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銜月把大家都送走以後,才發現自己口幹舌燥,嗓子都快冒煙了。
甄敏趕緊給她倒了一杯蜂蜜椴樹花茶,梁銜月一飲而盡,又緩了會才說道:“我剛才講的東西,你們也記住了吧?”
甄敏點頭:“我就站在一邊聽,都記住了。你說的那個用礦泉水瓶做救生衣的方法真是巧妙,咱們家有好多空礦泉水瓶呢。”梁銜月家在暴雪之前就買了好幾噸礦泉水,在市裏的時候大家都到外麵挖雪水,他們就待在家裏喝礦泉水。
後來回到了梁家村,一開始也是喝了一段時間的礦泉水。後來發現家裏的井打得深,沒凍上,就又重新喝起了井水。
就這樣,也攢下了不少空礦泉水瓶。甄敏負責掌管家裏的物資,不管是空罐頭瓶子還是礦泉水瓶子都被她妥善的收著,這都是日常生活裏隨便改改就能用得上的東西。
想起那裝了滿滿幾個麻袋、有大有小的礦泉水瓶,甄敏安心不少,當時沒來得及買遊泳圈和橡皮艇,幸好可以用礦泉水瓶自製救生衣,梁銜月還有在海島上製成的小船。
想起那隻樺皮船,甄敏問梁銜月:“那隻小船能拿出來嗎?我和你爸遊泳還行,你就是半個旱鴨子,有礦泉水瓶救生衣也撲騰不了幾下吧?”
她一說起這個梁銜月就有些擔心,誰讓自己遊泳水平不高。梁銜月嘴上說著:“你倆遊得再好,洪水裏和遊泳池還有風平浪靜的海麵都是不一樣的,誰也不許下水,我們三個一起坐那條小船。別人要是看到了,問小船是哪來的,就隨便找個理由糊弄過去,隻是個小船,又不是遊艇。”
梁康時在一邊說道:“這幾天咱們就把家裏的東西都歸置一下,廂房裏的食物都收起來,倉房裏的煤和柴火也收到海島裏,就留下這幾天燒的量。隻要我們一發現不對勁,月月就隻需要收起幾個櫥櫃和她自己的床就行,然後我們立刻往外跑。”
“往哪裏跑?”甄敏追問道。他們家隻有一層,洪水水位要是低還好,高了恐怕要把她家房子淹到頂,肯定是不能待的。
“我們去四爺爺家吧?”梁銜月提議道。“四爺爺家是二層小樓,而且他家本來地勢就不低,我記得二樓有一個房間是水泥頂,上麵放糧倉的吧?那裏肯定是咱們家附近最高的地方了。”
四爺爺家前兩年新蓋了二層小樓,梁家村這裏的慣例是除了正屋以外,還要修一個平頂的廂房,廂房平日放置雜物,廂房頂可以曬糧食、夏天夜晚上去乘涼等等。其實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瓦房頂的成本比水泥頂的高很多,但是水泥頂冬冷夏熱,居住起來的舒適度不如瓦房頂。可是廂房也不需要住人,於是家家都有一個這樣的平房。
“對,”梁康時附和道,“我們本來也不能扔下四叔和四嬸不管,老人家腿腳慢,不能像咱們一樣行動迅速,挪到自己家屋頂還方便點。”
這一下解決了兩個問題。梁銜月放鬆很多,思考起還有什麽沒想到的地方。“我們要是跟四爺爺和四奶奶在一起,就不能進出海島了,院子裏的雞鴨……”
梁康時表示這不是問題:“我早就嫌喂雞麻煩,總是忘了喂,已經做了兩個自動喂食器,我試過一次,罐子裏裝滿飼料,能至少讓雞鴨吃少三天。就是不能讓它們出來放風了,人都過的不容易,讓雞鴨也遭點罪沒關係。”
三個人湊在一起又商量了一些細節,比如他們躲避洪水那幾天吃什麽喝什麽等等,商量出章法以後梁康時就起身去四爺爺家,他得跟兩個老人打個招呼,也讓他們防備這些,一發現不妥就趕緊爬到房頂上。
梁銜月打算進空間再多製作一隻樺皮船,如果洪水漲得比四爺爺家的二樓還要高,那他們沒有落腳地了。梁銜月現在的那一隻小船坐他們一家三口人已經很勉強,她不能拋下四爺爺和四奶奶不管,就想再多做一隻船以備不時之需。
甄敏趕在她進空間之前叫住了梁銜月:“還有個事我剛剛忘了說,家裏的東西我們都收空間裏,小黑怎麽辦呢?”
梁銜月剛想開口說小黑也送進空間裏,轉念一想又頓住了,好多人都知道他們家裏養了隻小狗,躲避洪水的時候小狗不見了,等洪水退了小狗又平安出現,這可比他們拿出小船來更讓人奇怪。
“小黑,就跟著我們一起吧。”小黑現在差不多四個月大,比剛來到他家的時候長大了不少,但還是一隻半大的小狗,一個大點的背包就裝得下。就是要委屈它跟著他們一家人擠在四爺爺家那片小小的房頂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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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康時從四爺爺家回來,臉色就不太好。
“怎麽了,四叔不同意?”甄敏心裏想著,不能啊,四叔一向很好說話,而且這是生命攸關的大事,他不會在這種事上為難他們。
“跟四叔沒關係,我是覺得天熱的太快了。我在外麵的雪地上走,上麵那一層雪都化成水了,一直到我腳腕,都是半化不化的雪和水混在一起。”
梁銜月剛回空間裏做好了樺皮船,剛出來就聽見梁康時這句話。她接道:“你看放在外麵的溫度計了嗎?現在外麵氣溫多少?”
梁康時沒注意看,正好梁銜月本來也打算去廂房收放在裏麵的食物,這幾天升溫快,梁銜月怕睡一覺起來氣溫就突破0度,廂房裏原來放的凍肉凍豆腐和凍餃子該化了,所以已經把裏麵的東西收的差不多,空間裏的冰櫃都塞的嚴嚴實實,一點空隙都沒有,才終於把這些東西裝進去。現在廂房裏隻剩下一些米麵和給雞鴨做飼料的玉米碴子。
溫度計就掛在窗外,梁銜月探頭一看,3度。她又反複看了幾遍,喃喃道:“真的零上了。”
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可能沒有多少時間了。
先去把廂房裏的東西收好,梁康時一拍腦袋:“我忘了要照看峰子他家了,他剛租的房子裏放著好多東西呢。”
“我去收一下吧。爸,你有他家的鑰匙嗎?”黃一峰來回市裏和梁家村,給梁銜月家帶來了不少市裏的新消息,他還要把自己家的其中一台發電機送給他們家,兩家人的關係這麽好,又答應幫忙照看家裏的東西,梁銜月幹脆也把黃一峰家的東西也一起裝進海島空間裏保存,不然洪水過後,他的這些家當少說也要扔一半。
“有,”梁康時轉身,“我去拿一下。”
黃一峰家租的房子離梁銜月家隻需要兩三分鍾就能走到,天氣暖和,好多人在家裏憋了一冬天,現在都出來曬太陽。雪還堆的很高,隻有上麵一層化了,滿地是水,他們就幹脆坐在自家牆頭上,互相說著話。
附近的幾家人都知道是梁康時的朋友租了這間房子,看見他來也不奇怪。
“我過來看看屋裏有沒有老鼠,別啃壞了家具。”梁康時一邊解釋一邊開門。
“這麽冷的冬天,老鼠都凍死了。”有人笑著說。
“那可不一定,”旁邊的人反駁,“老鼠是四害,生命力頑強著呢。”
梁康時沒有再接他們的話,帶著梁銜月進了門。他們三下五除二的收好了黃一峰帶來的行李,又把各個門窗緊閉,鎖好後才出來。
梁康時看過了他家的門窗,職業病又犯了,評價道:“這門窗新換的,質量不錯,梁何還挺孝順老人的,換了新窗冬天能暖和不少。”
梁銜月發問:“門窗好能不往家裏滲水嗎?”
“那肯定不行,滲是肯定會滲的,就是多少的區別。”
走回家的路上,梁銜月踏出一步,突然頓了一下。狐疑地看向腳下。
“怎麽了?襪子濕了?”
“不是,”梁銜月有些猶豫,懷疑剛才那種感覺是不是錯覺,“我覺得好像往下陷了一下,就有點踩空的感覺。”
梁康時走了兩步:“怎麽會踩空呢?我沒感覺到啊?”
“先回去吧。”
回家的路上,這種感覺又出現了幾次,梁康時也感覺到了。有時候一腳落下,整個雪麵都會陷落一些,不是踩中了表麵那些鬆軟化掉的雪的感覺,而是腳下那些厚重的雪,整個都往下落。這種感覺因為和踩在鬆軟雪麵的感覺重疊,所以一時不那麽讓人覺得異常。
梁銜月一直到躺在家裏的**都一直在思考這件事。
突然,她鯉魚打挺一樣的坐起來:“我想到了!”
“現在氣溫升高,雪麵和空氣接觸的部分先融化,其實不隻是這個地方,大地回溫也是很快的,雪和土地接觸的地方也在慢慢融化,隻有中間的部分最晚融化。所以最下麵化了以後,我們踩在雪上就會有一種踏空的感覺,因為下麵本來就是空的!”
甄敏聽懂了,而且舉出了例子:“就像春天來的時候雪堆裏會剩下一個雪殼子浮在融化的水上,下麵的雪化的快。”
“差不多吧,隻不過雪不夠厚的話,上中下層會一起化,隻不過速度不一樣,不那麽明顯而已。”
梁康時眉毛皺的能夾死一隻蒼蠅:“也就是說,與地麵接觸的積雪已經融化了很多,所以我們走在上麵才會有踏空的感覺。”
積雪融化的速度比他們想象得快很多,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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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早上,溫度7攝氏度,清晨是這個溫度,中午隻會更高。
梁康時注意到,圍牆邊開始往院子裏滲水,先是土地變得濕潤,很快水就一小股一小股的湧進來。
“快收拾東西,我們去四叔家!”
梁銜月和甄敏趕緊行動起來。他們拿上昨天就準備好的東西,抱上小黑,從梯子上爬到了圍牆上,外麵的雪麵一夜之內沉下去一米多深,上層的雪全化了,碎冰和融化的雪水一起流淌。
梁銜月伸手向下摸了一把,雪水冰冷刺骨,她打了個冷戰,把樺皮小船放出來。
“別淌水過去了,水太涼了。”
他們三個每個人都背著一個大背包,梁康時背包側邊還綁著一條厚毯子,小黑被甄敏抱著,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梁銜月猜測,上下層的雪都已經化掉,下層的雪水流淌起來,那些雪壓實的堅冰沒了根基,很快就會活動起來。趁著中層的冰雪還很厚,表層的水還波平浪靜,他們趕緊去到四爺爺家。
劃船劃到四爺爺家,兩個老人也發現了不對勁,他們雖然沒出大門,可是院子裏的雪一直堆到一層頂,他們這些日子都是搬到二樓住的,一樓成了不見天日的地下室。今天一早起來,四爺爺就發現一樓滲進了好多水,點起蠟燭往窗外一看,那些堅實的雪現在都半化不化的。
他想起梁康時對自己的囑咐,趕緊讓四奶奶帶著收拾好的東西往房頂爬。
梁銜月一家來的時候,四爺爺正踩在梯子上,給房頂的四奶奶遞被子。房頂的水泥特別硌人,看著梁康時他們還沒來,四爺爺覺得時間還足夠,跑上跑下的搬東西。
就這短短的一小段路,水似乎就漲了起來。小船順利的越過四爺爺家的院牆,直接來到了二樓平台上支起的梯子下麵。
“康子,你們哪來的船?”
“我那個朋友黃一峰上次來我這裏送過來的,市裏也有人傳這個春天會有洪水,他就給我搞了艘小船來。”梁康時讓四爺爺趕緊爬到房頂上,缺什麽要回家裏拿就告訴他,他去取。
梁康時這個朋友是很有本事的人,生意做的也大,四爺爺不再疑惑,就是有那麽一瞬間覺得現在都是用那種橡皮艇和衝鋒舟,這種看起來穿樸素的小木船倒是很少見了。
梁銜月一馬當先的爬上了房頂,她要在上麵接一家人的行李。先是把小黑抱上去,然後是帶來的被子、毯子和背包,最後是一整條小船。幸好樺皮船本來就很輕便,梁銜月現在力氣又遠超常人,幾個人一同配合之下,小船也被搬到了房頂。
四爺爺掂了掂他們拿上來的其中一個背包,吃驚道:“怎麽這麽沉?”
梁銜月看了一眼:“那包裝的是礦泉水。一看現在的雪水清淩淩的,洪水衝過以後全都是混的,裏麵什麽病菌都有,水退以後的幾天內家裏的井水也不能喝,四爺爺,你有沒有存水?”
四爺爺趕緊應聲:“存了,就裝在家裏原來裝黃酒的大桶裏,我還沒來得及拿上來。”
那邊梁康時在梯子下邊喊梁銜月來接東西,看她伸手過來叮囑到:“東西沉,你撐著點兒房簷,別被晃下來了。”
梁銜月把幾個遞上來的東西放到身後,裏麵就有用5L大桶裝的飲用水。甄敏和梁康時又在四奶奶的指揮下搬了不少東西上來。水漲的很快,搬運東西的這一會兒工夫雪水已經漲上了二層,梁康時穿著雨靴,冰冷刺骨的水漫過腳背。
他扭頭對甄敏說:“不能再搬了,我們把四叔家的門窗鎖好,趕緊上屋頂去吧。”
梁銜月在房頂往下望,不太能看清水漲到哪裏,她焦急的探頭,想看看父母什麽時候上來。
見到父母依次爬上梯子,梁銜月這才鬆了一口氣。甄敏手裏是一捆結實的繩索,她把樺皮船和四爺爺家放在屋頂的糧倉緊緊的綁在一起。
梁家村是後麵就是山,或許以前有名字,似乎叫做耘山,梁銜月也記不太清楚了。因為從他出生起這些年,並沒有聽過哪個長輩仔細的說起過這座山的名字,山就是山,梁家村的人叫它“後山”,提起來會說“上山”和“到山上去”。
梁家村人看起來對這座山感情並不濃厚,梁銜月長大了才琢磨出來,同樣是挨著這座山,臨山村分到的是山腳的平地,既肥沃又平坦,梁家村的土地幾乎都是山上開墾出來的梯田,不僅貧瘠,而且無法適應機械化種植。
蛇蟲鼠蟻變多、土地產量又不高,這座山似乎並沒有給梁家村帶來什麽好處,而現在,他們還要警惕山洪的到來。
不過話說回來,也正是因為打的糧食少,梁家村的人沒有建造大糧倉的習慣,那種圓形的糧倉要下方懸空,防蟲防鼠,上麵搭出一個尖兒來,圓墩墩的還很美觀。
梁家村的糧倉就很敷衍,隻要能框住糧食就行,甚至根本不需要有頂,蒙上兩層雨布就夠了。但這樣畢竟抵擋不了老鼠來禍害糧食,於是大家齊刷刷的把糧倉搬到了屋頂上。
秋後打了糧食,直接裝進蛇皮袋,用滑輪組拉到家裏的廂房頂,晴好的天氣晾曬幾天,就裝進搭在房頂的簡易糧倉裏。
四奶奶家的糧倉還要結實些,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改造的,整個是個長方體的形狀,用結實的金屬做框架,裏麵蒙著漁網,漁網的眼比玉米小,玉米也不會漏出來。
現在糧倉裏是空的。甄敏把小船係到最粗壯的那個鐵棱棱上,使勁晃了晃糧倉,糧倉巍然不動,一點都不像是裏麵空無一物的樣子。
四奶奶在一邊說道:“上次康子來我們這,跑到房頂看了糧倉,往裏麵搬了好多石頭。”
梁康時和梁銜月這時把梯子搬上來,搭在糧倉和旁邊瓦房屋脊形成的角裏固定好。
“萬一水漲到房頂,我們還可以爬到糧倉上躲著,要是連糧倉都淹沒……”梁康時看向綁在一邊的小船。
甄敏取出兩個他們家自製的背包救生衣遞給四爺爺和四奶奶,叮囑他們一定要放在手邊。先請梁銜月講的兩種製作救生衣的方法,用小號礦泉水瓶塞進衣服裏的那種準備時間更長,怕兩個老人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還是用背包改裝的這種更方便,隻要背在身上就可以。
梁銜月一直盯著水麵,她發現水裏似乎已經有了小小的漩渦。小黑也學著她的模樣探頭去望,被梁銜月嚴厲的教育,堅決不許靠近屋簷邊。
小黑委屈地走了。
幾個人雖然暫時坐在幹燥平整的屋頂上,卻都憂心忡忡。洪水會漲到多高?什麽時候會退去?就算洪水退去以後,被泡過的家裏又會怎麽樣?
又過了十幾分鍾,梁銜月突然站了起來,讓大家側耳去聽。“是不是有什麽響聲?”
四爺爺和四奶奶年紀大了有些耳背,都表示什麽也沒聽到。可隨著這聲音越來越響,連地麵都有些微微震動,任誰也無法忽略這些洪水來臨前的征兆。
低沉的聲音如同雷鳴,地麵的水以極快的速度上升,夾雜著大塊的碎冰。冰的體積比水大,水裏混了這麽多的冰,水麵隻會更高。
在梁銜月看不見的地方,肆虐的洪水如同一群野馬一樣裹挾著石塊和斷裂的樹幹傾瀉而下,摧枯拉朽,席卷過途經的一切事物。那些粗壯的大樹在山上生長了幾十年,樹根虯結,深入幾米深的地下,卻在洪水麵前不堪一擊,很快就被折斷樹幹,卷進去加入了無情的洪水隊伍。
洶湧澎湃的洪水從後山席卷了梁家村,那些水裏的巨大冰塊和樹幹狠狠的撞在山腳下的民房上,讓地麵都為之震動。
————
水流越來越急,梁興感覺自己都快站不住腳,他把手裏的東西交給已經爬上房頂的老婆蔡燕,又催促兒子趕緊爬上去。眼看著兒子已經登上梯子,他也趕緊跟著兒子屁股後麵上了梯子,可就在爬到半路時,感受著搖晃的梯子,梁興心裏大喊不妙。
這水流太急,梯子快被衝倒了!
他倉皇地回頭一看,原來是家裏被深埋在雪下一冬天的院子大門被水流撞開,那些高過他家院牆的洪水東先恐後的往裏擠,在院子裏積起了兩米多高的水,又順著大門流淌出去。
兒子也發現了梯子不穩,他一邊顫抖著聲音喊叫著:“爸,快爬,梯子要被衝走了!”一邊奮力向上爬。
梁興緊隨其後,就在兒子已經攀到屋簷上,把手伸向焦急的蔡燕時,梯子猛的一抖,狠狠地歪了一下。梁興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他猛地托住兒子的屁股,使勁往上一拖,梁明險之又險得爬到了屋頂上,而梁興卻抱著被衝倒的梯子順著水漂遠了。
“梁興!梁興!”“爸!”蔡燕和梁明淒厲地叫喊起來,直到已經看不到梁興的身影,才抱著頭頹然的蹲在房頂上。
這樣的情況還發生在梁家村眾多的村民家中,他們有的舍不得家裏的東西,即使發現事情不對也忍不住把辛苦積攢的糧食和不耐水的家具往房頂搬,直到第一波洪水席卷而來,已經來不及做出抵抗。
還有些人自己家地勢低矮,雖然已經盡快的往附近的高處趕,可是在水裏行動何其艱難,在最大規模的洪水到達村莊之前,各處已經漲起了近半米深的水,這些融化的雪水冰涼刺骨,人站在裏麵腳很快就會抽筋。等到水流越來越大,想在水裏站穩都很難,更別說是艱難前進。
不少人都因為體力耗盡倒在洪水裏,他們拚命揮舞著雙手,想要抱住身邊的東西,可是洪水有幾米深,村裏幾乎所有的樹木都在這個冬天被砍伐當作燃料燒掉了。
觸目所見,滿目瘡痍,遍地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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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銜月看著迅速從水裏飄過的雜物,有破碎的家具、起伏掙紮的牲畜甚至還有……人,他們隻一瞬間就消失在滔天的洪水裏,被洪水這隻無情的巨獸吞噬著一切。
小黑的叫聲越來越不安,抱著它的甄敏明顯感受到它小小的身體正在發抖,於是更緊的擁住了他。
幾個人看著這一幕久久無聲。
好一會兒,四奶奶才顫抖著聲音:“這、這太可怕了!那些被水衝走的人,還能活下來嗎?”
梁銜月深吸了一口氣:“會的,等到了下遊地勢平坦的地方,他們說不定就會獲救。”她說著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話,手不自覺地顫抖著。
又過了半小時,漲水的速度放緩了,水流也不像原來那麽急促。看來是從山上下來的那波最凶猛的洪水已經過去。梁銜月扶著四奶奶坐下,再這麽一直盯著水麵看,她怕所有人都會瘋。
梁銜月一家人隻留一個人留意著水麵,其他人都坐著休息。坐下去的那一瞬間,梁銜月才發現自己有些腿軟,剛才隻是強撐著而已。
要是他們沒注意到洪水來臨的前兆,會不會……
她甩了甩頭扔掉那些不安的想法,擰開背包裏的保溫杯問兩個老人要不要喝水。她家那個裝水的背包裏放著的不是礦泉水瓶,全都是大大小小的保溫杯和保溫壺。
因為不知道會在屋頂上待多久,極有可能會過夜,夜晚的溫度雖然不像冬天那樣寒冷,但是初春的晚上也不好過,有一口熱水喝至少胃裏能暖和點。今天早上起來甄敏就把熱水燒上了,裏麵加了奶粉和糖,能夠最大程度的補充體力。
四奶奶什麽也喝不下,拒絕了。四爺爺倒是有些口渴,梁銜月給他倒了一杯。他還驚訝道:“這是牛奶嗎?”
“不是,奶粉衝的。”
這時候,在一邊觀察水麵的梁康時突然站起來向著遠處揮了揮手,梁銜月朝那邊望去,看到兩個人坐在大木櫃裏,正慢慢朝這裏飄來。
等這幾個人更接近了,梁銜月才看清楚,木櫃之所以能逆著水流的方向靠近他們,是因為水裏有個男人正在拚命推著木櫃。他看起來已經快要脫力,沉在水下的時間越來越長。
梁康時拿了放在屋頂上的長木棍和竹竿朝他們伸過去,男人有了希望,又鼓起勁來繼續推著木櫃。
木櫃來到了房子邊,這時候水麵離是奶奶家二樓的房頂還有不到一米的距離,木櫃裏的女人趕緊站起來,把一邊的孩子舉起來遞給梁康時。因為她的這個動作,木櫃猛的傾斜了一下,進了一些水。
甄敏拿過自製的背包救生衣,扔給水裏的男人。“快穿上,我看你堅持不了多久了,我們馬上就拉你上來。”
男人掙紮著在水裏背上裝了空礦泉水瓶的背包,總算不會時不時的被水淹沒了。
梁銜月朝著女人伸出手,對一邊的梁康時說:“我們一起把他拉上來。”
女人站在木櫃上還好拉一點,為了把水裏的男人弄上來,幾個人可費了一番功夫。那男人都快堅持不住了,最後在老婆和女兒撕心裂肺的鼓勁中遊到了房簷邊被拽了上來。
這一家人也是梁家村的,女人叫梁湘蘭,是梁家村本地人,丈夫陶永吉是其他村的,他們的女兒陶文文今年九歲。
他們拆了家裏的木櫃門,坐進了大木櫃裏,木櫃又正好被水推著卡在了別人家的房簷角上,這才艱難的挨過了那波強勁的洪水。看著水流不那麽急了,陶永吉就跳下水推著老婆和女兒尋找能落腳的地方。
整個梁家村都是一片汪洋,很多房子被淹的連房頂都露不出來。他四處尋找,已經快沒力氣了,急的不行,終於看見遠處的梁康時朝著他們揮手,這才趕過來。
一家三口剛一踩到房頂都癱倒在地,陶永吉還要給他們磕頭,被梁康時扶了起來。
“你身上衣服都濕了,趕緊脫了吧,現在感冒了也不好治。”陶永吉一家人也帶著些簡單收拾出來的行李,梁康時看見除了一個大包外還有一個厚毯子。“你這一個毯子要是不夠,我們家可以借你一個。”
“夠了,我先把濕衣服脫了。”陶永吉的濕衣服粘在身上也很難受,在冰水旅遊了這麽久,他凍的嘴唇發紫,身上抖個不停。
甄敏從另一個裝了純淨水的保溫杯裏倒了一杯熱水給他。
“先喝口熱水吧。”
沒有幹衣服可換,陶永吉隻能裹著毯子坐在那裏。他的濕衣服平鋪在房頂上,這會兒還有太陽照下來,興許能曬幹幾件衣服。梁湘蘭和女兒因為一直坐在木櫃裏,身上的衣服還是幹的,就是鞋子和褲腿濕了。
幸好還有太陽。梁銜月心裏道,比起暴雨造成的洪水,至少她遇到的是晴天化雪。房頂是幹燥的,陽光是溫暖的。沒有無孔不入的雨滴和因為陰暗滋生的潮濕氣味,是他們在這場不幸裏最大的幸運。
梁湘蘭低聲安慰著因為害怕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女兒。甄敏來到他麵前,給陶文文看自己懷裏的小黑。
小黑已經緩過勁來不再害怕,它用黑亮的眼睛看著陶文文,清脆地叫了一聲:“嗚汪!”
陶文文有些呆滯的眼睛裏多了些神采。她朝著小黑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去摸它的頭。小黑偏頭躲過去了陶文文的手,但是把自己的小爪子搭在了她伸出去的小手上。
陶文文感受到小狗微涼的爪墊,又轉頭看了看自己滿眼擔憂的媽媽和還在發抖的爸爸,如夢初醒的大哭起來。
四奶奶在一邊說道:“哭了好,哭出來就好了。”剛才看孩子那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樣,還真擔心她被嚇壞了。
陶文文哭了一會兒,跑到陶永吉身邊,她坐在木櫃裏的時候看見爸爸好幾次沉在水裏,每次都讓她有一種爸爸不會再浮起來,就這麽永遠消失的錯覺。她用手捧住陶永吉冰涼的臉頰,小聲說道:“爸爸不冷,我幫你捂著。”
“爸爸不冷。”陶永吉笑著說。他就是有些後悔沒多帶一套衣服,現在衣服濕了,披著毯子行動太不方便。可是他回想起發現家裏湧進大量的雪水的時候,每一秒都無比珍貴,他和梁湘蘭拆了櫃門,抱了毛毯,還順手帶了點吃的,實在是沒有時間想的那麽周全了。
房頂上多了三個成員,可是一個凍得不輕,一個要安撫孩子,所以盯著水麵的還是梁銜月一家。
梁銜月背對著大家,默默盯著四奶奶家被水淹沒得隻剩半個樹頂的杏樹,剛剛好像是淹到這個樹枝分叉的地方,現在整個樹枝都不見了。
陶永吉聲音有些抖地問:“水會淹到房頂上來嗎?”
這話沒有人想聽到,但梁銜月還是說了:“會。按照這個速度,如果水不退的話,傍晚之前就會漲到房頂。”
“那怎麽辦啊?”梁湘蘭臉上一片惶然,他們好不容易得救了,結果卻不是真正脫離險境,他們的木櫃都沒了,水要是淹過房頂,可叫他們一家人怎麽辦?
“先把你們的木櫃撈起來吧。”梁銜月找來了竹竿,遞給梁湘蘭。
梁湘蘭疑惑道:“可是木櫃被水衝走了?”
“沒有,當時一團亂,但是我在旁邊看見了。你們的木櫃被踩翻了,沉到水裏去了,前麵剛好有一棵杏樹,擋住了木櫃沒有被水衝走。”這棵杏樹就在他們所在的廂房門外,生長的十分高大,比這二層小樓還要高呢。
梁銜月也一直在想水漲起來怎麽辦,她準備了兩條小船,能承載自己一家人和兩個老人。至於這一家人,船上並沒有給他們留的位置,梁銜月希望他們也有自救的能力。
梁湘蘭一聽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們那個大木櫃質量很好的,在水裏泡了很久都沒進水,要是撈起來還能繼續用。他看見綁在糧倉上麵的那艘小船了,心裏還默默估計了一下小船能承載的人數,發現無論如何都是裝不下這麽多人的,自己家是外人,人家當然不會把上船的名額先讓給自己,所以他才一籌莫展。
現在聽說木櫃還在,梁湘蘭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他趕緊接過竹竿,在水下攪弄著,木櫃漸漸脫離被卡住的地方,慢慢向水麵飄去。
梁康時和甄敏也來幫忙,陶永吉本來想起身,甄敏勸道:“我們這些人就夠了,人多了這裏也站不開。”
梁湘蘭也說:“你看好文文吧,光著屁股也不嫌丟人。”他們一家是無論如何都要依靠這一家的幫助了,也不必逞強,記著這份情,將來十倍報答就是了。
陶永吉知道老婆是心疼自己,加上他身上裹著毯子,裏麵脫得溜光,確實也不方便撈木櫃。他把一邊的文文叫過來:“到爸爸這來,別去水邊。”
幾個人搗鼓了十幾分鍾,木櫃離房頂的方向越來越近,終於到了他們一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可是這之間還有將近半米的距離,木櫃又十分沉重,露在水麵上的還是沒有可抓握地方的木櫃背麵,幾個人試了幾次都沒成功把木櫃提上來。
這裏是房頂邊緣,向下使力很容易一頭栽下去,場麵一時間僵持不下。梁湘蘭想了想,說道:“提木櫃太危險了,謝謝你們幫忙,但是不值得這麽冒險,我想我就在這裏用竹竿別住木櫃別讓它被水衝走,水要是漲上來了,木櫃也就跟著浮上來了,我這樣還能幫忙盯著水麵。”
她雖然這麽說,梁銜月一家也沒真的轉身就走。他們又試了幾次,確實拿不出來,可要是一鬆手,木櫃就容易被水衝走。梁湘蘭說的可能真的是唯一的辦法。
陶永吉拜托四爺爺和四奶奶幫忙照看一下陶文文,小女孩十分乖巧,不哭也不鬧。四奶奶很喜歡她,也心疼他小小年紀就遇到這種事,滿口答應。
陶永吉裹著毛毯蹲在房簷邊,和梁湘蘭一起用竹竿別住木櫃。這水比他遊過來的時候和緩了不少,竹竿探下去沒感覺到很大的阻力。
應該是那一波最急的洪水過去了,剩下的水都是慢慢漲上來的。
他是既盼著水漲上一點,方便他們把大木櫃撈起來,又怕水漲了太多,讓他們失去這唯一的棲身之所。
最好水剛好漲到房頂下邊一點,兩全其美。陶永吉做著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