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索邦大學的草坪上零散地坐著各個院係的學生,陳家偉和祝曉楠躺在一棵巨大的樸樹下,抬頭便是粗壯的枝幹和黃綠相間的葉冠。此時太陽已經轉到身後的位置,隻有一群像是歌劇社團的學生們在不遠處排練。

“我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陳家偉說,“這太不可思議了。雖然我一直想象著有一天能和你這樣躺在樹下,但當你真的這麽突然出現時,還是很措手不及。”

祝曉楠側過臉看著陳家偉:“為什麽以前不告訴我?”

“我不知道,我有想過要告訴你,但就是一直拖著。”陳家偉說,“我以為時間還多,可以讓我做好足夠的準備。”

“下次不要再錯過了。”

“沒有下次了。”陳家偉雙手枕在頭下,遲疑了一會兒,“嗯——”

“想說什麽?”

“你的婚後生活如何?”

“哈——”祝曉楠笑得坐起來,“憋半天就問這個?”

“你從沒跟我說過,我很好奇。”

“所謂婚姻,既沒有想象的那麽美滿,也沒有想象的那麽不堪。”祝曉楠說,“你沒有必要拿我做參考。”

“但你還是為了婚姻放棄了夢想,對吧?”

祝曉楠看著陳家偉,因為逆光,掩護了他的表情。

“你愛他嗎?”陳家偉問。

“愛。”祝曉楠說,“但是……這種感覺很奇怪,每當我看著自己的孩子,想到的不是我丈夫,而是你。”

陳家偉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葉:“我帶你去看看我教書的地方。”

索邦大學的入口處如同一座城堡,由中央的核心圓柱體向四周擴展開來,經過八百多年的洗禮和午後陽光的籠罩,那些聖子、聖母的雕像站立在羅馬柱支撐起的房簷上,仿佛能聽見來自遠古的吟唱。

“那就是雨果吧?”祝曉楠看著台階左側的雕像問,這雕像和昨天在羅丹故居看到的幾乎沒差。

“對,若無新聞出版,萬古如恒夜。”陳家偉說,“在索邦大學,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不是征戰四方建立帝國的拿破侖,也不是臥薪嚐膽潛心複國的戴高樂,而是雨果——為了反抗帝製流亡二十年的雨果。”

“我昨天去了聖母院。”祝曉楠說,“不過我知道你最喜歡的是他寫的《九三年》,我還記得你在語文課上公然嘲笑老師不知道《九三年》這本書。”

“我討厭那個隻會掉書袋的家夥,我到現在還忘不了他那種自以為是的古派文人作風。”陳家偉雙手叉腰模仿起來,“他從來沒有把語文教育當作人文藝術去看待,他用教方程式的理念毒害我們。”

“所以你就欺負他。”

“我隻是想說明人外有人,他知道的我都知道,可我知道的他就未必知道了。”

“那現在呢,你當了老師,遇到過像你當年那樣的學生嗎?”

“當然,每個時代都會有那樣的學生,隻不過我心態好,我一直將教育者保持在和求學者同樣的層級上,我不覺得有一個教師的身份就能給學識加成,這是一個學術自由的大學,不是那種行政化的思想監獄。”

“我覺得那個時候的你很勇敢,當你對語文老師說出《九三年》裏那句對白的時候簡直帥爆了。”祝曉楠模仿著陳家偉的語氣說,“我要你活著,你想以國王的名義殺死我,而我以共和國的名義寬恕你,我為自由而戰,而非革命,在絕對的革命之上,還有……”

“絕對的人道主義。”陳家偉走上台階,像大戲落幕前的演員對祝曉楠彎腰鞠躬,“其實那是我前一天晚上特意準備的,我知道他第二天要講魯迅,所以就用雨果堵他。”

“我覺得你現在的狀態真好。”祝曉楠和陳家偉走到頂層的台階上,靠著欄杆,空空的走廊裏還能聽見說話的回聲,“我知道你要什麽。”

“真的嗎,你知道我要什麽?”陳家偉露出狡猾的笑容,看了看手表說,“我想該帶你去換衣服了。”

“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