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齊桓似是不信, 唐太仆直接搶過話茬,憤怒道:
“這個叫蘇不疑的小兒綁走承兒,關在這府邸不知道在幹些什麽混賬事, 老夫已經一個月沒見過承兒了,唯有偶爾寄來的兩封信證明他還活著。”
“更可氣的是,老夫三番四次請求蘇不疑放走小兒, 卻被他通通攔下, 連一麵都不讓老夫和承兒相見!”
唐太仆憤怒得整個身體都在抖,眼底卻又夾雜著濃濃的擔憂,足以可見他有多麽思念兒子:“老夫實在忍無可忍,可惜手頭有太多繁忙的工作, 今日才有時間親自迎接我兒!可來到這裏,府邸的下人卻不讓老夫進去,天理難容啊!!”
“唐大人冷靜,暫且冷靜下來。”齊桓見他臉色通紅,語氣激動,立刻安撫道,“不會有什麽事的, 裏麵那位蘇先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 想必他做事必定有所考慮,一定不會加害貴公子。”
“不知貴公子在信中都寫了些什麽?”
不管怎麽樣,在齊桓的麵前唐太仆都需要控製情緒。
而且唐太仆雖然跟齊桓關係一般,但都屬於一個陣營的人,麵子還是要給的。
唐太仆:“他隻說在這裏念念書, 鍛煉身體……什麽都沒有詳談。”
齊桓笑道:“這不是很好嗎?”
唐太仆痛心疾首道:“王爺, 老夫了解自己的兒子, 雖然讀書不錯, 卻也愛玩愛鬧,沒有一日不在京城裏玩樂。可如今卻突然轉性了,在這什麽都沒有的郊外呆了一個月,一個月啊,絕對發生了什麽!這老夫能不擔心嗎!”
齊桓想了想,若是自己的兒子也是如此他也會擔心的,便讚同地點了點頭:“您說的沒錯。”
“既然擔心,不如隨本王一起進去看看,本王也想知道蘇先生到底在做什麽。”齊桓一錘定音,當即令施英發開門。
意識到終於能看見自己的兒子,唐太仆頓時喜悅地整個人都激動起來,連連朝齊桓拜謝:“多謝王爺。”
二人往院內走,一路上齊桓又從唐太仆的口中得知了還有不少貴族子弟都被蘇不疑拐來,其父母家人都十分擔心的事。
但是礙於這施英發是他齊桓的人,眾人這才勉為其難按兵不動,有一些偏向左相的官員幾乎都忍無可忍地要去參齊桓一本了,還好被眾人攔了下來,才沒有釀成大禍。
齊桓一邊聽著,心中越發驚訝,蘇先生到底想要這些紈絝做什麽?
難不成是拐了他們用來要挾所有官員聽從與他?
可是這樣的方法也太激進了,不像是縝密的不夜城的手筆。
無論如何,他還是願意相信蘇不疑,願意憑自己的雙眼確認一切,他與不夜城才是真正綁在一起的同伴,不可能因為有人三言兩語挑釁就心中起疑,一切要等親自詢問蘇先生再說。
還沒等走到蘇不疑的房間,二人就眼睜睜地看著蘇不疑迎麵走來。
“咦?你回來了?”蘇不疑略帶驚訝地看向齊桓。
“是。”齊桓恭敬一禮,“見過先生。”
唐太仆根本不知道蘇不疑的長相,本來還在想這粉雕玉琢的孩子是誰,怎麽長得這麽可愛。
一聽到齊桓的話,頓時驚愕地瞪圓了眼睛。
“這位……就是,蘇先生?”他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是的。”齊桓的頷首直接擊碎了他的想象,“蘇先生就在這裏,若有什麽事大人可以現在說。”
“這、這……”受到衝擊的唐太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是你在教授我兒讀書?”
這孩子成年了嗎?考取功名了嗎?我兒都中了舉人了,這小娃娃真有這等學識??
很難相信!
蘇不疑疑惑地看向唐太仆,下意識使用了鑒定。
於是還沒等齊桓親自為他介紹唐太仆以及其目的,就見蘇不疑忽然笑了起來,開口道:“原來如此,是唐大人啊。莫不是思念唐承,這才親自來慰問?”
齊桓心中詫異一瞬,就意識到這應該是不夜城的情報,頓時波瀾不驚起來。
但唐太仆卻不了解蘇不疑,心中更加驚訝:“你認得老夫?”
“不認識。”蘇不疑微笑,“不過見到您後,我便認得了。”
唐太仆琢磨半晌,隻覺得這話話裏有話,但蘇不疑卻已經道:“二位來的正好,今日便是約定的最後一日,時候到了。請二位跟我一起移步田地,親眼見證。”
齊桓麵色一驚:“難道先生研究出什麽?”
蘇不疑似笑非笑:“到時候王爺就知道了。”
當他露出如此篤定的表情時,齊桓心中便陡然升起幾分喜悅,一股莫名的安定感從心底湧出,他竟完全不再慌亂了:“好,我們這就去!”
眼見他們兩個打啞謎,唐太仆此刻是一頭霧水:“等等,王爺在說什麽?老夫來此地沒有別的事,隻是想要見一見小兒,麻煩先生通融一下!”
雖然心中仍舊對蘇不疑的行為不滿,但麵對這樣一張無辜的小臉,唐太仆可謂是心中的怒火散了三分,維持著禮儀請求道。
而蘇不疑卻道:“唐承就在田地裏幹活,去了就能見到了。”
“……”這話刹那間如同五雷轟頂,直接將唐太仆劈的心中一震,大驚失色,“什麽?我兒……在田地裏幹活?!”
“他可是太仆之子,嬌貴之軀,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苦啊!你、你怎麽能!”
蘇不疑打斷他的話:“不止是他,還有其他貴族子弟也都在農田幹活,大家都一樣。”
這句話更是讓唐太仆臉色一黑,幾欲吐血。
他的兒,他那從小嬌生慣養,十指從未沾過春陽水的兒子,竟然就被關在這裏,被迫幹著農田!
怪不得派去的下人從來沒見過他現在的樣子,怪不得不讓他回府……這蘇不疑著實可恨!可恨啊!!
“你、你!”唐太仆心中一個激動,差點氣血翻湧暈死過去,齊桓連忙扶住他,也有些蹙眉地看向蘇不疑,“先生,為何要這樣折磨那些貴族子弟?他們可得罪你了?”
蘇不疑想了想:“侮辱我是賤民,還威脅我要取我性命算不算?”
齊桓一怔,眼中迅速浮現冷光,態度赫然轉變:“他們敢這樣折辱你?”
“不可能!”唐太仆愛子心切,竟是堅強地站起身,憤怒反駁,“我兒雖然頑劣,但不會害人性命!”
“至於前麵!前麵……”越說,唐太仆的眼神越飄忽,“前麵……是老夫教子無方。蘇先生若想要處罰可告訴老夫,老夫絕不饒他,可是你也不能如此折辱我兒一個月!他本來就沒受過這樣的苦,如今肯定心中無助在無人處痛哭落淚啊……”
一想到兒子瘦得可憐巴巴、渾身滿是傷痕和泥土、躲在角落裏苦的場景,唐太仆心都要碎了。
“唐大人。”蘇不疑糾正道,“我並非是因為個人私欲折磨而他們。而且我跟各位公子打了賭,若是我教導的弟子能在會試考第一,那他們就要聽我的命令。”
“如今我贏了,他們願賭服輸甘願來此地幫助我幹一番事業,明明就是光明的偉事,你情我願之事,又怎麽會有問題呢?”
唐太仆:“……”
唐太仆一時竟啞口無言。
不如說糟點太多,他都不知道該吐槽什麽好了。
教導弟子會試第一?幹一番光明的偉事?這都什麽跟什麽??
齊桓倒是感興趣道:“蘇先生教導了一名會元?我記得今年的會元是……董雍吧?他竟是你教出來!”
“不敢當不敢當。”蘇不疑十分‘謙虛’,“我隻是指導他兩日的時間,他就考中了,還是他自己的努力。”
齊桓一聽,心中一凜,越發敬重他起來:“先生莫要謙虛,誰不知道這董雍上次排名才一百八十位,定是你的功勞。”
齊桓手下如今極為缺人,因此,無論是會試鄉試他都會十分關注,挑選那些有為的青年,然後試一試能否加入自己的麾下。
這次的會元之位他一直以為會是傅玄的,畢竟傅玄此人八股做的極好,為人也聰穎,他都已經做好接觸的準備了,誰知結果出來八百裏急報,卻把他給弄得一愣。
這董雍是誰啊?
時間太過緊迫沒能詳細調查,如今一聽是蘇不疑教導的,齊桓自然恍然大悟。
原來是出自不夜城的蘇先生教導的,這就很合理了,不愧是蘇先生啊!
不夜城第一吹,早已變成了齊桓。
“等一下!”唐太仆都聽傻了,“那個會元是你教的??你個小娃娃才多大啊,能有這本事??”
蘇不疑也不生氣,微笑道:“這又關年齡什麽事呢,唐大人一把年紀,不也是沒教出個會元嗎?”
唐太仆:“……”
“唐大人可不要小瞧蘇先生。”齊桓適時在一邊介紹道,“這位蘇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這世上就沒有他不知道的知識,貴公子能在他這裏學習,想必會受益匪淺啊。”
“這……”唐太仆被他說得一愣一愣,打量著蘇不疑,越發心中詭異,這小娃娃真這麽強?
可王爺又不像是在說謊啊。
正沉思著,後方卻陡然傳來一道冷笑:“唐大人可莫要被他給騙了!”
蘇不疑等人同時回頭看去,卻見一橫眉冷目的男人匆匆往這邊走來,眼中宛如帶著箭一樣鋒利朝蘇不疑射去:“什麽教導,什麽大業,分明就是在欺負我兒!”
這一聽就是在後麵傾聽他們談話已久,現在終於忍耐不住衝了出來。
齊桓一蹙眉,目光看向這人身後滿頭大汗跟隨的施英發,似有譴責。
施英發立刻心虛地低頭,他也知道將左相一派的蕭大人放進來王爺會不喜,但是架不住蕭大人直接闖了進來,他們也不敢動粗啊!
“這不是蕭大人嗎,今日怎麽有空到本王這裏來了?”就算心中再厭惡,齊桓也要微笑行禮。
蕭中郎將眼底蘊含著怒氣,就算見到齊桓也未曾遮掩。
而且他不曾跟唐太仆一樣壓抑怒火以禮相待,而是直接冷冷道:“見過王爺,我兒受您照顧已久,今日便是來接我兒的時候,王爺不會不肯吧!”
“本王肯不肯都無妨。”齊桓也不慣著他的臭脾氣,“隻要先生首肯,那就好。”
蕭中郎將這才斜眼睨向蘇不疑,眼底裝滿了不屑和鄙夷:“不過一黃口小兒,胡言亂語,算什麽先生,王爺最近識人越發不行了。”
蘇不疑好似渾身不在意,氣定神閑地微笑,齊桓卻麵色一變,高聲道:“蘇先生是本王的貴客,折辱蘇先生就是在折辱本王,蕭大人是不是太過逾越了?!”
“下官可沒有這麽說。”蕭中郎將冷聲道,那眼裏不僅有著傲慢,更是存著一絲殺意,“下官隻是想要討回兒子,當然,若是我兒受到了什麽傷害,其餘的話就要另說了!”
這殺意直直射向蘇不疑,再加上中郎將乃武將出身,若是常人早就會被他的氣勢壓倒了。
然而蘇不疑卻不慌不忙,甚至微笑麵對:“或許令郎在我這裏可以獲得常人未有的機緣,而不是禍事呢?”
“嗬,果然是黃口小兒。”蕭中郎將根本不相信他的話,“我的兒子我自有想法,不勞你費心!”
“我兒到底在哪裏?!”
他三番五次質疑蘇不疑,就是在質疑齊桓,齊桓的臉色瞬間陰沉下去,看向他的目光別有深意。
而因為蕭中郎將的摻和,唐太仆便打住了話題,不再多言。
雖然他也擔憂兒子,可是蕭中郎將是他與齊桓共同的敵人,當前要顧及大局才行。
“諸位請跟我來。”蘇不疑前方帶路,領著三位大官往田地走去。
一路上,蘇不疑介紹了下他所種植的神奇之物,一畝地便可二十石,能夠救萬民於水火,
但唐太仆和蕭中郎將聽完都眉頭直皺,完全不敢相信這話,都覺得蘇不疑是在胡說八道。
天下怎麽可能有糧食如此高產,他們可前所未聞!
等到快步走到農田,遠遠就能看見二十幾個青年在附近,正有說有笑地交談著什麽。
唐太仆眼前一亮,立刻腳步加速地往那處跑去,就連蕭中郎將也激動地大喊道:“石兒!石兒!!”
可是直到走到青年們的麵前,他們卻都迷茫了,放眼望去一群黑黝黝的男性中,根本沒有一個細皮嫩肉白皙的公子哥。
他們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兒子。
唐太仆心急如焚,一個勁地左顧右盼尋找著,一道黑皮的人影快步接近他,在他麵前晃悠了兩下,卻被煩躁的他揮到一邊,“別擋路!”
那人影一頓,語氣竟有些幽怨:“爹,您在找什麽啊。”
這聲音?
唐太仆虎軀一震,立刻扭頭看向那人,映入眼簾的人分明穿著普通的布衣服式,臉頰發黑,體格健壯,但開始仔細看眉眼後,唐太仆卻愈發覺得熟悉,手臂都忍不住顫抖起來:“你、你是我兒子?”
“爹。”唐承咧嘴笑了起來,露出八個大白牙,“您怎麽連我都認不出了,我的變化真有這麽大?”
見他承認,唐太仆宛如晴天霹靂,捂著胸口深呼吸半晌,才總算是沒一口氣過去,可是眼淚已經溢出眼眶:“兒啊,我的兒,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你受苦了。”
另一邊的蕭中郎將見那個唐承都變成了這樣,頓時又驚又怒,仔細在一群皮膚黝黑的小夥子中尋找,終於找到了蕭石的影子,幾乎氣的破口大罵:“豎子!你給我過來!”
蕭石早就看見了自家父親,可是卻畏懼地躲在了人群中,隻覺得一個月沒回家父親肯定會打死他。
可是等到蕭中郎將死死睨著他,大喊讓他過來的時候,他便意識到大勢已去,頗為瑟縮地一步步走了出來。
討好地笑了笑:“爹……”
“你是我的兒子,怎麽能跟那群卑微的農夫一樣穿成這樣還在這裏幹活呢!”蕭中郎將差點沒氣死,“你真是把我的臉都給丟盡了!”
蕭石撇了撇嘴,忍不住反駁道:“我怎麽了,我覺得這裏挺好的啊。”
“你!”蕭中郎將更加火大。
而那邊,唐太仆也擦著眼淚恨恨道:“兒子,你受了什麽委屈都可以跟為父說,無論是誰為父都可以為你討回公道!”
說著,還意有所指地瞪了蘇不疑一眼。
齊桓見到諸位公子竟然大變成這個模樣,也覺得蘇不疑確實折騰人折騰過了。
但麵對唐太仆的視線,他還是渾身警惕地往前一步,將蘇不疑保護了起來。
唯有蘇不疑無辜地聳了聳肩膀,天地可鑒,他可什麽都沒做啊。
“爹,我沒受什麽委屈。”而唐承卻淡淡一笑,眼裏滿是平靜和豁達,“一開始來到這裏,孩兒確實因為不適應生活而痛恨先生,痛恨一切,恨不得離開這裏……但是,現在我已經不這麽想的,我很喜歡這裏,也是自願留下來的。”
唐太仆震驚了:“什、什麽?你在說一遍??”
眼前的唐承簡直跟之前判若兩人,如果說之前的唐承充滿戾氣和傲慢,現在的唐承就宛如這鄉間的小溪,寧和平靜不驕不躁。
唐太仆都要看傻了。
這還是他兒子嗎?
“爹,您一路趕來辛苦了吧,請坐下來聽孩兒慢慢說吧。”唐承溫柔地扶著他的手臂說著,看了看身側沒有什麽可以坐的地方,便起身將最外麵的衣衫脫下鋪在地上,做出請的手勢,“那邊的座位是先生專屬的座位,還請爹將就一下,坐在這裏吧。”
唐太仆這回眼珠子都要驚出來了。
這真的是他的兒子嗎!
竟然這麽彬彬有禮,竟然這麽孝敬父母……糟糕眼淚又要流出來了。
“好好好。”他連忙坐在衣衫上,拉著唐承的手就要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唐承笑著,眺望著眼前的田地,眼神柔和,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他靜心照料,相當於他的孩子:
“最開始隻是因為賭注而被迫留在這裏幹農活,但是當生命在我的手中發芽時,我心中頭一次感受到如此單純的喜悅。我與同窗白日耕種,夜晚讀書,過得十分充實……”
“或許爹您想象不到,以前的孩兒隻是放縱沉溺於金錢帶來的快樂中,可那並不是真正的快樂。而在這裏,我才終於明白我想要的快樂是什麽,我才明白人生原來這樣的充實。”
“蘇先生教導我們一心向善,為國為民做個有貢獻的人,獲得官位絕不代表著放縱愉樂,而是代表著責任,代表著人生的意義,現在,我終於能夠理解了!”
他的聲音太過柔和,唐太仆漸漸地聽著,心中不斷泛起感動。
他的兒子終於長大了,不再是個一心貪玩的孩子,而是能夠扛起責任,明白為國為民道理的成熟的大人了。
“對了爹,您知道種田怎麽種嗎?這其中可是有大學問的,讓孩兒給您講講吧。”唐承眉飛色舞,興高采烈,唐太仆不斷摸著胡子,笑著應聲。
這一幕父慈子孝很是讓人會心一笑,可是目光落到蕭中郎將那邊,氣氛卻陡然緊繃起來。
因為就算蕭石解釋自己自願留在這裏,過得很開心很充實,蕭中郎將還是怒氣衝衝,差點沒氣得一巴掌扇過去。
“閉嘴!你個逆子!”蕭中郎將大吼道,“我蕭家怎麽生出來你這樣沒有骨氣的人,現在跟我回去!跟一群農夫為伍,我看你的尊嚴都沒了!”
蕭石被訓斥地臉色蒼白,根本說不出話,他從記憶中父親帶給他的就是恐懼和服從。
父親想讓他讀書有出息,但他卻不怎麽有天賦,所以父親在大罵幾次後永遠放棄了,以後為了麻痹自己,蕭石便與京城有名的紈絝們飲酒作樂,而父親卻連理都沒有理會。
現在他好不容易感覺到了快樂,喜歡和這些人呆在一起,喜歡蘇先生的課,父親卻又冒出來強行要將他帶走。
可他卻完全不敢反抗。
“且慢。”
正在絕望之時,蘇不疑的聲音卻從一側冒出。
下一瞬間,蕭石感到手腕被有力的力量按住,抬眸看去後,正對上蘇不疑那溫和的視線。
“蘇先生……”
這一刻,不知為何蕭石很想哭。
“這位小先生,我勸你還是別現在惹我。”蕭中郎將咬牙切齒地瞪著蘇不疑。
要不是王爺在此,他難保自己不會一時衝動將此人緝拿,但是就算現在忍得一時之氣,他也要在背後讓對方知道天高地厚!
“蕭大人。”蘇不疑卻隻笑道,“您不顧令郎的意願帶他走也就罷了,難道還想錯過天大的機緣嗎?”
“什麽機緣!”蕭中郎將冷笑,“我看你就是在胡說八道!”
他看向放眼望去隻有蔥翠綠葉的田地,眼中的嘲諷幾乎要溢出來,“你自己看看,這二十石的糧食在哪裏?難不成你還能憑空變出來不成?”
“我可以啊。”蘇不疑卻笑了起來,“這糧食我確實可以變出來,而一旦出現,這裏的所有糧食都會以最低價格售賣給饑荒的百姓,百姓們有了吃的就可以活命,這難道不是大功一件嗎?別說令郎,這裏所有人都有這樣一份功勞,難道你想要白白放棄嗎?”
這大餅其餘在這裏種地的人也聽說過。
有一天他們是實在忍不住想要知道自己在種什麽,而蘇不疑正是這樣告訴他們的:“是可以解決災荒的好東西,而你們辛勤耕種,也全部都有功勞,也算是造福百姓了,所以快點幹活別總偷懶休息。”
可是他們都半信半疑,不願相信,因為這片土地是他們親手照料的,他們完全知道在這裏長著的隻有葉子,哪來的什麽糧食?
連他們都不願相信,更別提蕭中郎將了,隻見蕭中郎將冷冷道:“信口雌黃,先把東西變出來再說。”
蘇不疑卻眼睛一轉:“那敢問大人可願與我打賭?如若我能變成這二十石糧食,你就保證從此不再束縛蕭石,隨蕭石的意願生活,還要對我的汙蔑而道歉。若是我不能,我也可以隨你處置,如何?”
此話一出,還沒等蕭中郎將反應過來,蕭石就立刻急了:“先生!您不必為我打賭!”
他就算回去,到底也是父親的兒子,沒有什麽問題,可是蘇不疑卻不一樣了,說不定這次真就要死了!
蕭石很感激蘇不疑站出來為他說話,這一刻,他體會到了一位真正的良師帶給他的溫暖,所以,他才更不能眼睜睜看著蘇不疑死去。
蘇不疑卻不應,隻是看著蕭中郎將,漫不經心吐出幾個字:“還是說蕭大人怕了?那我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激將法百試百靈,蕭中郎將當時臉色一沉,應了下來:“好,說是二十石,就是二十石!若是少於二十石,那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蘇不疑:“好啊。”
“先生!”一旁聽著這賭注的青年們也都擔憂地望過來,這些日子來他們接受蘇不疑的教誨,早就將蘇不疑當成了老師敬仰,如今見蘇不疑有難,立刻緊張起來。
就連唐承聽聞此事,也大吃一驚:“先生不要魯莽啊!”
“蘇先生是一位好先生,他教會了我兒什麽是孝,什麽是責任。”唐太仆也起身摸著胡須對蕭中郎將道,“我看令郎也有了不少的進步,蕭大人為何要咄咄逼人呢?”
就在剛在,唐太仆看見兒子時想殺人的心都有了,可是現在他卻對蘇不疑敬佩得心服口服。
隻覺得此人年紀雖然小卻是大才,竟能將一群紈絝教育成才,都有了想應聘府中當唐承私人夫子的想法。
所以,他堅定地站在了蘇不疑這邊,直接對蕭中郎將譴責道。
蕭中郎將本來還在想蘇不疑如此堅定是否其中有詐,但看見眾人都在擔憂蘇不疑時,最後一絲猶豫便也沒有了,傲慢道:“是他要與我打賭,可並非是我要逼他,你們怎麽來問我的罪呢?”
“是這樣沒錯。”蘇不疑貼心地肯定道,“所以還請諸位做個見證,到時候誰也跑不掉。”
包括董雍在內的所有人都心中一緊,心中歎息蘇先生實在是太魯莽了,但董雍無意間扭頭看去,卻見到人群中唯有一人對此事漠不關心,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這樣的態度令董雍十分惱火,忍不住低聲嗬斥道:“傅兄,雖然你平日人就有些冷淡,但唯獨愛粘著先生,如今先生有難,你為何一點反應都沒有,難道一點也不擔心先生嗎?
傅玄這才終於抬起頭,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想太多了。”
董雍懵了:“什麽?”
“你覺得他會打必敗的賭嗎?”傅玄隻平靜問道。
“……”董雍沉思了一會兒,恍然大悟,蘇先生不是沒有打過賭,但他隻要打賭之後,便擁有百分百的勝算!
所以他敢肯定這裏有二十石糧食!
他們要相信蘇先生的判斷!
董雍有些慚愧,他是最早跟隨蘇先生的人,卻到現在還不相信蘇先生,反而是被那個冷冷淡淡的傅玄點醒,真是太不應該了。
他忍不住上前走出一步,主動向蘇不疑鄭重道:“我相信您,先生!”
“哦。”蘇不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拍了拍手讓全員集合,“來,開始收回糧食了,別傻站著,幫忙!”
眾人一聽立刻回去幫忙,就連唐承也匆忙告別父親歸了隊。
除了蕭石,很快蘇不疑所有學生都到齊了,但他們麵麵相覷:“先生,這裏哪有什麽糧食呢?”
蘇不疑指了下他們腳下的葉子,“喏,這不就是嗎?”
“……”氣氛頓時鴉雀無聲,眾人抓耳撓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分不解。
傅玄蹙眉,將大家不敢說的心聲問了出來:“這隻是葉子。”
“沒讓你們看葉子。”蘇不疑搖頭歎息,“怎麽一個兩個經過我的指導還是這麽愚笨呢,你把這個葉子連根一起拽出來看看?”
傅玄眼中一亮,二話不說蹲在地上拽住葉子根部。
泥土覆蓋了他的鞋子,染髒了他的外袍,他卻不管不顧,用力往外一把。
一個黑漆漆圓咕隆咚的東西就這樣露出一個腦袋。
“咦?!”眾人一驚,隨即一喜,“這難道就是糧食?!”
竟然生長在土地裏麵,簡直前所未見啊!
蘇不疑隻道:“繼續。”
傅玄眼睛更亮,因為他能夠感受到這食物的重量,絕不僅僅隻有這些。
他繼續往外拔,一顆一顆或是橢圓形或是長條形的糧食便這樣便被他挨個拔起。
眾人隻見這糧食一個接一個,竟是一顆草中藏有五六個沉甸甸的糧食,眼中的驚愕快要溢了出來。
“這,都可以吃?”有人喃喃地問道。
“當然可以。”蘇不疑將果子上麵的泥土打落,露出深紅色的外皮,用手一掰,裏麵白嫩的肉便顯露出來,“此物是外藩之神物,名叫紅薯,可以生吃也可以煮著吃蒸著吃炸著吃,花樣繁多,更重要的是,它能夠填飽肚子。”
“張嘴。”說著他就隨口取了點肉扔進傅玄的口中,傅玄二話不說咽了下去,眼底有著深深地驚豔,“果然能吃。”
聞言,眾人又驚又喜,感慨世間原來真的有如此神奇的果子。
而齊桓更是興奮地都要控製不住洪荒之力了,果然蘇先生沒有騙他!
隻一株草就有這麽多的糧食,那剩下的這麽大片土地呢?
二十石豈不是綽綽有餘?
“我們還愣著幹什麽!”唐承頓時激動地一聲令下,“快點拔吧。”
“對啊!”眾人一拍腦子,都快樂傻了,連忙手忙腳亂地摘著其他的葉子。
一提起來,又是七八個圓鼓鼓的大胖果實,差點高興地合不攏嘴。
就連唐太仆也睜大眼睛感覺十分神奇,甚至親自去拔了一個試試。
這邊其樂融融,但蕭中郎將的臉色卻越來越差,越來越鐵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