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良玉大病了一場, 高燒來勢洶洶,讓她毫無抵抗之力,隻能躺在**讓春桃等人照料。

所謂病來如山倒, 病去如抽絲也就是這樣。

等到她能夠從**起身走動的時候,距離趙肅胤的離世已經過去了七天的時間。

文武百官正忙著給趙肅胤選定諡號, 也忙著給趙衍恪選定新的年號。

尤其蕭欽竹大獲全勝直搗突厥王庭的消息傳回來,此時朝野上下一片歡欣鼓舞, 處處都是蓬勃的生機。

莊良玉今日穿了一身水青色的襦裙,撐著傘走在西都城的長街上。

今日天有小雨,朦朧的雨絲消去了太陽的炎熱,帶給人一絲清涼。

此時還未入暑, 微涼的風吹得人連心神都安定下來。

莊良玉沒有帶侍從,但她知道蕭安蕭遠以及蕭家的護衛會跟在暗處保護。

這段時日她遭受的暗殺太多, 這些護衛是下意識在跟隨和保護了。

前些日子蕭欽竹來信, 說關外現在還有些收尾工作要做,待徹底平定了突厥王庭, 便能啟程歸京。

莊良玉當時尚在病中,睡得昏昏沉沉,這信還是蕭夫人一字一句念給她聽的。

於是, 也就忘了回信。

莊良玉呼吸著濕潤的空氣, 感受到無窮的生機湧入,身上的疲憊與病痛被一路走一路留下,身上愈發輕快起來。

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裏, 剛剛恢複也沒有要去國子監處理公務的心思,便撐著傘漫無目的地閑逛。

雨漸漸大了起來, 她躲到一家茶樓裏, 聽著茶客們望著外麵的雨在議論紛紛。

“聽說沒, 裕親王的女兒,原來特別得寵的靈珠郡主,要被流放了!”

“流放?她現在不是被關在宗人府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聽說是裕親王自己請的命,要把靈珠郡主流放到西邊的苦寒之地,讓她好好反省,這一走,可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了!”

莊良玉靜靜地望著外麵的雨,倏地起身,撐著傘就走進大雨之中。

店小二急著喊:“誒!這麽大雨,你走什麽!”

其他茶客聽見動靜也滿頭霧水,搞不明白這女子下著大雨衝出去是要做什麽。

有幾個人不確定地相互看看,“剛剛那女子,好像是國子監的祭酒……”

“開玩笑吧!國子監祭酒能出現在這小破地方?”

起初莊良玉撐著傘在雨中快走,不一會兒就發現這雨傘屬實是累贅,直接收傘在雨中狂奔起來。

她知道趙玲珠被關押在宗人府的大牢裏,也不知現在趕過去到底來不來得及。

就在進宗人府之前,她看到裕親王行色匆匆地趕來。

莊良玉頓了頓,收了傘向宗人府的守衛遞上自己的魚符。

她無意為難這些守衛,直接說道:“有什麽問題,我去與新帝說。”

宗人府中守備森嚴,現在關押了不少人等候提審。

靈珠郡主也好,之前的表小姐琉雯也罷,莊良玉知道她們早就被看守起來,但沒想到趙衍恪竟然會把趙玲珠關進宗人府中。

在莊良玉看來,當初榮親王的謀反更像是給所有人一個交代,他自己的心思暫且不知,但他身後的人以及老太後都在等著他反,推著他反,所以到了最後不得不反。

趙玲珠和琉雯不過是這場紛爭中,微不足道的兩個棋子而已,何至於落得個流放的下場?

大概是大病初愈,莊良玉覺得自己現在整個人都有些遲鈍,等走到關押趙玲珠的牢房,才想起來此時裕親王應當也在。

聽見裏麵的動靜,她下意識停住腳步。

回廊中隱隱傳來二人交談的聲音,都是裕親王在說話,聲音聽起來有些痛心疾首,幾乎都是在責怪趙玲珠的糊塗。

“趙玲珠,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足,要去做這種蠢事,甚至搭上整個王府!”

但趙玲珠始終沉默,由著裕親王的冷嘲熱諷混著各種說教怒罵砸在她身上。

“你娘到底是怎麽教出你這麽個不成器的女兒!”

“閉嘴!”

趙玲珠的聲音在寂靜的大牢裏回**,莊良玉看不到裏麵的情形,隻能聽到些模糊的聲音。

“……你有什麽資格提我娘?”

“你的八房夫人和九個兒子逼死了我娘,你有什麽資格提她!”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莊良玉聽到一聲嘲諷似的笑聲,她聽到趙玲珠說:“現在,你能看到我了嗎?”

……

莊良玉抬眼,看到外麵依舊滂沱的大雨,聽著轟隆的雨聲與雷聲將一切衝刷幹淨。

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些畫麵,有浦雲秋獮時,趙玲珠望向看台時期盼又忌憚的神情,也有趙玲珠每每在皇宮中提起裕親王時驕傲又欽慕的模樣。

“可你——”裕親王一聲沉重地歎息,“你好好想想今後的路該如何走吧……”

緊接著響起腳步聲,莊良玉便靜靜立在外麵,不躲不閃。

“你!莊大人。”

莊良玉勉強扯出一絲笑容,“見過裕親王。”

裕親王回頭看了一眼牢內,欲言又止,再次歎息,“莊大人何故來此?”

此時的裕親王哪裏還有當初金玉宴上的意氣風發?整個人都顯得蒼老無力起來。

“隨意走走罷了,途經此地,便想著來看看。”

裕親王再度回頭,看了一眼牢內,沉重道:“她——到底還是年幼不懂事。”

莊良玉望著大雨,漠然道:“或許正是因為她懂,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裕親王,在你眼中,女兒究竟是什麽?”

第144節

裕親王麵色難堪,不再說話,轉頭走進雨中,身後一眾護衛急追著想要給他撐傘,無一不被他甩開。

莊良玉一直看著裕親王的身影出了宗人府,這才收回視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走近大牢中。

看到麵壁的趙玲珠,她毫不客氣地敲了敲欄杆,刺耳的聲音讓麵壁靜坐的女子驟然跳起身來,“煩不煩啊!煩不煩啊!我都到牢裏了怎麽還追著不放啊!”

莊良玉臉上揚起虛偽又客套的笑容,“沒想到靈珠郡主竟然這麽受人歡迎。”

趙玲珠的表情僵住,顯然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會是莊良玉,她眼眶還紅著,淚水淌了一臉,哪裏還有往日做郡主時的高傲與美麗?

莊良玉努嘴,掏出自己的帕子,“需要嗎?”

趙玲珠沒好氣地一把搶過,擤了一把鼻涕,隨手扔在莊良玉腳邊,沒好氣道:“你已經看完我的笑話了,看完了就趕緊走!”

“就這點承受能力還想到莊家來,嫁給我哥,然後好好磋磨我?”莊良玉毫不客氣地嘖聲,將趙玲珠都看毛了。

“要你管嗎?反正也是不可能的事,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說完翻了個白眼,然後又坐回牆角,一副拒客的模樣。

“早這樣多好?”

“哪樣?”趙玲珠指指自己,“你覺得這樣階下囚的模樣很好?”

莊良玉扯扯唇角,說道:“我是說,你像現在這樣不顧別人看法的樣子很好。”

趙玲珠表情出現一瞬間的空白,突然紅了起來,佯裝怒氣道:“別以為你現在的虛情假意能蒙騙我,別來煩我,趕緊走!本郡主要睡午覺!”

莊良玉笑了一聲,揮揮手,“靈珠郡主再見,下官告辭。”

她剛剛轉身邁步,就聽到身後傳來趙玲珠急促的聲音,“琉雯在城郊的妙清觀!”

莊良玉沒應聲,隻是再度揮揮手。

……

外麵的雨還在下,莊良玉突然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她從蕭安手中接過傘,說道:“去城郊妙清觀。”

出城去往妙清觀的路上會經過鴻臚寺,她怎麽也沒想到隻是出來隨意走走竟然還能在鴻臚寺門前看到洛川郡主在跟禮部的官員吵架。

她旁聽了片刻,發現是跟被蕭欽竹擊敗的突厥有關。

突厥雖然被擊敗了,但是趙衍恪並沒有要直接侵占對方土地的意思,而是準備將其納入附屬國,締結邦交。

現在就在邦交規格上出了問題。

雙方各執一詞,洛川郡主簡直是舌戰群儒。

一眾老官員覺得應當采用更緩和的手段,以示大雍朝將其納為屬國的誠意,但洛川郡主覺得就該顯示大雍國威,先要讓這些人老實才是第一要義。

莊良玉聽著,覺得這也符合洛川郡主的暴脾氣。

洛川郡主被氣到了,一揮手,說得理直氣壯:“你去跟他們講道理!”

然後她就看到葉瞳齡的大哥葉同曦站出來,有條不紊地繼續舌戰群儒,引經據典地將一群老家夥們說得啞口無言,然後淺笑著看向洛川郡主。

洛川郡主正被氣得翻白眼,壓根沒留心葉同曦眼裏藏著的深意,眼神亂瞟時就看到了站在門外的她。

當即招手,“你怎麽來了?你病好了?”

說著還伸手探了探莊良玉的額頭,“也沒發燒啊,怎麽大下雨天的跑出來淋雨?”

莊良玉由著她動作,甚至相當配合地隨著洛川郡主的手轉了個圈,讓她頓喊稀奇。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今天不是刺蝟了?”

洛川郡主正準備說話,又突然止住,仔細看了看她的神情,眨眨眼,頗有些謹慎地問道:“你出來做什麽?”

莊良玉被她防賊一樣的態度搞得失笑,“隨便走走而已,結果看到你在鴻臚寺大殺四方。”

洛川郡主看了看外麵,又看了看莊良玉,像是明白了點什麽,“出城?”

莊良玉頷首。

“你等等。”說完就跑走了。

這次輪到莊良玉一頭霧水地留在原地,不消片刻洛川郡主手裏拎著一件蓑衣回來,隨手將蓑衣扔給她。

渾不在意地說道:“出去記得穿上,別淋傻了,省得以後別人說我是被一個傻子教出來的。”

莊良玉攥著蓑衣,誠懇道:“就算傻了,應當也能比你多聰明幾年。”

說著,披上蓑衣離開。

說實話,直到莊良玉站在妙清觀外,她都沒有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突然來到這裏。

包括去看趙玲珠。

她不是一個衝動的人,做事情之前都是自己深思熟慮過,但現在竟然腦袋一熱就要去妙清觀。

她不怎麽認識琉雯,兩個人的交流更是寥寥無幾,除了當時琉雯替洛川跑腿上門找茬以外,便隻有在老太後的坤輿殿那次。

龐的交集再無。

莊良玉正在思考自己要不要進觀裏看一看,便看到虞國公和長公主二人相攜而出。

虞國公身子不大好,常年告病,鮮少出現在人前,但這次竟然跟著長公主一起出現在妙清觀。

二人看到她也是一愣。

莊良玉率先行禮,“見過長公主,見過虞國公。”

虞國公看看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道觀,露出了然的神色,“她在裏麵。”

莊良玉卻擺擺手說道:“我還是不進去了。”

“也好,畢竟是清淨地,總是打擾,也有礙清修。”虞國公的氣質不同於莊重威嚴的長公主,整個人更加輕快恣意,眉眼間也更顯瀟灑,模樣看著也年輕,一看便知往前一二十年也是個能引動全城的風流才俊。

長公主的話少,隻是寒暄問候兩句,倒是初次見麵的虞國公笑眯眯地說道:“這麽多年過去,莊太師的女兒都長這麽大了,當年你剛出生的時候,我們還去看過你。”

說著悄悄指了指長公主,“她還抱過你的。以前她最煩小孩子,連瑤兒都沒怎麽抱過。”

長公主神色淡淡,目光落在她身上,看到她披著的蓑衣,轉頭吩咐下人去拿來鬥篷。

“既然剛剛病愈,就別到處亂跑。”

莊良玉笑著應下,接過長公主給的披風,又目送這對夫妻離開。

她再次回望妙清觀,竟然在門前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琉雯此時已經穿上了青灰色的袍子,頭發被整齊包裹,眉眼間神色淡漠,不悲不喜,見她看過去也隻是微微頷首,行了個見禮。

兩個人就這樣隔著很遠一段距離相望。

妙清觀內有人出來,在琉雯耳邊說了些什麽,她最後看一眼莊良玉,然後轉身離去。

莊良玉挑著眉頭轉身,心中難免唏噓。

此時的雨已經小了很多,濃重的雲層也能透出些光來。

她嫌累贅,便舍了雨傘,隻披著蓑衣往回走。

剛走到城門樓,就看到有人站在門樓前張望,見到她以後露出喜色,幾步湊過來說道:“莊大人,聖上有請。”

“去哪裏?”

“宮裏。”

莊良玉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曉,讓這傳信的先回去稟報,她稍後就到。

驅馬走在進宮的路上,莊良玉抬頭看漸晴的天空,忍不住看向北方。

“大人,可有情況?”

莊良玉搖搖頭,將韁繩遞給宮人,風塵仆仆地向昭寧殿而去……

作者有話說:

正文完結倒計時,二