。

爾後張開口,便是一句:“誰要與我比劍?”

錦榮隻覺得這人有些熟悉,又覺得穿著打扮太過普通,思忖片刻後,冷聲道:“你是誰?”

銀色的劍輝在手中流轉精光,青年執起劍,一字一頓道:

“葉漸衣!”

刹那間,眾人無不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