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衍慎被帶走了。
當聖旨在闕樓被宣讀的那一刻, 莊良玉便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了。
清楚現在的局勢,清楚趙衍慎與趙衍恪從中搞了什麽貓膩,更清楚蕭欽竹現在的境況, 以及大雍的未來。
***
當日,臨近晌午, 莊良玉正在書房處理公務,批改學子的作業, 趙衍恪敲響她書房的門,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國子監中,任由無數人議論紛紛。
絲毫不顧及他此時此刻的行徑會給她帶來什麽樣的麻煩。她知道趙衍恪來尋她的目的是什麽,但她一點也不想配合。
莊良玉正在埋頭批改學子作業, 聽到聲音也隻是抬頭看了一眼,便繼續忙自己的工作。
就像趙衍恪不存在一般。
“聽說了嗎?”
莊良玉頭也不抬地說道:“聽說了什麽?”
“趙衍慎被廢, 江皇後徹底成了廢後, 江家成了棄子。”
莊良玉垂首笑得意味不明,“聽說了。西都城裏沸沸揚揚, 就算是棵樹,是株草也該聽說了。”
莊良玉毫不在意的態度讓趙衍恪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他看著女子伏案埋首的身影, 聽著外麵諸多學子的聲音。
心中鬱氣難消。
甚至有些煩躁。
為什麽莊良玉還是不看他?
現在太子被廢, 榮親王被囚,老皇帝行將就木,其他皇子還乳臭未幹, 眼下他就是皇權最有可能,甚至是唯一的繼承人。
莊良玉為何仍對他視若無睹?
聽著屋裏的動靜, 莊良玉用餘光掃到趙衍恪明顯不虞的神色, 心裏禁不住冷笑。就這樣一個家夥, 到底哪裏值得日後那樣多女子為他奉獻自己的大好青春?
連左儀靈這樣的人都要一聲被困在他的後宮中,磋磨自己的時光。
她批改完最後一份作業,輕輕吹了吹上麵半幹的墨跡,將其放到一旁,這才拿正眼去看趙衍恪。
“不知王爺此時大駕所為何事?”
“莊良玉,你應該知道,此時此刻的你已經沒有別的選擇。”幾乎是在她開口的瞬間,趙衍恪就緊接著開口。
莊良玉眉頭微蹙,似是困惑:“王爺,下官從不曾想過要做出什麽選擇。下官自始至終的目的都隻是想要看顧好國子監這一畝三分地,開好這個組會而已。”
“你當真準備繼續揣著明白裝糊塗?蕭欽竹現在生死不明,你的態度能決定他的生死。”
莊良玉一言不發地看向他,兩人身量差距不大,莊良玉站在台子上,微微抬眼便能與他平視。
眼下的趙衍恪顯然已經不再拿自己作為一個王爺,一個皇子,他已經在拿自己作為皇帝了。順德帝會用這種態度對她,但現在還什麽都不是的趙衍恪有什麽用這種態度對她說話的資格?
她突然笑了一聲,下一刻趙衍恪臉上便是一陣火辣辣的疼。
“清醒一點沒有?你沒有能夠威脅我的實力。如果我出現意外,王爺覺得有誰能壓得住現在蓄勢待發的世家群臣?”
“沒有蕭欽竹在,眼下被各大世家把控的軍隊,又有幾個能為了大雍的江山社稷義無反顧?”
“趙衍恪,你搞明白一件事情。不是我的態度影響了蕭欽竹的生死。而是我們二人的安危決定了你這個江山到底能不能坐穩。”
莊良玉心情很差,沒閑心在這裏跟趙衍恪扯嘴皮子。
她轉身走了兩步,像是氣不過突然拂袖,怒極反笑:“爭吧,爭吧!爭得蕭欽竹前方打仗沒了軍需,什麽神仙下凡這破朝也要跟著玩完!”
第141節
莊良玉快步逼近趙衍恪,一把揪住他的領子,語氣堪稱凶狠,“沒人在乎你是不是皇帝,也別拿這一套來壓我。我沒興趣卷進你們這些人的爭權奪利之中,別礙了我的路,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但你會礙了我的路。”趙衍恪平靜地說道。
明明挨了一巴掌,臉上現在還陣陣刺痛,但他卻極為冷靜清醒。看向莊良玉時,眼神也沒了那些隱秘的熾熱,冷漠得就像是在審視一件貨物的價值。
“但你也會礙了我的路。”莊良玉的聲音斬釘截鐵,擲地有聲,“你以為你比你的父親要優秀嗎?他能在這種時刻有決心掃除世家對朝政的把控,你可以嗎?”
“如果不是我要讓國子監開組會,你覺得你能擺脫世家勢力的掌控走到這一步嗎?”
能嗎?
捫心自問,哪怕趙衍恪曾經問鼎皇位,也必須承認,如果沒有莊良玉在國子監中所做的這一切,他隻能拉攏、依靠世家的力量去扳倒政敵。
因為上一世的他,就是靠著莊太師的名頭拉攏同窗,招攬賢才,否則僅憑文家本身的地位實力,根本無法與江家抗衡。
“莊良玉。”趙衍恪壓下眉頭,“蕭欽竹到底給了你什麽,讓你如此堅定地站在他這一邊。”
頂著紅巴掌印的趙衍恪有些滑稽,但莊良玉沒有笑的心思,“他沒給過什麽。”
莊良玉看著他沉默的神情,好笑道:“怎麽,你以為會聽到什麽樣的回答?關於愛?關於什麽奇奇怪怪的恩情?還是你覺得會有什麽利益交換?”
莊良玉失笑,好整以暇地看著趙衍恪,“你應該知道我跟蕭欽竹直接的婚姻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覺得那個時候的我能做選擇嗎?”
趙衍恪當然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因為這樁婚事就是他促成的。
他很清楚莊太師的影響力,也清楚莊良玘的能力,更知道蕭欽竹的能力。當然,他更知道的是莊良玉對他的愛。
因為他曾經被這個女子執著地選擇過,被她毫無理由地偏愛過,看到過她為了得到自己的關注而瘋狂,去犯錯。所以他理所當然地以為,哪怕他將莊良玉推給了別人,隻要自己出現,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再次選擇自己。
“在我跟蕭欽竹成婚之前,我甚至忘記了我與他曾在尚書房中同窗過一些時日——”
就在趙衍恪神情有所期盼的瞬間,她又毫不留情地說道:“當然也忘記之前與你在尚書房中見過。”
趙衍恪的神情瞬間落寞下去,速度快得引人發笑。
莊良玉雖然表情嚴肅,但語氣有些匪夷所思,像是捉摸不透什麽一般,“趙衍恪,我不懂你為什麽這麽自信,從我兩年前第一次見你,你似乎就非常自信地認為我會對你心生好感,為什麽?”
“是什麽給了你勇氣?”
莊良玉甚至覺得這人簡直就是自信到離譜,以前一見麵就一副“女人,我知道你在欲擒故縱”的表情,好不容易在陵南道正常了些,但即便在那個時候,趙衍恪也仍是一副“我不信,你一定是為我而來”的盲目自信。
趙衍恪此時覺得心上仿佛被扯開一道巨大的口子,冷風呼呼往裏灌,而莊良玉還在不斷地將這道口子撕得再大一些。
莊良玉見這人靜立半晌不說話,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將人給打擊傻了,就差要傳大夫來給這“自信王爺”看看腦子。
結果她剛開口,趙衍恪竟然向後踉蹌半步。
活似見了什麽洪水猛獸一般。
莊良玉挑眉,覺得自己好像也不是什麽凶神惡煞,被人這樣避如蛇蠍,有點傷心,但不多。
“所以,王爺還有事嗎?沒事我要去給學生上課了。”
趙衍恪微微搖頭。
然後莊良玉轉身去收拾教案,徑自越過他向外走。
“既然如此,王爺慢走不送。”
在與趙衍恪擦身而過的瞬間,莊良玉沉聲道:“一個合格的皇帝,絕不會用出賣國家的方式來攫取權利。”
……
外麵響起上課的鈴聲,書房中重新恢複安靜。
趙衍恪站在書房中,看著房間裏亂糟糟的,心裏卻詭異地安靜下來。在來尋莊良玉之前的浮躁好像隨著那一巴掌被盡數打落。
他靜靜立了片刻,等到外麵的人來詢問才走。
走在回王府的路上,他心中不住琢磨著方才莊良玉所說的話,以及莊良玉的神情。
莊、良、玉……
三個字仿佛魔咒一樣不住在他心頭徘徊。
趙衍恪心中未嚐有過慶幸,他總覺得自己是未來的皇帝,總覺得自己注定會擁有一切,覺得今後的自己無論是權勢、地位都會擁有,甚至是莊良玉。
但莊良玉這一巴掌,打破了他所有自大且狂妄的幻想。
一個合格的皇帝……
他走在回王府的路上,倏地回頭,遙望在暮色中的雍和宮城。
“我會做一個比你更出色的皇帝。”
***
等到國子監的課業結束之後,莊良玉遞了進宮的請求,思來想去,她還是決定進宮走一趟。
眼下戰事四起,糧草是關鍵,前頭蕭欽竹打仗若是軍需跟不上,簡直跟衝到敵人陣營送死沒什麽分別。
莊良玉現在的地位不一般,雖然祭酒之職不過正四品,太子少師一職也因為太子被廢所以處於無業遊民狀態,但她是順德帝的親信。
所以即便過了時間,照樣敲門進宮,還無人敢阻攔。
順德帝此時在昭寧殿中,左儀靈在看著他服藥。
趙肅胤喝完了藥,揮退左右,這才問道:“為了蕭欽竹而來?”
莊良玉直截了當地點頭,趙肅胤笑了一聲,“孤還以為像你這樣沒心沒肺的女子,懶得管他死活。”
“臣有心有肺。”莊良玉忍不住辯駁。
“有,但屬實不多。”趙肅胤從**起身,咳了好一陣才繼續說道:“糧草的事已經在督促人去做。這次盧承錦將軍監軍,康老將軍已經先一步出發了。”
大雍朝能數得出來的將軍沒幾個,盧承錦和康老將軍就是難得能數出來的將帥。
莊良玉適時狗腿地遞上一杯水,趙肅胤勉強喝了一口,“這件事事關大雍的根基國土,斷然不可能由著他們胡鬧。”
“你說,想要做一個好皇帝,該如何?”
莊良玉陳懇道:“一個好皇帝不夠,仍需得有一群乃至無數好臣子才行。”
“一群好臣子——”趙肅胤輕笑,“這可比一個好皇帝更難啊!”
“行了,你下去吧。朕乏了,左姑娘,煩你送送客。”
……
莊良玉與左儀靈並肩往外走,此時偌大的皇宮之中一片靜謐,躍動的燭火也顯得毫無生氣。
左儀靈突然說道:“他今天去找你了。”
莊良玉反應了片刻,才回過神來,點頭道:“是。”
左儀靈所說的是趙衍恪,在這西都城裏,說出去的話,做過的事,會像是風一樣傳遍每個地方,在這裏,幾乎沒有秘密。
估計趙衍恪挨了她一巴掌的事也已經在城裏傳遍了。
左儀靈想說什麽,幾次開口又幾次沉默。
莊良玉很煩趙衍恪,但她對左儀靈並沒有什麽意見。
“他這個人,太自信,總覺得自己什麽都行。其實他不太行。”莊良玉斟酌片刻,說道。
沒想到左儀靈竟然噗嗤一聲笑出來,“他喜歡你而已。”
莊良玉撇嘴,“你可是太高估他的喜歡了,不過是征服欲作祟而已。你覺得他值得你喜歡嗎?值得你付出這麽多嗎?”
“值得。”左儀靈垂眸說道,“他會是皇帝,而我必須是皇後。”
在那一瞬間,莊良玉確信她看到了左儀靈的蛻變,像是將她與趙衍恪的之間的關係,從感情變成了事業。
“不惜為此搭上自己的一生?”
五官穠麗的左儀靈笑得像是花一般燦烈,“你怎知道不是搭上了他的一生?”
“我不傻。當我覺得這樁買賣不夠劃算的時候,我自己會走。我不可能讓自己輸得一敗塗地。”
莊良玉送上自己的祝福,“那我希望你能夠大獲全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