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留一天時間給舊金山顯然是匆忙的，在漁人碼頭臨海的餐廳裏，他們望著隨洋流漂上岸的成群的海獅和從三十三號碼頭出發開往阿爾卡特拉斯島的輪船，為自己沒有提前預約懊惱不已。
“我不知道你會跟我來舊金山，去惡魔島的輪船票實在太搶手了，至少得提前一個星期預約。”韓夕文說，“為了表示歉意，我把我的那份焗蝦送給你。”
“你起碼得試一下吧。”祝曉楠不甘心，“很多人來舊金山就是為了到那個監獄裏去看一看。”
“相信我，至少提前一個星期。”韓夕文說著把焗蝦送到祝曉楠的意麵裏，“回去看看美劇《惡魔島》彌補一下吧。”
巨大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三架噴氣式飛機拖著長長的尾氣越過天際，在湛藍的天空中留下沒有署名的告白，幾分鍾後，和白雲融在一起。
“我曾經聽說過一個發生在舊金山的故事。”韓夕文說，“據說是真人真事，但我不確定，你可以自己判斷一下。”
祝曉楠喝了口無酒精雞尾酒，表示樂意。
“四十多年前的舊金山，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和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相戀了。在兩人準備結婚時，女人卻因為工作原因需要去英國一年。這位女士有一項業餘愛好，就是收集有手寫書信的畫冊。去了英國之後，她發現很多二手書店銷售這類畫冊，價格便宜，而且比美國能買到的品種多得多。她狂熱地購買畫冊，並且因此留戀英國，準備長居英國。她給未婚夫寫了一封信提出分手，未婚夫平靜地接受了，但是提出一個條件：在接下來的一年裏，兩人仍舊保持通信關係，匯報彼此的近況。她同意了，於是接下來，男人每月給她寫兩封信，她也回兩封，兩人保持著筆友關係。
“大約過了半年，男人認識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這個年輕女子是雕塑家，金發、高挑、東歐血統，已經嫁給了一個同性戀地產商，而地產商允許她私下交男朋友。男人在信裏提到這個年輕女子的頻率越來越高，描述她的語氣也越來越詩意，說她的發梢在肩頭跳躍像‘月光下的湖水拍打湖岸’，帶著捷克口音說英語像‘冬天的哈氣模糊了窗外的街景’等。漸漸地，因為男人的書信，年長的女人知道了年輕女子的童年陰影，了解了她喜歡的書籍和音樂，她對年輕女子產生了一種複雜的情感，一方麵，她是那麽天真又那麽痛苦，所以她憐惜她，甚至愛上了她；另一方麵，男人描寫她的筆法是那麽細膩又飽含柔情，使她想起了自己和男人訂婚前的種種往事，所以她嫉妒她，並且發現自己還愛著這個男人。”
“所以老女人從英國回到舊金山去追這個男人了？”
“重點不是這個。一年過去了，男人在信裏說，雖然自己不能和這個年輕的女人結婚，但是想和她生個孩子；另外，如他和年長的女人約定的那樣，這是最後一封信，今後不必再聯係了。第二天，女人就從英國飛回了舊金山。她找到男人，表示自己還愛他。男人和年輕女子做了了斷，年輕女子隨即和地產商丈夫搬到了紐約。一個月後，男人和女人在舊金山結婚了。
“在接下來的四十多年裏，男人總能通過各種渠道聽說年輕女子的近況。比如她染發了，她懷孕了，她不再雕塑了等。他甚至還和年輕女子的地產商丈夫保持著生意往來，偶爾通通電話。後來地產商去世了，男人甚至去參加了他的葬禮。男人和女人經常吵架，有些時候不可避免地是因為年輕女子，有些時候是因為別的，但是總體來講，婚姻一直還算幸福。女人已經過了生育年齡，她和男人總共收養了五個孩子，後來又有了孫子、孫女。這些晚輩也全都知道當年那個年輕女子的故事和她的近況。然而，每年這一家人都去紐約過聖誕節，但是一次也沒有拜訪過那個不再年輕的‘年輕女子’。”
“根本就沒這人，是吧？”祝曉楠想起自己好像也聽過類似的故事，“少一些套路，多一些真誠，好嗎？”
“大概三年前，男人得了癌症，這時他的妻子已經九十歲了。有一天，她把孩子們叫到跟前，說有件事她再不講怕是要帶到棺材裏去了。她跟孩子們說，你們的父親根本不認識什麽年輕的雕塑家女子，世界上根本沒這個人，她從來沒存在過，一開始，她是你們父親編出來想讓我嫉妒用來挽回我的，後來，她是我們婚姻維係下去的一個紐帶，平凡生活裏的一點兒樂趣；那個地產商倒是真名實姓的人，我見過，確實是同性戀，我還見過他妻子，但樣子和你們父親描述的完全不一樣，你們父親大概沒想到我和這個地產商竟然有共同的朋友。孩子們問她知道多少年了。她說，將近四十年吧。孩子們說，我們也知道將近三十年了，從來連一張相片都沒見過，鬼才信呢。
“直到兩年前，男人病危了，時日不多時，他提出想見一見當年那位年輕女子一麵。究竟是謊話說久了自己都會相信，還是想為平凡生活添最後一次樂趣，誰也不知道。但是這麽多年來，那個從未現形的女子不僅存在於他一個人的幻想中，也存在於他妻子的幻想中。他的臨終願望並不難滿足，他的孩子們找來一些演員，他的妻子主持試鏡，最後真的找到一個符合男人描述的女子，從著裝風格到言談舉止，都是和存在多年的虛擬女子一致的。男人見了這個經過安排的女人一麵，和她聊了日常生活，聊了藝術，一起回憶了七十年代的舊金山。他那天非常開心，幾乎是容光煥發，後來不久就死了。兩個月後，他的妻子也死了。”
祝曉楠還在等待下文，可韓夕文都打算埋單了：“然後呢？那個女人到底是真是假？”
“不知道啊，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是在暗示。”
“暗示什麽？”
“暗示我就是那個東歐的年輕女人。”祝曉楠說，“我對於你來說，就是你和你未婚妻之間的小情趣。”
韓夕文“哈哈”大笑，抽出現金放在桌上：“吃了頓海鮮麵，腦子補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